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宛若纸扎
吴老七看着他戴了⽪制眼罩的眇目,心中不无侥幸。鱼贯随汉子行出的还有另外四人,⾼矮服⾊各不相同,却都披着相似的蔵青半臂。
那汉子押着农女穿过包围的衙差,便即停步,其余四人迳行向前,两两一组分抓手脚,抬起地上那对男女,负责女子的两人异常地规矩,只敢拿眼角去瞟,猛呑馋涎,未曾⽑手⽑脚。
吴老七无心细想,专注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上──突围求生,还有夺回重返越浦城的两块金字牌。
独眼汉未敢深⼊,印证了吴老七的猜想:眇去一目,使他失去对距离的掌握,现⾝只为安衙差之心,不过份接近毋宁是更聪明的选择。吴老七假装要避开四名匪寇,⾼举双手,背对林径缓缓倒退,直至农女之前。
独目汉子被他遮去大半视线,本阻止,见吴老七自行停住,一下子抓不准远近,为免曝短,索保持沉默。
迳行深⼊的四匪一抬起人,趴在溪石间的赵予正便即发难──他抓起半截残⼲一抡,打得最近的那名匪徒脑浆迸流,哼都没哼便咽了气,所抬重量全落在另一人⾝上。
另一名匪徒拖着男子上半⾝不敢松手,一怔回神,大叫着踉跄后退。旁边那组同样不敢松开女子,显是受了死命,七手八脚朝林径撤去。
便在同一时间,林间的余匪擎出兵刃,冲上前来救援,却被散在附近的官差敌住,四名武装匪徒对上六名打光的衙差,场面登时大。
趁独眼汉子一愕,吴老七手臂暴长,攫住农女的腕子往⾝后拖,背在后的左手一扬,宽如食指的四寸细匕飕然而出,不偏不倚没⼊对手的咽喉!他这手“鱼骨镖”是祖传技艺,四寸长的青钢镖头末端凿孔,穿以细绳,系于长木柄上,本意是叉鱼后拽绳取之,勿使失漏,久而久之演成了一门甩手绳镖的打法。
他自小练,不意今⽇竟派上用场,以随⾝匕首施展,一举击杀了领头的那名独眼匪寇。匕首脫手,吴老七再无防⾝武器,口中呼喝:“走!”推着农女退往溪边。
另一厢赵予正挥动残⼲,又打倒了抬着女子的二人之一,剩下的两名匪徒兀自不肯放开猎物,遂陷⼊进退两难的窘境,直到赵予正再挥倒一人,最后那人才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但战况并未倒向任何一方。匪徒侧虽折四人,包括为首的独眼汉子,亦有两名衙差倒地不起,其余泰半负伤。赵予正面⾊惨⽩,不及支援其他同僚,一跤坐倒,眼看又要呕吐。看来他先前并非作伪,而是真的怕见鲜⾎。
吴老七一手抓着农女,另一手手拾起尖石,觑准一名抡刀的悍匪一掷,打得对方头破⾎流,救了仆地待死的同僚,但此法可一不可再,匪徒们有了防备,掷石便再难得手。
一名衙差冒险回头,拾地面遗兵,背门却捱了一刀,鲜⾎长流,出气多进气少,眼见不活了。吴老七脑中一片空⽩,以⾝子遮护农女,不住自问:“现下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忽听一声虎吼:“住手!”震得众人膝弯一软,几乎跪倒,终于止住鏖斗。声音的主人乃是一名虎背熊的昂蔵大汉,披散的厚发并未梳髻,宛若狮鬃。两颊颔下一片青渣,胡耝如蜂刺,可以想像未剃之前,必是剑戟般的豪髭。
大汉仅着短褐,脚下露出穿着草鞋的黝黑脚背,朴拙的模样说是山樵尽也使得,沉静如岳的气势却非樵子可比。他大步行出林径,只瞥了现地一眼,沉声道:“谁让你们杀的官差?”
被质问的匪徒一震,结巴道:“圣使她老…老人家…”余光瞟开,忽闭口不语,垂下头去,⾝子颤抖不休。那大汉眸光移来,瞧得吴老七心子一跳,赵予正突然扔了残⼲一跃而起,喜道:“方门主!
您还记得小人么?小人在靖波府古老爷子手下练过几年武,随他老人家拜见过您。小人族弟赵十七在您门下习武的。”
竟朝那人走去。吴老七几晕厥:好端端的发什么酒疯?也不看看场合!扬声道:“老赵,你⼲什么?快回来!他们一伙儿的!”
赵予正回头笑道:“不是,这位是靖波府四大武门之一“腾霄百练”的方兆熊方门主,人称“六臂天盘”是北方大大有名的正道魁首、武林栋梁,不与山贼一伙儿的。”
那大汉正是“腾霄百练”之主方兆熊。他刻意剃了招牌的虬髯,没想到竟在这处偏僻的溪畔荒林里遭人叫破来历,微露迟疑,片刻才道:“我不记得了。你是赵烈的族兄?他回北方了么?”
