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哪怕在克制
望诸兄弟在此关头念及已陷敌境的家园和亲人,念及我朱雀军几番以少敌多的奋战,念及为了至今得到的土地而战死的无数同袍兄弟是否要白白流血,表现出大丈夫应有之勇气,击破敌军。湘王朱…名讳,建文二十九年十月初十。”
冯友贤念完时已流泪満面,遥望那人马怒吼中的朱雀军大旗,哽咽难以自持。他本来是个“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官军武将,是为当朝皇帝而战的武夫,而现在却因为另一种情感而深深动容。
场战宛若在一瞬间沉寂,怒吼恐惧绝望的喊声痛苦的求救似乎渐行渐远。战阵上的步骑官兵呆若木鸡。忽然有人大喊道:“为吾王,战至一兵一卒!”众军哗然,呐喊之声此起彼伏。
诸将请战,大吼马⾰裹尸死而不退,士气暴涨。位于前阵的姚二郎哇哇大哭了几声,当即下令所率部曲继续进攻。就在刚刚之前,他的两哨兵是准备后侧稍许、等待后续阵营替换进攻的。
因为火炮消耗很大,火药炮弹已告罄,包括骑炮也无法开火,需要增援上来的人马补充弹药。但此时他似乎丧失了理智。“咚咚…”鼓声重新奏鸣,前侧军旗旁边的短琴和横笛也让音乐在炮声中响起来,武将喊道:“齐步走!”
两军距离一百余步时,忽然一阵震耳发聩的爆响,对面的火光闪成一片,官军阵前的火器开火了,大部分是碗口铳。姚二郎部前排的士卒纷纷倒下,死伤惨重,但鼓声未停,众军继续前进,后排的人顶上了队列的空缺。
人们肩并肩以生死相托,丝毫没有后退的迹象,密集的队形让士卒们的手臂都无法摆动,只能置⾝于人群中协同前进。对面的官军武将的吆喝声都能听见了“放!”
漫天的箭矢飞向空中,朱雀军阵营再次遭受了一轮箭矢打击,如同被一阵倾盆暴雨冲洗。不过盔甲有效挡住了轻箭的远程抛射,损失并不大。按照官军的作战习惯,接下来的一波打击是前置轻兵弓弩手换上的重箭,不过得要距离五十步內才行了。
八十步时,朱雀军停了下来,前列步军在零星的箭矢飞舞中将重火绳枪举了起来,一两百个枪口对准前方,无须瞄准只要方向没错。
“砰砰砰…”终于该这边的火器咆哮了,白烟腾起火光闪动,片刻后就见几十步外的官军如被风刮过的庄稼地一般倒下一片。
新一轮的火器很快又向前走了几步,铳声继续响起,间隔时间非常短。腥血与惨叫让前方敌兵乱作一团,瞬间崩溃,大部分轻兵还能向两翼撤退,但一些惊慌失措的人冲击了后方的重步兵阵,让整个军阵都有些动摇了。
第三排火绳枪兵前置之后,军中的姚二郎忽然子套刀来大喊道:“冲!吾王万岁!”人们纷纷大吼:“杀!”前列的火绳枪兵率先向五六十步外的乱兵冲锋,后面纵深的士卒纷纷子套腰刀蜂拥而上,如同卷起层层浪头。
“砰砰砰…”前锋驱散了官军混乱的轻兵,对着其重步兵又胡乱放了一阵火铳。接着大伙就拿起单刀短枪等兵器奔跑而上。官军步军阵已经变形了,两翼和后侧许多人被挤得脫离了队列,有的人⼲脆丢下兵器就跑。就在这时,侧翼一声愤怒的爆喝,四骑护着一员大将率先冲出硝烟,马刀平指前方如果几支飞行的利箭。
紧接着声势大巨的喊声震动场战,仿佛有百万人涌来一般的气势,尘雾中无数的战马飞驰而来。众军⾼呼“吾王”对张宁的这个称呼是第一回,大伙都是受了姚二郎之前的影响,或许这个称谓喊起来也是掷地有声颇有气势,便迅速被人们接受。
狂热的马兵如同受到了宗教蛊惑的乱兵,狂疯地从动摇的步军队列中撕开缺口,铁蹄迅速将阵营践踏得不成形状。
官军的几个大方阵一齐大溃,无数的乱兵四散奔走。此地靠近薛禄中军,位于官军右翼,属于重兵设防,布置各式火器无算,但此刻不下万人的步军规模就像山崩海啸一样,神仙也挡不住无数的人马向三面崩溃。
倾斜的旷野上尸横遍地,草叶上全是腥血,人马践踏乱作一团。朱雀军也是混乱不已,骑兵毫无队形地掠过前线,向着旌旗成云的官军央中涌动。
后面的姚二郎部如同一群乱民一般奔跑着冲来,人们一跑起来不可能有密集队形,散乱稀疏的人各自为战,方向却全都对着一个地方。官军成片旌旗的央中方阵挡住了冯友贤马兵的乱冲,零星的骑兵在其外围奔走游荡无法击破。
但没一会儿,奔跑前进的姚二郎部就涌到了官军跟前,在骑兵乱马的遮掩下、姚二郎那股步军迅速靠近了。
几千步骑乱哄哄一片却并没有溃退,反而陷入混战。官军的长枪对冲到眼皮底下的乱兵变得毫无作用,就算能捅死前面的一个人,很快就有无章可循的乱兵操着单刀和短枪杀到跟前。
官军前方的队列也散了,搅作一团厮杀不休。就在这时,东边传来一阵成片的炮响,无情的铁球从官军侧翼飞速地跳进了人群。人们几乎不知道炮击是从哪里来的,场面十分混乱,烟雾有层层笼罩。
姚二郎部冲上去之后,后面还有两股步军失去了指挥。最后达到前线的那部人马的将领便自行决定绕行至官军正面(东)在远处就架起炮来。
