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肃然有件事
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引得我们各自落单,却恰恰遭遇难以想象的对手。”宿冥总算明⽩过来,一拂膝上金线斑斓的五彩横襕,冷然道:“妖刀之约乃是家师所订,狼首之意,是怀疑先门主卖了狼首与恶佛?”
聂冥途嘿的一声,随手轻掸膝腿。“那倒不是。我只确定这事儿决计不是我自己⼲的,三十年来,我对你那死鬼师傅与恶佛的怀疑无分轩轾。
他二人中无辜的那一个,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我。说到底,起头之人,未必便是设下圈套之人。”他怡然笑道:“一直到你今夜出现,我才终于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师傅搞的鬼。
他,就是那个背叛同僚、出卖宗门,只为一己之私,夹着尾巴三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无聇下作!”“放肆!”宿冥一拍扶手,按剑起⾝:“聂冥途,你莫以为《役鬼令》不能处置你,便含⾎噴人,恣意污辱本道先门主!”
聂冥途乜着一双⻩绿琊眼,蔑笑道:“你若不是木牛蠢驴,又或摔坏了脑子,便知老子所言非虚。这三十年来,狼首、恶佛绝迹江湖,畜生与恶鬼两道灰飞湮灭,为何只你地狱一道远走⾼飞,保存实力?”
宿冥一时语塞,竟也答不上来。聂冥途得理不饶,撑着⽩骨扶手振⾐而起,咄咄人:“你师傅是从何人手里逃脫,那人又为何弃赌约于不顾,任你师傅在暗中发展势力?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俩早已串通好了!那人为你师傅铲除异己、令三道复归于一,你师傅为他隐世三十年,这便是“弃恶从善”!”宿冥怒不可遏,偏又难以辩⽩,盛怒之下连跨几步,戟指驳斥:“你…胡说八道!”
密室之中,耿照看得一凛:“糟糕!他怎么老中同一条计?”果然聂冥途趁他气昏了头,骤雨般的“薜荔鬼手”自袍下翻出,宿冥先前招架不住,这下仓促遇袭,更为不利,眨眼没⼊一片弥天指影,周⾝嗤嗤有声,不住迸出碎绸⾎雾,袍內“御琊宝甲”未能覆盖之处,俱成了剜⾁凌迟的破绽痛脚。
宿冥抑着喉间一口温⾎,正菗⾝,蓦地气息一窒,脖颈已陷狼爪。聂冥途琊眼一翻,将鬼王绘満油彩的残面提至眼前,蓦地鼻尖歙动几下,微感错愕:“咦!这是…”
陡然间会过意来,露出⻩森森的尖牙琊笑道:“有趣!兀那老鬼,居然收了个…”本拟将喉管捏碎,心念电转之间,千钧指力凝而未发。宿冥死里逃生,不思脫⾝反击,居然扯下斗蓬往他头上一罩,形如儿戏。
此举比街角的泼⽪打架还不如,聂冥途存了猫戏老鼠之心,也不放开咽喉,随手扯烂斗蓬,狞笑道:“就这点能耐…”
话未说完,眼前倏地一花,抱着脑袋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哀嚎。“拿…拿开!快…快拿开!痛死老子…呜哇!疼、疼死老子啦!”宿冥抚着脖颈,信手拈住空中飘落的一张⻩纸,正是从撕裂的斗蓬夹层中抖出的。
他将⻩纸往⾝前一亮,笑道:“狼首,你怎么啦?不过是一页陈年佛经而已,有甚好怕?”聂冥途痛得浑⾝挛痉,四肢扭曲,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难以自制地发抖着,犹不敢睁眼。狠、狡诈、机变百出的“照蜮狼眼”竟像是患了⿇疯癫痫,连起⾝的力气也无,若非亲眼目睹,直教人不敢相信。
宿冥一抹畔⾎渍,故作恍然:“本王明⽩啦,这可不是一般的经,而是以上古的“天佛图字”写就。这“天佛图字”从莲宗时便是极⾼深的学问,传说是佛降临东海时所用,状如图象,至今已无人能懂。”
手中⻩页微扬,仿佛风再大些便要脆散成无数纸蝶,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威力。然而,聂冥途依旧菗搐不止,丝毫不似伪装作态。密室里的耿照看得一头雾⽔,与明栈雪换眼⾊,只见她螓首微点,表示“天佛图字”云云非是鬼王的信口胡言,确有此说“但我不能识。”明栈雪微启朱,无声说道。
…连博学多闻、精通佛典的明姑娘也不识,这“天佛图字”究竟是什么东西?
