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烛光暗淡
常遇舂又没了勇气,不知怎么说了。张无忌问:“怎么不说了?难于启齿吗?”常遇舂鼓起勇气说:“他太不知天⾼地厚了,他看上主公的妹郭惠了,我骂他,可他非让我来找你提亲,我知道这是⾼攀,不般配的。”
张无忌并无惊讶表示,他说:“这也不能说⾼攀,蓝⽟英武⼲练,其实很般配。”常遇舂没想到这么顺当,脸上绽出了笑容:“这么说主公应允了?”
张无忌的话显然是推托了,说自己毕竟是姐夫,怎能越过岳⺟这一关去?常遇舂満怀希冀地问:“主公的意思是,一定要征得老夫人的首肯?”
“难就难在这里。”张无忌说他早看出蓝⽟的心思了,为此他也想成全他们,并向老夫人问过口风,结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常遇舂心凉了半截:“没看上蓝⽟?”张无忌说:“那倒不是。我们蓝⽟这样的少年英才,打灯笼也难找啊。”
“不会是许配了人吧?”常遇舂又问。张无忌说:“真叫你说对了。”常遇舂一脸的失望:“怎么我们都从没听说过她许过人家?”
“别说你们,连我也是刚刚听说。”张无忌道“老夫人告诉我,郭子兴临死时写了一份嫁女的遗嘱,密封起来给了老夫人,这谁敢违拗啊?”
常遇舂问:“不知许配的是哪个?”张无忌说:“再过两年才能见分晓。郭子兴咽气前吩咐,只有当郭惠到了十八岁时,才能将那遗嘱拆封。”
常遇舂长叹了口气,好不灰心丧气,他说:“早说啊,我那傻小舅子还傻等呢。”张无忌说:“我早关心着他的事呢。
我已经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常遇舂问:“谁家的姑娘?”张无忌说:“她⽗亲叫傅友文,你认识吧?”常遇舂说:“知道,他不是大将傅友德的弟弟吗?是当着镇江知府吧?”
“对,”张无忌说“他家是宿州书香门第,我问过了,姑娘很美貌,又很贤惠,你把蓝⽟的生辰八字要来,过几天下聘礼,就算定了。”“谢谢主公这么关心蓝⽟。”常遇舂说“蓝⽟是个子很古怪的人,我回去问问他再定,行吗?”
张无忌很不⾼兴:“我做主,不至于辱没了蓝⽟吧!况且,傅友文那里我已经下定了,人家没二话,我不能出尔反尔吧?”常遇舂咬咬牙,说:“那就定吧,回头我和他姐姐备好聘礼就着到镇江去。”
张无忌点点头。常遇舂自然很感谢张无忌替蓝⽟着想,但是蓝⽟本不领张无忌的情,他冲姐夫发了顿脾气,骑上马朝河边奔去。他心里只有郭惠。常遇舂骑马追到河边,看见蓝⽟的马闲散地在草地上吃草。
他跳下马来,走过去,发现蓝⽟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草,正茫然地望着天上的流云。常遇舂松开马,也走过去,坐到蓝⽟跟前,说:“跑这儿来生闷气了?”
蓝⽟说:“你不用来我了,我非郭惠不娶。”常遇舂说:“你真是疯了!你违拗张无忌的意愿,不是自找苦吃吗?”蓝⽟呼地坐起来,说:“我为他舍命征讨四方还不够吗?为什么他连我的婚事也要管?”
常遇舂驳不倒他,只能婉转相劝,他已托人打听过了,傅友文的女儿知书达理,人也长得很端庄,人家张无忌也没有对不起蓝⽟呀!劝他别不识抬举。
“我不要他抬举!”蓝⽟说,就你常遇舂那么好骗吧,他不相信张无忌的话,郭子兴临死留下过遗嘱?那为什么到现在不公开?这里头有鬼。
“这能有什么鬼?”常遇舂说“早晚会真相大⽩。不管郭惠⽇后嫁谁,嫁阿猫阿狗也与咱没关系,你总不能把她抢过来吧。”蓝⽟说:“我的事我自己管,你别跟着心了。”
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常遇舂说:“我和你姐姐把聘金都备好了,择吉⽇就去下定了,你这样任可不行,这点小事你都不给张无忌面子,他能对你好吗?”
“你不就是怕因为我的事吹掉了你的乌纱帽吗?”蓝⽟咄咄人地说“你现在行啊,除了徐达就是你声名显赫了,连汤和都比不过你了,你若担心会因为我影响了富贵前程,我去找张无忌说,把你择清,与你无关,行了吧?”
“你真是不可理喻!”常遇舂也生气了。蓝⽟从草地上抓过自己的坐骑跨上去,打马不顾而去。李醒芳坐在窗下的葫芦架下品着箫,箫声呜咽咽,如怨如诉。
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走来,她正是楚方⽟,现在完全出落成婷婷⽟立的美女了。楚方⽟从葫芦架后面绕到李醒芳⾝后,静静地听他品箫,李醒芳太投⼊了,一点都没发现。过了片刻,楚方⽟说:“别吹了,我都快哭出来了。”
李醒芳侧过头去看她,她果然眼中含泪。李醒芳说楚方⽟太多愁善感了,听见品箫,也至于落泪?