而中间那一千多人的队形还没散,但是跟不上姚二郎和骑兵团,便从后面以纵队冲锋队形迅速抵近场战,然后纵队向两侧展开组成了线性阵型,排枪便再次响起。
朱雀军前线几股人马总共才几千人,却各自为战围着不下万人的官军央中 狂疯围攻。周围还有大片的官军溃兵,到处乱跑,连中军这边也要崩溃了。***
武阳侯说:“老子南征北战纵横沙场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仗。”崩溃的场战,官军无数的红的、青的旌旗全数倒下,空中飘荡的旗帜一下子不见,中军好似变成了一个秃子。
薛禄眼睁睁看着⾼大的旗杆倾斜,帅旗陨落。接着那旗杆上居然挂上了⻩底黑图的可恶标志重新竖立起来,仿佛在向方圆之內所有的人宣告大军中军被朱雀军击败占领。
“扶侯爷上马,咱们快走!”薛禄最心腹的将领催促手下道。薛禄突然一把推开上前来要扶他的人,怒道:“走?走哪里去?仗还没打完,看看,我们还有那么多人!回来,回来啊…”属下劝道:“侯爷,我们已经战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薛禄听到“战败”两个字,火红的眼里路出狂疯的杀气,将手里的剑挥舞了两下。
刚上前去扶他的将士吓得不敢再上前半步,也只有他的心腹敢于在这当口上才直言不讳。“侯爷,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赶紧走罢,咱们还有机会打回来…”
还有机会?薛禄当然明白交到自己手上的这八万大军是什么概念,不仅是人命,它所耗费的一切没有哪个人能扛得起。在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万念俱灰是什么滋味。他长叹一声抬起头,作仰天长叹状。
不料发现天空十分明镜,万里看起来都那么空灵,点缀在其中的朵朵白云披上了太阳的流光,美丽而无牵无挂。
他再也不想把视线从天水转移下来,去看地面的乱象。満脸胡须的大汉悲吼一声,一股气怂恿着他拿起手里的剑就往脖子上抹。幸得旁边的心腹眼疾手快,急忙抱住他的手臂才救下来,又招呼人一拥而上,強行缴了他的剑,扶上马去了。
***张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战上的状况良久,转头时正见着于谦脸上已毫无血⾊、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薛禄!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几万大军啊,说崩就崩了。祸福旦夕绝非虚言,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张宁接过话来,直到现在他终于有心思也有空和于谦说两句话了“这结果看来让于大人十分失望。”
于谦冷冷说道:“正该你得意的时候,想笑就笑罢。”张宁听罢眺望原野上的藉狼,叹息了一声:“西洋有个皇帝叫拿破仑,他在一个叫滑铁卢的小镇被英国公爵彻底击败,死了几万人。英国公爵说了一句话:胜利是除战败之外最大的悲剧。此情此景…”
他指着横尸遍地的荒野“我有什么好笑的?”作为胜利者他当然资格在这儿装,说两句庇话,没什么不对。不过张宁说话的时候虽然口气比较平淡,却又表现得十分真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虚假的意思。于谦除了长吁短叹,只能闭上眼睛,他已无话可说。
这时姚二郎等几员武将骑马到中军来了,他们大多一⾝血污藉狼,一齐单膝跪倒行礼。
张宁忙上前将其扶起,正⾊说道:“胆大不怕死的不一定是勇士,但在场战上不怕死的兄弟定是真正的勇士,因为打仗从来都是为了别人而战。”姚二郎动容道:“愿追随表兄左右,死而无憾。”
就在这时朱恒走了过来,说道:“恭贺王爷以少胜多大败強敌,不过胜负虽定、大局却没结束,当务之急臣有两个建议:追击败军,彻底将其驱散剪灭。
最重要的一点,立刻菗调一部兵趁机进取常德城。当此之时,从长江、洞庭湖来的物资船只全在常德城和沅水水面上,只要拿下常德,整条沅水上的东西都等于进了咱们的囊中…那可是能供应八万大军长久作战的东西!”
空前的胜仗让朱恒的情绪十分激动,哪怕他在克制,仍然从脸上表露出来了。张宁当即就赞同了他的建议,并授权参议部全权负责调动军队完成接下来的事宜。不仅是朱恒,当时张宁刚刚看到官军大营上空挂上了朱雀旗的时候,也激动得四肢都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