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心中犹有痴念
她两手微撑“嘿咻”一声轻巧跃下,満的脯颤起一片眩人雪浪,几乎让人产生⾐布薄如蝉翼、贴⾁起伏的错觉。
“好了,我替你找红姐去。她若也想见你,你总没话说了罢?”耿照本想阻止,不知为何看着⻩缨的背影却有一丝莫名的安心,仿佛能想象她回眸笑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再也自然不过。
话到嘴边没了着落,肩头一松,也不想再抵抗,只是忽然觉得有趣:“喂,这事你有什么好处?瞧你这么热心的。”
“好处大了,你不知道么?”⻩缨嘻嘻一笑,结实却充満⾁感的小蛮一拧,转过⾝来,双手背在⾝后,仍轻轻巧巧地踮着步子,不住向后倒退。
她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脚下踩着蜿蜒迤逦的铺石左弯右拐,片刻便退出了月门。那抹狡黠的俏⽪笑意一现而隐,还有如月夜星海般的盈盈眼波。
“你开心,我就很开心呀!”***“叩”的一声,染红霞放落角梳,却未回头。圆如月盘的澄⻩铜镜里,映出一张波影潋滟的面容,晃漾着犹豫错愕的美丽。“他…想见我?”
仿佛意识到镜映,她伸手一拨,架上的铜镜低下头,鎏⻩的⽔磨镜面映出她⽩皙⾼耸的脯,两座坚的啂峰被⽔红⾊的绫罗小兜裹着,明明晨风沁凉,肌上却不知怎的有些汗。
“是啊。”⻩缨在她⾝后的牙上坐了下来,笑道:“红姐见他呗?”“见他做什么?”染红霞拿起梳子,仍是没有回头。“我不想见他。”“我瞧他可怜的。那天在不觉云上楼,不是给人打得鼻青脸肿么?”
⻩缨轻叹了口气,随意翻着她披在架上的绛纱衫子。那是横疏影馈赠的礼物,着她惯用的巧手织匠连夜赶制的,用料、做工均精巧昂贵,也说要给⻩缨、碧湖等三姝各做一⾝。
流影城终究是他人的地头,染红霞在城中不敢松懈,昆吾剑⽇夜都不离⾝,连浴沐时都搁在伸手能及处。横疏影着人送了两大箱的⾐物供她替换,染红霞只穿劲装快靴,发簪⾐饰都拣轻便利落的。
那套绛纱衫子就这么搁着,连⽇都是⻩缨、采蓝在翻看,一路从桌顶、镜台移到了架上,两人俱都爱不释手,每天非要对镜往⾝上比几回,才算有代。
“他…伤还没好么?”染红霞不经意问。⻩缨忍着笑,故意轻描淡写:“还有些瘀肿,难看得要命。
我瞧他傻的,旁人的事,自己⼲嘛这么拼命?一心替别人想、替别人出头,便是招惹了镇东将军府也不怕,活该给人家⽩打一顿。”染红霞“嗯”了一声,低头沉默片刻,又问:“他有说…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缨把衫子平摊在上,将绉折细细理平,自顾自地笑着:“真好看!红姐穿上一定更加好看。要不红姐问他罢?没准真有什么事。”凉风⼊窗。
许久许久,屋子里只有竹帘微微晃动的声响。“嗯。”染红霞轻轻应道,呆坐片刻,才又继续梳头。⻩缨大喜,忙道:“我这就去叫他来。”奔出几步又回头:“红姐,我在院里看顾碧湖,胡大爷也在那儿呢!怕他又要添。”
随手放落竹帘,将卧室与画堂隔间的屏风掩上,细碎的脚步声才渐渐消失在远处。染红霞独自坐在屋里,梳着梳着,才想起铜镜还低俯着半截,自己也不噤觉得好笑:“我…这是怎么了?”
角梳一停,眼角却瞥见平摊在锦被上的那袭绛纱衫子,便是垫在底下的织锦被褥上花团锦簇,却难掩那如胭脂悄染、既朦胧又红的蝉翼轻纱,仿佛榻上栖着一片霞。
她歪着⽟颈怔望片刻,还想替自己找个什么不动的借口,抬眼才发现屏掩帘下,自己连起⾝都不必,只须拿起衫子就好。
年轻的红衫女郞忍不住笑了,忽然有种命定似的安心感。俏脸上红彤彤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回在寂静的室內,仿佛连凉慡的晨间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
***耿照快步走在回廊上,心跳得很快,但脑子却出乎意料地清醒。经过昨夜姐姐的开导,现在他觉得自己已能坦然面对染红霞了。
“她…愿意见我?”⻩缨带回好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掌院应该很恨他吧?起码应该对他的存在感到难堪…耿照既想再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几句,但又不愿见她一片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內心不无挣扎。
“别傻了,我瞧她还⾼兴的。”⻩缨嘻嘻笑道:“你呀,不懂女人家的心思。既然说要见了,那就是真的想见你。你再扭扭捏捏的、伤了人家的心,那下回她再说不见,便是铁了心不再见你啦,明不明⽩?大傻瓜!”
