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新出未久
“本来我只想要求“下辈子的酒钱,⾚炼堂得帮我清了”现在恐怕还得再加一条:烧了风火连环坞的那混蛋归我。我要找了出来,谁都不许抢,看我一刀一刀剐了他。”
“好!”雷奋开一竖大拇指,抚掌赞道:“老七!过去是我小瞧了你,我雷大给你陪个不是,你的的确确是条汉子!喏,东西在这儿,你把阵撤了罢,大伙儿一次把事情谈清楚。”掏出还连着翼形外鞘的⺟牌往前一扔,不偏不倚落在雷司命脚边。
雷司命挨了他一记劈空掌力,內伤着实不轻,见他慡快将令牌出,气登时消了大半,转头道:“老四,你也别净瞪眼。我早说了,雷老大还是讲道理的。早这么好好说不就结了?我说你啊,老是…”
话才说一半,蓦地眼前一花,四周的景物晃得几晃,刹时天旋地转。摇了摇脑袋回过神,哪有什么林间隙地?
除了⾝后倚着的那棵之外,周围全都是树,树与树间遍揷⻩幡,柔韧的幡竿被夜风吹得低头晃。在雷奋开眼中,地景也正经历同样的变化。雷摧锋以旌幡排设奇门幻阵,令林地凭空幻化,黑夜看来便如空出一大块隙地般。
若雷奋开闷着头硬闯,势必撞着这些从视界淡化、乃至蔽形的林木,届时不止滑稽,那是把命到他人手里了。雷奋开心想:“总瓢把子好锐利的眼光!他看上的人,果有偌大本领!”
⻩幡幻阵消失,被隐蔽的雷门鹤也现出踪影,距那华冠道人雷司命不过几步,神⾊萎顿,正盘膝坐地,运功调复。“老七…切莫信他!”他急起⾝,⾝子一动旋又坐倒,可见受伤不轻。雷摧锋的声音仍自四面八方传来。
“老四,轮到你了。你就说一句,是不是要当⾚炼堂的总瓢把子,领着帮子往下走?”雷门鹤要非伤后面如淡金,这下不免要露出尴尬之⾊了。
他与雷奋开明争暗斗十几年,争的自是总舵主的大位,却无人说得如此直⽩。他心中描绘的登位大典,总要一一拔去了雷万凛、雷奋开这些或明或暗的威胁,确定五大转运使已成为自家的铁桩,这才安排源源不绝的劝进,几经推托,最后勉为其难接受,在轰隆震耳的呼中登上全新的总坛宝座…
无论出于何种想象,决计不包括在江畔林间,受一头醉猫的无礼质问。“锦阵花营”雷摧锋人如其号,在组织里是个极不起眼的家伙。总瓢把子失踪之后,这人除了镇⽇浸在酒缸里,几乎啥也不做,自我放逐得非常彻底。近五年来,雷门鹤处理过与“雷摧锋”三字有关的文书案档,就只有酒肆的赊条与赌场的借据,能令⽇理万机的四太保留下印象,显然数目不菲。
⾚炼堂还养着他,不过是看在这厮人畜无害,喝得醉醺醺的不惹事端,比贪婪凶暴的雷腾冲之流省心。今夜,老子还真是沟里翻船,栽了!雷门鹤心想。
“若…”他深昅一口气,用力挥去心底的不快,面上不露半点,正⾊道:“倘若没有更合适的人,我愿出面导领本帮,重振昔⽇声威。”
对面,雷奋开双手抱,歪斜的嘴角抿着一抹恶意的笑。“饶富兴致”四字恐怕还不⾜以形容他的快,那是比幸灾乐祸更乐在其中的嘲弄。
雷奋开恐怕作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这样的猴儿戏吧?(可恶!)雷门鹤強抑不満,沉声提醒:“老七,以这厮的武功,咱三人连手都打他不过。你这么慡快撤了阵,不怕大太保暴起伤人?”
“那你瞧,他像不像要暴起伤人的模样?”一条灰影由树间跃下,脚步虚浮、颠颠倒倒,一⾝洗⽩了的灰布棉袍有补丁有破孔,蓬油腻的长发披覆头脸,连五官都看不清。
往任何赌坊酒肆的后巷走一趟,总能在最黑的角落找到这样的落拓汉子,一点儿也不起眼。雷摧锋解下间的酒葫芦,骨碌碌地灌了一小口,珍而重之地舐⼲葫芦口和塞盖上的酒汁,才又塞好系回。
“这是我的阵,老四。我只撤了眼的部分,老大要是往前动一动,我保他撞断一条腿。”雷门鹤半信半疑。“你是说…还有阵法困着他?”“要不,他早冲过来啦。”“怎么…怎么看不见?”
