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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纵有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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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她余生惟有一愿,就是让你出冷驴⾕,远离天罗香。”纸狩云叹道:“你要是出类拔萃,我便不肯放人了!我料她是这么想的。

  繁霜那一回,她是打算成功说服之后,挟功将你留在濮嵋分舵,闲置个几年,待得无人注意时,再悄悄买条快船,打点旅途所需,委人载你顺江流去,往海口的生沫港认祖归宗,寻你那缘薄的爹。

  “庾氏船行今非昔比,毕竟也兴旺过几代,盼你⽗亲念在昔⽇结发,许你个出阁嫁人的归宿。

  我在婉儿的遗物中,找到十几只漆封,想是她绸缪已久,年年都重写一封让你⽇后带着、上门认亲的书信,尽管信中口气越来越淡,托付骨⾁的初衷却从未变改。”耿照心中一凛:“原来那位左护法,便是姥姥派去生沫港取虚危之矛的卧底!

  她強夺了夫婿之物,却带着他的骨⾁回来,不止坚持诞下,更为了替她争取后半生的自由与幸福,彻底摆脫教门控制,不惜以自⾝做为换,替天罗香卖命奔走。”

  林采茵双眼泪滚,已分不清是惊惧或骇异,不住‮头摇‬。“这不是真的!你…你骗人!我不姓左,也不姓庾,我…我姓林…我明明是姓林…”

  “汝⽗名讳上‘川’下‘林’,你这个林姓,便取自他的名字。婉儿自觉对不住你的⽗亲,早绝了一家团圆、共享天伦的念头,只求你幸福而已,未料竟死于亲生女儿之手。”

  林采茵想起左护法临终之际,死命抓她的手,奋力吐出的零碎遗言,终于明⽩是“就算死,我也不后悔带你出冷炉⾕,莫再回去了”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是一名⺟亲对女儿最后的包容与宠溺。左晴婉一点儿都不恨她。即使她死得如此痛苦,面对眼前一无所知的女儿,她宁可将秘密带到地下,也不忍她受一点良心的‮磨折‬。而林采茵甚至没喊过她一声“娘”満怀恶意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留在深爱自己的⺟亲眼底的最后一瞥,是何等狰狞丑恶的面孔,又是如何切割着⺟亲的心?“还…还给我…”她不知哪儿来的气力,伸手攒住姥姥的织锦袍袖,呜咽道:“把我娘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我要说的,轮不到你。”蛆狩云轻道:“我非常疼爱婉儿,即使她这般恨我,二十多年来再不肯同我说一句心里话,忍着満満的愤怒与痛苦,忠实地执行我所付的一切任务,用最冷漠的疏离向我‮议抗‬…我仍然心疼着她。我发誓要将害她的凶手碎尸万段,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她最宝爱的女儿下得毒手。”

  “啊啊!”林采茵双手抱头,杏眸訾裂,仰天发出雌兽般的哀嚎,虽无浑厚之內力,撕心裂肺般的凄厉喊叫声,却震撼了在场众人。

  无论先前对她怀抱的是轻鄙抑或唾弃,此际全化作辗转凄恻不忍卒听。一死了之,还算是轻松的了,抱着这等悔恨愧疚,余生还能避往哪儿去?

  “我不能杀你,不能伤害你的⾝体,这是我答应婉儿的。尽管你的犯行万死难赎,我也只能将你逐出教门,永不录用。”

  潜劲一吐“啪、啪”两声,将林采茵左右琵琶骨震断!袍袖翻扬,单掌印上她平坦如削的‮腹小‬,轰得她倒飞丈余,口噴⾎箭,曳开一条笔直红渍,当场昏厥。

  及至⾝‮弹子‬滚落地,触动双肩骨碎,才又痛醒过来。“你一⾝武功,乃教门赐与,今予收回,不许施用。此非苦刑,理当偿还!”

  纸狩云一拄龙头拐,峻声道:“即刻将叛徒林采茵逐出冷炉⾕,此后天下五道,有你无我,凡有教门坛之处,你持金银难以买卖,有檐头不许栖⾝,睡无枕榻、食俱耝砺,残躯苟延以悔前愆,⽇⽇皆然,至死方休!”

  转⾝一揖,恭恭敬敬道:“老⾝这般处置,若有失允之处,尚乞盟主圣裁。”林采茵险狡诈,作恶非轻,纵然⾝死也不过份,耿照见她面⽩惨,精神恍惚,过去与她的种种过节,似也无斤斤计较之必要,未有沉昑,迳行点头。

  “正所谓‘后诺不抵前誓’,长老处置恰当,我无异议,重然诺处尤其令人佩服,堪为盟中表率。”

  纸狩云伏首称谢,转⾝道:“你有什么要说的,趁现在说罢。我会尽力做到对你⺟亲的承诺,无论如何,都会让你继续活下去,绝不轻易便死。”

  林采茵面如死灰,姣好的瓣不见一丝⾎⾊,细碎颤动,却吐不出可辨的只字片语,忽哭忽笑,仿佛全没听见姥姥之言。

  纸狩云叹了口气,以眼神示意,厅外两名教使并肩而⼊,一左一右,将她拖了出去。一牵动伤处,林采茵“呜”的一声回神,面露惊恐,哭叫道:“不…不要杀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呼疼哀告之声,一路迤逦而出,经久不绝。厅外天罗香众姝齐齐目送,有的鄙夷不屑,有的咬牙称快,却也有面露不忍之⾊,沉昑低回的。盈幼⽟收起长剑,退回阶下,只觉心里头空的,未有替夏、孟二人一吐怨气,大仇得报的痛快…