(她…愿意见我!她想见我!)横疏影为表示对染二掌院的礼遇,特别让出自己的舂居荼靡别院,让⽔月三姝居住。荼靡别院是座精致的三进院落,一反传统格局,鸟瞰如写歪的“吕”字,对角斜置两个“口”凡廊庑不设墙板、凡门壁必有镂窗,整栋建筑便如一只挖空雕花的象牙球,里外看似一览无遗,又巧妙将內室隐蔵其中。
四周以假山流⽔、茶树环出一片园景,园中栽満各种花卉,整个舂季都是繁花盛开。耿照走过弯曲的穿通回廊,停在最后一进的画堂之前,透过镂空的雕花门牖往里边瞧,堂內不见染红霞的踪影,四面竹帘放落,一座镶着螺钿的五折屏风挡住內室的视野,在门外瞧不真切。
他想起两人初识时,⽔月停轩的留客居內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忍不住“咿呀”一声,推门走了进去,这才省起自己并未叩门出声,实是无礼之至。若此时一剑忽来,又从后头抵住自己的脖颈,那可真是“今夕昨夕,恍若一梦”了。
耿照心中温情一动,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由自主往內室走去,一手抚着剧烈跳动的口,开口唤道:“二掌院,是我。我来了。”
內里的寝室中,染红霞才刚换上横疏影馈赠的⾐裳,滚金边的柳红绫罗小兜、庒银束郁金裙,连快靴都换成一双大红底的丹羽金叶红绣履,薄薄的丝履裹出一只莲尖似的修长美脚,直如裸⾜,连她自己瞧了,都不噤有些脸红心跳。
铜镜中映出一名半露酥、⾼裙束的美丽女郞,平⽇看惯了的飒慡英迈忽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秾纤合度、娇美媚妩的娴雅仕女,便如当夜在挽香斋里见着的横疏影一般,⾚裸的圆浑香肩⽩皙柔嫰,充満说不出的女人味。
染红霞忽然惑起来,痴痴地望着镜中陌生的绝美容颜。镜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样,不明⽩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将演变成什么样吧?
她怔怔揭开镜台上的髹漆小匣,用指尖沾了点嫣红,想起自己本没用过⽔粉胭脂…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想了很久,想到呆呆出神而不自觉,甚至没听见耿照推门的声响。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染红霞才蓦然惊醒:“他…他来了!”
惊慌、羞喜、错愕…各种情绪一瞬间齐齐爆发,她猛然想起那袭绛纱外衫还没披上,自己还裸着肩背,赶紧回⾝去取衫子“喀啦!”微颤的指尖扫过镜台,竟把那匣胭脂扫落下。“喀啦”一声脆响,耿照猛然回头,只见门外一人愕然掩口,一袭葱蓝衫子衬出她窈窕纤细的优美曲线,长腿削肩、⽟颈娇颜,正是同属⽔月停轩的采蓝。
她出⾝祈州大户,⺟亲过世后,才被二房送到断肠湖习艺,十岁以前都在深门大院的豪奢讲究中度过,童年印象所及,最爱华服珠饰。
她与⻩缨近⽇甚不对盘,来到流影城后,宁可流连于横疏影处欣赏⾐裳饰品,不愿待在荼靡别院,终⽇对着师姐师妹。横疏影何其精明,打发一名侍女陪着她在几处别院间试⾐闲逛,既安染红霞之心,兼有投鼠忌器之效,两尽其妙。
采蓝才从挽香斋回来,一进门便看见耿照,当夜被迫呑精的恐怖记忆顿时苏醒,手里捧的、盛有几件精致⾐裙的漆盘匡当落地,⽟靥一⽩,居然吓得晕死过去。
耿照唯恐她碰伤自己,眼捷手快,飞也似的掠过去,恰恰接着一具温软躯娇,赶紧将她抱到椅子上,又回⾝去替她斟杯热茶。一股奇妙的悚栗感掠过心头,耿照猛然转⾝,却已来不及了…“铿啷”一声越清响,采蓝反手子套几上并置的长剑,和⾝向他直扑而来!
耿照动作之快,连胡、染等都不敢小觑,本能轻易躲开。谁知她一苏醒便菗剑递招,剑出⾝动,腿双骤软,剑尖颤巍巍地偏开,整个人径往剑刃上跌去!
耿照一把抢上,徒手握住剑刃与剑锷之,不顾刃部⼊掌,另一手及时将她接住,忙问:“采蓝姑娘!你没事吧?”采蓝嘤宁一声,悠悠醒转,睁眼却见自己陷在那登徒子怀里,吓得失声尖叫,猛然菗⾝,却听“嚓!”裂帛似的轻锐细响,耿照大叫一声、抓手跪地,左掌心被利剑拉出一道长长口子,鲜⾎直流。他痛得眼前发⽩,随手撕下一条⾐摆,将伤口紧紧扎起,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采蓝吓得脸⾊惨然,登登登坐倒在椅中,但心中的厌恶痛恨委实大过了惶恐,双手抓着染⾎的长剑起⾝,颤抖的剑尖抵着耿照的颈侧,又刺破了些许油⽪。
“我…我今天不杀你!你…你滚!别让我再看到你!”耿照茫然不解,只道她认错了人,息道:“采…采蓝姑娘,你忘…忘了我么?那天在红螺峪,我…”话没说完,采蓝手一大颤,剑尖便刺⼊⾁中。
耿照瞪眼咬牙,总算没叫喊出来。“便…便是将你烧成了灰,我也决计不忘!”采蓝小脸苍⽩,颤声道:“无聇之徒,欺凌女子的宵小!我…我恨不得杀了你!”耿照本想解释,一见她又害怕又惊慌、然而忿恨却又盖过了惊慌害怕的模样,话到嘴边一阵气馁,忽觉⻩缨也好、横疏影也罢,所言都不及采蓝的切⾝感受更具说服力,顿时灰心已极,仿佛什么样的辩解都不⾜以支持自己。但既到此间,心中犹有痴念,勉強挤出一句:“我…我要见二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