楚方⽟说她是听不得箫声的。她十三岁那年,遭受离,一家老小全死于战火,只有一个老仆陪她逃出来,记得出走那天晚上,就听见一阵阵凄凉的箫声,她那时觉得,这箫声就是她的哭泣。箫声就是⼲坤末⽇。李醒芳说:“怪不得你说你喜我的箫声胜过我本人呢。”
楚方⽟露出一口整齐的⽩牙笑了。她问这次给那个美人画了几张像啊?李醒芳记不清几张了,他都画木了。“你又赚了许多银子吧?”楚方⽟讥诮说。
李醒芳跑回房中,拿出一个大背囊,提着向下一倒,丁丁当当倒出一大堆银锭,说:“你看,当御用画师收⼊颇丰吧?”见他脸⾊不好,楚方⽟说:“我猜,这几天气不顺,是你的自尊受了伤害,是那个美人给你气受了?”
李醒芳说,倒不是她,她倒通情达理,人也文静。李醒芳受不了她那个自封为王的丈夫。在徐寿辉看来,世人都是为财而生,所以理所当然地把李醒芳当奴隶驱使,因为他有银子。楚方⽟劝他,这又何必!你喜呢,就去画,不耐烦呢,就走人,你又没写过卖⾝契,何必自寻烦恼呢。李醒芳说:“不说它了,我还饿着肚子呢,你是不是发发慈悲?”
楚方⽟说:“你只是饿肚子才想到我,我是你家的厨子呀?”“那我可雇不起。”李醒芳说,她的文章已经四处刊刻、声名鹊起了,谁敢小瞧?楚方⽟说:“我来给你做汤泡饭吧。”李醒芳说:“你就是给我泔⽔泡饭,我也会认为好吃。”
楚方⽟舀了米,一边淘米一边想起小时候逃难常常挨饿,有一回要了半罐泔⽔,在一座破庙前碰上了一个快饿死的小和尚,全给了他。
楚方⽟戏弄他,告诉他,这叫珍珠翡翠⽩⽟汤,他狼呑虎咽地吃了下去,说,这是他从没吃过的佳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李醒芳笑了,问她最近还在圈点文选吗?楚方⽟说她总认为《昭明文选》的缺憾太多,她若重编,一定把那些⼲瘪无聊的文章删除,不管是什么大家之作。她说李醒芳可是答应帮她的呀。
“我一定帮你,”李醒芳说“从前刻书,愁的是没钱,这回我有银子了,好好刻它几部传世。”楚方⽟生火煮饭。
她说李醒芳的画是景物真。一般的风景画虽也讲究⾼远法什么的,全用线条,却没有李醒芳的细腻真。李醒芳认为,画画只画山⽔不行,画人画出神韵来,是魅力无穷的。
“你不想考功名了?”她说江南贡院都长了荒草,停了好几科了。李醒芳以为做元朝的官可聇。为什么天下到处起义反元?是因为他们荼毒文明,元人的初夜权之说就骇人听闻。“什么初夜权?”
楚方⽟不明⽩。李醒芳告诉她,一个村的人,不管谁家娶媳妇,新郞都无权在新婚之夜⼊洞房,必须是蒙古人或⾊目人的头头去陪新娘过夜,享有初夜权。
楚方⽟说,如此霸道,与禽兽何异?哪有不败之理?“所以我才无意于科举。”李醒芳是很佩服楚方⽟的,她若不是个女子,凭她的学问,连中三元也轻而易举。
楚方⽟还真代人写过卷子,据说是打小抄夹带用的。有一年她写代的文章出彩了,那小子中了举人,这不等于她中过举人了吗?李醒芳说:“你既女扮男装通过了院试,有了秀才⾝份,想不想再进乡试,考个女举人出来呀?”
楚方⽟道:“那要看我心情如何了。而今都不如唐代,武则天还开女科呢。”李醒芳说,那是因为武则天是女皇帝,女人才有此便利。“楚方⽟见李醒芳一直脉脉含情地望着她,就把脸转了过去。李醒芳说:“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又一直不敢说。”
楚方⽟故意打岔,你如今有钱了,不用向我告借了呀!你爱⼲什么就⼲什么,问我⼲什么。“你真不明⽩我的心吗?”李醒芳问。
楚方⽟故意气他:“你的心,我怎么会知道?”李醒芳说:“还这样下去吗?再有一年,我就⽗丧満服了,你我相识这么久了,我从没催过你婚事,我想…”楚方⽟红了面孔,打断他说:“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
“又来了,”李醒芳问“那谈什么?”“谈学问,谈你的画呀!”她说。李醒芳有几分惆怅地望着忙着煮饭的楚方⽟。夜,烛光暗淡,烛光下,桌上的一堆银锭闪着昏暗的光。李醒芳又品起箫来。
箫声中,款款出现的是楚方⽟的笑靥,这影子刚刚淡去,眼前又飘来若兰那含情脉脉的影子。李醒芳又点上几支明烛,在桌上铺起一张画纸,开始勾勒作画。画面上很快出现了两个人,楚方⽟和若兰。
李醒芳端详着,忽然全用炭笔涂黑了,画面变成了一片混沌。他面前这两个女人,一个像清香淡雅的茉莉,一个像热烈娇的牡丹,清淡的令他神往,永远有够不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