  就算将林采茵凌迟处死,也未必惨过眼下。且不说琵琶骨打折,从此成了废人,天罗香虽立基东海,分坛却遍布五道,姥姥这破门出教的驱逐令,其实是断了林采茵的生路。

  內四部的教使们除武功毒术,就学了盗采精的魅之法,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一旦被逐出教门,并非从此一刀两断、各走各路,而是各地分坛,将严密‮控监‬林采茵的行踪,以保“金银无用,檐头难栖”的惩罚生效。

  毋须滴⽔不漏,只消想到时弄她一下,林采茵的余生再无宁⽇。盈幼⽟记得幼时某⽇,曾随教使姐姐出⾕,专程到越浦城郊某个僻镇,去看暗巷⽔沟边一名跛⾜垢面的肮脏乞婆,然后被告知“此即破门出教的下场”

  “想当初,她也是內四部有数的美人儿哩!这会儿,连⽪⾁钱也挣不了啦。”教使姐姐喃喃说着,姣好的勾扬起一抹冷蔑,令小盈幼⽟遍体生寒。“你们,绝对不能背叛教门呀,知不知道?”除非有其他江湖势力揷手,愿意加以庇护,这样的惩罚将会持续到教门将她遗忘为止…

  可惜天罗香的门人,于要债一事上记极好,绝不轻易便忘。纵有见其貌美,有意接收的武林派门,见了叛徒⾝上的裂蛛烙印,便是有意和天罗香作对,也不敢坏了“噤纳叛徒”的江湖规矩。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哀嚎,风里似有一缕淡淡烟焦,也不知是不是想像所致。盈幼⽟明⽩从这一刻起,林采茵再非教门中人,往后等待她的,将是童年记忆里那弥漫着恶臭的巷翳,只能于其中苦苦挣扎,连求死都不易。贪生怕死的林采茵,会不会最终赫然惊觉,原来痛苦地活着,才是最恐怖的刑罚?

  处置完林采茵,不便对天罗香家务事表达意见的七玄首脑,无不盘算着纸狩云演这台大戏的用意,料想必与其后的盟议有关,没准是重新分配盟內势力版图的起手。

  虽未言语,却是人人戒慎,丝毫不敢大意。耿照将诸人情状一一看在眼里,其实他也想不通姥姥的用意,说是扬刀立威,林采茵无⾜轻重,在场识得的七玄要人可说一个也没有,明快地解决了她,也仅能安抚天罗香众人,无关同盟痛庠。只听纸狩云清了清嗓子,众人心中凛起:“主戏这便开锣啦。”

  耿照见机极快,顺势摆手:“接下来便是我七玄同盟之首议。在下年轻识浅,于江湖事务涉猎有限,未敢自矜,今⽇便请砥长老代为主持,以利盟议之进行。”

  “盟主青眼,老⾝绝不推辞。”纸狩云恭敬下拜,娓娓说道:“然此番狐异门图我,冷炉⾕损失惨重,非只区区一名林采茵能办到。趁今⽇盟主驾临、各脉同胞俱在,须将叛徒妥善处置,端本正源,我七玄⾎盟殆庶乎渊泽深长,永绵不惙。”

  胡彦之腹里暗笑:“连这祭文似的书袋都能掉将出来,老虔婆这是要发大绝的节奏。不知极招过后,此间几人颈上有头?”双手叠,饶富兴致,若非看在小耿面上,早已忍俊不住。

  耿照听得云山雾沼,他与纸狩云事前未曾商量,全凭临场反应,连对方站不站自己这厢心中都没个谱,只得见招拆招,小心开口:“还有其他叛徒?”

  “此獠罪名,尚且重于林采茵。”蛆狩云淡淡一笑,回首扬声道:“来人,将那郁小娥提上堂前!”***

  郁小娥自然是没戴手缭脚铐的,上殿时⾐着光鲜,发鬓齐整,踮着莲瓣似的粉缎鞋尖儿,差堪盈握的纤又细又薄,便以女童目之,也玲珑得不可思议。

  浮出裙布的窄小翘臋,随着细碎的步子款摆有致,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既不浮夸、徒显勾男销金似的风尘味儿,周⾝又洋溢风情,与幼女似的体貌有着‮大巨‬的反差,别有一番况味。

  直到姥姥喊出她的名字前,郁小娥都在槛外的教使之列,站在人群的最前头。虽在定字部噤道外,她小小地违抗了姥姥一下,然而自恃功劳,以姥姥洞察之精,不会挑这个时候与⾼涨的民气相左,是以不惧。

  立于厅门两侧、一左一右候命的二位司门,闻言一愣,飞快换眼⾊,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这才越过朱红⾼槛,却未挟胁动耝,只是分立左右,其中一人貉袖轻摆,扬手道:“请。”

  郁小娥提裙而⼊,眼帘低垂,举止合宜,纵有诧意,也蔵得无人曾见,与林采茵五体投地的丑态亦有天渊之别,众首脑无不暗中纳罕。耿照讶异的程度,决计不在被点名的“叛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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