赵予正听得一愣,错愕道:“他几时来越浦?我不知道啊。”方兆熊不夹,只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补上两句。
“古老爷子死了,你若有意,可往靖波府与他捻香。”赵予正听得云山雾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吴老七气急败坏,又不敢贸然趋前,不觉提⾼音量:“老赵快回来!你瞧他的左臂!”
赵予正回神,惊觉方兆熊腕上不见其赖以成名的十二对“子⺟鸳鸯环”左臂却系了条蔵青⾊的丝绦,与匪寇们披的短褙子是同样的颜⾊,心中惊疑不定,愕然道:“方门主,你…”方兆熊举手打断了他。
“赵爷,我已辞去了腾霄百练的门主之位“方门主”三字再受不起,切勿擅称。”
神⾊一黯,但也不过是刹那间,旋即朗声道:“官爷们尽可离开此地,但其余人等还请留下。我可保他们平安,诸位毋须挂怀。”
他这几句以內力送出,震得诸人耳酸软,知非是此人之敌,衙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垂落双肩,神⾊沮丧,转⾝去扶受伤的同僚,便要循径下山。吴老七无力回天“六臂天盘”的万儿他还是听过的,只有人家动一动指头,十个吴老七都打死了,这会儿还能安然离去,肯定是上辈子烧了好香。
正迈步,省起⾝后的农家女,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意气,硬着头⽪道:“方爷,这位是山下农户之女,不晓江湖上的事,也跟咱们走了罢?”方兆熊面无表情,平道:“越浦府衙之人,皆可离开。除此之外,俱都留下。”
吴老七但觉掌中小手冰凉,不敢看她的表情,把手一放,闷着头向前走。自方兆熊现⾝,那些自称“大东川七堡八砦九联盟”的匪徒便神气了起来,虽经方兆熊眼神威吓,没敢太过放肆,面上的怨愤却是明目张胆,尤其对一记甩手镖收拾了头目的吴老七。他夹着尾巴行经一名匪徒⾝畔时,忽听“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上脚背,周围响起零星嗤笑。
吴老七低头瞧了瞧,没敢吱声,正要反⾜在地抹净,方才战时早已弄得东倒西歪、系绳松脫的冠帽再经不起这一晃,立时扑簌落地。吴老七还未弯,旁人“呸”的一口已唾于冠帽上。
待拾捡之时,又一口不偏不倚,吐上他的手背,匪徒尽皆大笑。吴老七既无命之忧,方兆熊也未制止,兀自垂手静立。衙差们面上无光,顶着周围肆无忌惮的哄笑,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自方兆熊⾝边走过,钻⼊林径,最后连赵予正也不发一语,转头离开。
吴老七掸了掸肮脏的冠帽,本戴回,忽然端详起来,好半天都没说话,似有些惘。方兆熊颇有耐心,但见周围大东川的弟兄隐隐鼓噪起来,为防生变,沉声道:“官爷若再不走,少时路上恐要落单。”既是提醒,亦有恐吓之意。
吴老七回过神来,忽问:“方爷,您瞧小人这顶帽子,是什么颜⾊?”方兆熊不知他弄什么玄虚,顺口道:“是乌帽罢?公门中人,不都着紧乌纱么?”
“方爷看也是黑的么?”他点了点头,重新将冠帽戴好,大步回头,立于农女之前,笑道:“当初领到这⾝公服时,衙门里的旧人告诉我,官差是“戴翎绯冠”这帽子原本是红的,只是戴久了染上污秽,看来便似黑冠。”“你…”“对不住了,方爷,承你好意,但这位姑娘小人要带走,还有地上两位也是。若我带衙门弟兄回来之时诸位仍在,少不得要追究杀伤公人之罪,那是要砍头的,望诸位好自为之。”
方兆熊不由蹙眉,残存的大东川匪寇却仿佛听到什么荒谬已极的笑话,面面相觑了半晌,齐齐大笑。
“你逞这个英雄,未免挑错了时候。”方兆熊低道:“留住有用之⾝,难道不好么?便为你一家老小,也该爱惜命。”
吴老七苦笑道:“方爷,其实我说完便后悔啦,您讲得全是道理,越发显得小人蠢,但我投⾝公门,不是为看这等鸟事。您就当小人犯浑了罢。”
弯拾起一柄钢刀,随手挥舞几下,见方兆熊⾝后的悍匪俱都露出讥嘲似的狰狞目光,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咬落腹,尚存的一丝犹豫反而消淡了许多,拉着农女便要突围。
忽见方兆熊眼绽精光,一反先前的沉静,喝道:“此地有我,岂容你轻举妄动!”震得吴老七瘫软跪倒,两眼一花,方兆熊魁梧的⾝躯忽然消失,下一霎却已出现在一丈內!(好…好快!)吴老七逃跑不及,将农女往后一推,闭目待死。方兆熊这下用了全力,阻这不识厉害的昏聩差人,但听⾝后林径里一声清叱:“留下人来!”
最末一个“来”字的尾音已越过头顶,抢到了前头!方兆熊一凛:“好俊轻功!”使个千斤坠止住,反之力转向轰出,拟将来人击个腹穿。不料那人着拳势上飘尺许,速度丝毫未减,宛若纸扎,犹能缓出手来拿他右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