“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你过来些。”雷门鹤冲他一径招手:“那厮的隔空掌力惊人,当心别中了招。”雷摧锋懒惫一笑。“便杀了我,阵也不会解。他这是存心跟谁过不去?”“那就好了。”雷门鹤放心点头。“来,扶我一把。”
雷摧锋走近,搀着雷门鹤的臂膀将他扶起,淡然道:“都说清啦,以后可要喊你一声总瓢把子了。你…”⾝子一僵面⾊丕变,缓缓低头,赫见一杆精钢判官笔搠⼊腹中,直没至柄,枝杈似的⾰握柄正稳稳握在雷门鹤手中。
“老…老四!你…这是…”“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付你后半生的酒钱,一⽑都不短你的。”雷门鹤啧啧头摇満脸遗憾,仿佛是真的觉得难过。
“可惜你一点也不听话。老子的银钱,只给听话的狗。”“你说…指纵鹰里不…不平静…还有…以后谁当家…大伙谈…谈出个结果…”
雷摧锋一口真气转不过来,错愕地睁大了惺忪醉眼,鲜⾎自菗搐的嘴角汩汩而出。“我让你一有机会,便杀了他!”四太保咬牙切齿,面上依然带着扭曲的笑容。
“不是让你来扮和事佬,净问些蠢问题!我跟他的事,远比你们想得更简单,不过是“你死我活”四字而已。”
雷摧锋⾝后,倚树调息的道人这才明⽩发生何事,双目圆睁,颤道:“老…老四,你杀…杀了老七!这…这又是为何?”雷门鹤猛然转头,眼中放出狼一般的厉光,狞笑:“不合我用,一般杀了你!”一指前方,暴喝道:“杀!”雷司命肝胆俱寒,脑子里一片空⽩,本能自怀中掏出雷火弹、寒火惊鸦、雷鼓惊神四幻焰等火器,劈头朝雷奋开掷去。
须臾间,炸爆声不绝于耳,硝雾布満林间,中人窒。雷奋开本挥掌接敌,谁知才跨出一步便似踩空,继而脚跟剧痛,仿佛磕中坚石擂木,感知、方位俱都错,不可以常理忖度,知雷摧锋所言非虚,这秘阵仅解了⻩幡眼的部分,尚有其他设置,忙鼓真力使开“天道归余”极式,无数火器⼊气团,来势陡滞,旋被掌风扫开,炸得林周残倒一片。
雷摧锋的遁甲奇阵本借地势而成,阵基被轰毁大半,登时无继。雷奋开只觉眼前又一颤,挥散硝雾之后,见林地间大小石块错落,按着未知的理数井然罗列,不觉心惊:“靠这些破烂石头,便能成此阵?”
忽见雷门鹤转⾝逃,怒道:“狗贼!教你死无葬⾝之地!”双掌轰出,直扑雷门鹤之背!千钧一发,一抹铜光穿出林叶,来势劲急!雷奋开识得厉害,手掌拦、拨、抹、挑,将一轮骤雨般的急攻化消无形,正要补赞一记“万乘西川”真气忽滞,伤疲迸发,攻势顿挫,反吃了来人一记“啪”的一响,左肩热辣辣一痛,手臂几乎抬不起来。
幸而那件奇门兵器生得铜尺模样,上镶六枚铜钱,无锋无刃,不致卸下他一条臂膀。雷奋开暗凛:“是“天衡六帝尺”!看来,老五也投了那厮!”
便只一阻,雷门鹤已被救走,雷司命亦不知所踪。他自树⼲挖出铁简,但鹰符⺟牌已不在原处。雷门鹤无比精细,纵是命悬一线,也没忘了最要紧的物事。
雷奋开走到老七⾝边,将他的头颈扶起。那柄精钢判官笔还揷在雷摧锋腹间,几乎透背而出,⾝下黏稠的乌浓⾎泊不住扩散,眼见是不能活了。
“别…别教…教训我…”落拓的汉子眸光空洞,颤着嘴低声说:“我…听…听得烦腻…”“都一样的。”雷奋开一笑,低声道:“你方才若一股脑儿解了阵,说不定我便先动手了。我和他,本是一样的。”雷摧锋泛起一丝苦笑,摇了头摇。
“总…总瓢把子舍…舍下我…我们的时候,知道…知道有这么一天么?有这么一天…大伙儿开…开始你杀我、我杀你的…他…那时便已…知道了么?”雷奋开并不想回答。然而看着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嗯。”苍⽩的嘴微扬,雷摧锋缓缓阖上眼睛。“这样…我就能当他死了。当作…是你们俩杀了他…没…没什么好上心的了…”
声音低落,终不可闻。怀中之人与他毫不悉,这人的生与死微不⾜道,⾼不过总瓢把子的计较安排,但雷奋开忽地疲惫起来,背后的伤口痛得鲜明,几未察觉有另外一个蔵⾝已久的人悄悄来到⾝后。
“但,总瓢把子并没有死,对吧?”那人温文尔雅一笑,俯视着怀抱死去弟兄的初老汉子。“能不能⿇烦你告诉我,总瓢把子在哪里?”***在风火连环坞这厢,情势发展已远远超出鬼先生的预料。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于他,至多是个胡搅蛮的冒失鬼,总在执行计划的紧要时刻冷不防杀将出来,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盘打,十分恼人。
及至此刻,鬼先生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名出⾝平凡的乡下少年,竟能东拉西扯,与三十年来各不相属、形同陌路的七玄势力都搭上了线,甚且将之一分为二,分庭抗礼,无论敌或友,其影响力皆不容小觑。新任的“鬼王”宿冥来历成谜,只知地狱道多年来远遁南陵,重⼊东海地界不过是旬月里的事,能与他有什么瓜葛?
狼首聂冥途被囚将近三十年,新出未久,又是如何与这少年结下梁子?更别提那“⽟面蟏祖”雪青…当世七玄或灭或隐,其中最易探听掌握的一支,当数鲜旗明帜、大张声势的天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