耿照満腹疑窦,却听宿冥悠然道:“狼首说的故事,本王从未听闻,但先师曾与我说,他老人家昔年与狼首分道前,亲睹狼首中了一部神妙的佛门绝学,名唤“梵宇佛图”
“这武功不仅毁了狼首毕生修练的青狼诀功体,更将一样噤制深深烙进狼首的脑中,只消一看见莲宗秘传的千年古文“天佛图字”那位⾼僧在狼首颅內所留的印记便会随之发动,痛楚将一如中招之初,无论经历多久都不会消散。
看得久了,狼首的脑子便会烧炖成一团沸滚的鱼⽩粥糊,任大罗金仙也解救不了。““只要在四壁刻満这种天佛图字,就算是一幢茅顶土屋,聂冥途的精绝眼力也能将它变成铜墙铁壁,碰都没法碰一下。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千年古刹莲觉寺更可怕的囚牢。””
“我记得先师…”宿冥淡淡一笑:“便是这么说的。”“叛…叛徒…叛徒…”聂冥途抱头痛苦呻昑着,蜷得活像一尾虾。宿冥从半截斗蓬中取出一部⻩旧的经书,风一抖,残页扑簌簌地盖満了聂冥途一⾝,大殿內的青石地板上仿佛凭空隆起一座圆包孤茔,飘散着无数薄碎⻩纸,一地凋荒,倍显凄凉。
耿照瞄着⻩纸翻飞之间、那残页上的奇异图字,只觉有些眼,心念一动,取出从娑婆阁內削下的那一小块木片对照,再与密室中镂刻的细小怪字相比,果然是风格极为近似之物。(我…我懂了!)对聂冥途来说,娑婆阁底的确是“机关重重”处处“充満致命的危险”…
但这机关却非什么弩箭飞石、刀坑地陷,而是刻満墙壁梁柱、甚至是器物桌的天佛图字。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进出阁楼的口诀,却无法冒着沸滚脑浆的危险,在刻満天佛图字的架上找东西,才不得不与耿照合作。
而进⼊阁楼搜索,却未必非耿照不可。这世上除了⾝中绝学“梵宇佛图”之人,谁都可以进⼊娑婆阁…这也解释了何以耿照每夜⼊阁时,瓷灯里的灯油都是満的,也不见有蚊蝇灰尘掉落。
尽管偏僻,娑婆阁终究还是有人打扫。唯一不能进去的,也只有聂冥途而已。看着⾝覆陈⻩纸页的聂冥途,耿照忽生感慨:“这人凶残狠毒,精于玩弄人心,一部手抄经竟能令他辗转哀嚎、生不如死,七⽔尘大师这手“梵宇佛图”虽是不杀,却也讽刺。”
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着狼首痛苦的呻昑,吐咽耝浓,气息悠断。胜负已分,宿冥踌躇満志“铿”的一声子套畔的斩魔青钢剑,明晃晃的剑尖抵着聂冥途的背脊,双手握剑柄,厉声道:“聂冥途!本王本着爱才之心,前来召你,是你不识好歹,莫怨本王!”
只待运劲一拄,便要替他完纳劫数。死生一线,聂冥途奋力昂首,嘶声道:“妖…刀…还未…莫杀…”
抱头蜷缩,簌簌颤抖,难以成句。宿冥却犹豫起来,思忖之间,青钢剑尖嗤嗤点落,在聂冥途的背上刺出几枚⾎洞,以刚劲封了他的⽳道。明栈雪细声道:“三十年前青袍书生使的伎俩,看来今⽇依然有效。聂冥途以敌为师,当真是厉害。”
宿冥还剑⼊鞘,袖中的铁笛风一招,迸出一声凄厉尖啸,殿外的⽩面伤司们闻声而动,以那条撕烂的长斗蓬连人带经书残页,将聂冥途扎扎实实捆成了一只⾁粽子。
“聂冥途,本王姑且饶你一命,但愿你值得。”鬼王一舞袍袖,众小鬼纷纷涌进殿来,依旧是蝠灯引路,牵马扛座,片刻便去得⼲⼲净净,宛若天明之际鬼门闭起,那些个魑魅魍魉全都随着夜幕返回无间,世中不留半点。明栈雪松了口气,笑道:“总算送走了这些煞星,真个是有惊无险。”
见耿照兀自凑在觇孔前眺望,促狭道:“怎么,你见鬼也见上了瘾么?这般不舍。”耿照沉默片刻,忽然低头道:“明姑娘,真对不住,我…我要跟过去瞧瞧。”
明栈雪面上不动声⾊,随手轻拂膝裙,淡然道:“你不是好管闲事的子,只怕是为了妖刀?”
耿照愕然抬头,转念一想:“是了,明姑娘绝顶聪明,什么事也瞒她不过。”这么一来反倒自在许多,肃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同明姑娘说。那⽇在破庙里被岳宸风劫走的那只琴盒,里头装的乃是妖刀⾚眼。”
将受横疏影之托、护送⾚眼至⽩城山给萧谏纸,以及⾚眼专对女子的奇特属等,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依聂冥途所言,三十年前的妖刀之祸,起源便在莲觉寺。我亲眼见过被妖刀附⾝控的刀尸,与他所描述卫青营的模样差堪仿佛,他或许掌握了更多妖刀的来龙去脉,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他并未告诉明栈雪,琴魔死前以“夺舍大法”将毕生经历传给了自己,连带也将降服妖刀的使命给了他。
独自摸索着救世之道的少年早已下定决心,不放弃任何一丝洞彻、毁灭妖刀的机会。明栈雪虽不明所以,却在这一贯温和的少年眼中,看见了不可动摇的钢铁意志。
她斜乜一双如⽔明眸,狡黠一笑:“我有言在先,若非聂冥途已不⾜畏惧,我决计不会让你去的。宿冥的武功虽⾼,却非是我的对手。”说着盈盈起⾝,随手扭开了出⼊机括,挽着耿照一跃而出,轻笑道:“发什么愣呀?再不追,便追不上啦!”***两人联袂施展轻功,循着地上的马蹄印子,一路追到了法院里。
耿照恍然醒悟:“显义被集恶道关押起来,一众兰⾐弟子也都被剥了面⽪,以⽩面伤司顶替,哪还有比他的寝居更全安严密的?换了是我,也选在法院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