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电梯抵达一楼的提示声响起,再睁开眼时, 人群已经开始往外走。
甘却站起来, 一阵眩晕感, 最要命是, 对面专用电梯里的人早已离去,透明玻璃內乘坐着另一批人往上升。
她站在一楼大厅央中, 视线晃过每个来往的人, 咬着手背哭。
下班的人特别多, 嘈杂谈声破碎在她耳边,每一次转⾝看往另一个方向,她都希望能看到他, 可是没有,到处都没有,她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
眼泪就是不听使唤, 模糊视线, 砸在手背。
“甘却,你怎么了?”有人摇她的肩膀, 是邱卓一的声音。
“我一下班就见你往电梯里跑, 你不是不敢乘电梯的吗?”
他转到她面前, 看见她満脸的泪⽔, “你…”他找纸巾想给她擦眼泪, 甘却把他手里的纸巾抢过来,胡擦了一把,尔后才反应过来要出外面去看看。
“你去哪?”邱卓一挽住她手臂, 跟着她往外走“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只是乘了电梯、的反应。”她嗓子沙哑,推着他的手,双眼忙着找人。
邱卓一挽得更紧,没让她推开“我送你回家吧。”
公司门外的空地人来人往,甘却匆匆看了一遍,没有他的⾝影。左右两侧边也没有。
有车开来,也有车开走,中间停着一辆,她望向那暗⾊的车窗玻璃,心跳漏了一拍。
把手臂从邱卓一那里菗出来,急急地跑过去。
前座的车窗没摇上去,甘却看见有司机坐在那里,刚想伸手敲车窗,司机转头来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她紧张极了,飞速往后座瞥了一眼,好像没人的样子,她了“请问您在等谁呀?”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你找谁?”
“我找…”甘却轻呑口⽔,心跳声越来越响,说“张存夜。”
“我等的人不是你要找的人,”司机摇上车窗,没想到公司里还有这么没规矩的员工“这是财务部刘总监的车。”
跳动的心跌落⾕底。
她等的人也许永远都不能被她找到。
甘却往后退了几步,最失落不过如此。
可她刚才明明没看错,电梯里的那个人就是他,明明就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
那他在哪?又一次飞走了吗?
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一辈子那么短,她要怎样才能再见到他?
“走吧,我送你回去。”邱卓一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现在无比脆弱。
人们在脆弱的时候,心理的防线也最稀薄。
甘却任他拉着往地下车库走去,脑海中重复回放着方才那惊鸿一瞥。
睁眼闭眼之间,换来一场虚空。
她又一次成了他世界里的普通过客之一。
办公大厦侧边的林荫道,坐着车后座的人稍稍偏了脑袋,靠着座位,看反光镜,把公司门前那俩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
人与人之间,关于,关于爱情:
有望的人,可以把望和感情混淆;
没望的人,只能借由感情生出望。
张很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人。
这一种人,不易情动,一情动就像博赌,一掷生死,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万劫不复。
他知道她是在意的,但他不知道她有多在意。
他知道自己是在意的,但这在意来得如此唐突、如此猝不及防。
某些瞬间,他不喜这样的自己。
因为,脫离了他的理智控制范围。
“先生?”
“嗯?”司机的声音让他回过神,那俩人的⾝影也已经看不见了“回店酒。”
惊鸿照影是故意的,长眉微挑也是故意的;
视而不见是故意的,毫不停留也是故意的。
而心跳…他抬手搭在膛偏左处…是实真的。
左家庄粒园公寓里,甘却点了外卖之后,就一直趴在电脑桌前,把能找到的盛禾里的所有⾼层管理人员资料都翻了个遍。
一无所获。
但她这次没有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实在太实真太深刻。
也许是他的个人资料没有公开,也许是他注重信息保护,也许、也许他是公司的合伙人。
“这人是有·毒吗!露个面就能把我整成这样。”
一头长发被她自己弄成鸟窝,越想越焦躁,越焦躁就越绝望。
微信频视电话的声音突然响起,把甘却吓了一跳。
瞅了一眼,是邱卓一。
她皱眉,有种说不出来的反感,她感觉自己跟他还远没有到能频视通话的程度。
把机手调了静音,甘却溜进浴室澡洗。
吃完晚饭,弄好一切爬上后,才拿起机手看。
邱卓一果然留了微信。
但是…被调离京北市了?
甘却问他怎么这么突然;那边回复很快,说是人事部的紧急调动,这两天接完工作,下周就得去海上分部。
她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邱卓一那边又发了条过来,让她不用担心,这次人员调动只有他们那个科研室的几位员工,她不会被调走的。
甘却回他:“噢…谢谢邱学长。”
他又提起今天上午约好的,周六一起吃晚餐的事,说到时候他会过来接她。
甘却只能回:“好。”
俩人闲聊了几句,等到他一问困了没,她就说有点困,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结束了这次聊天。
放下机手躺在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甘却想,邱学长被调走了也好,不用天天遇见他,天天琢磨该怎么敷衍他。
又再想了想,其实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因为,不管邱卓一走不走,她想遇见的人,还是遇不见。
你知道‘擒故纵’的真谛是什么吗?
听完德国那边的工作报告,张依旧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着一本《经济学人》,耝略扫过內容。
拇指指尖轻揩下,他的思绪一直神游在杂志之外。
‘擒故纵’这个伎俩,用在自己⾝上比用在别人⾝上要有效得多。
是想爱,还是缩回手,把自己放纵到某一个极端试一试就知道了。
所以他留着那位邱姓学长,到下周。而不是明天。
这几⽇,每一次张去盛禾处理公事,都把时间挑在他们公司的上班时间,并且一定会在他们下班之前离开。
自以为很聪明的甘却,每天都提前一小时到公司,站在一楼大厅留意每一个进来的人,直到临近上班时间才匆匆爬上二十二楼。
下班之后也会在一楼等好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打车回公寓。
即使这样,甘却还是一次都没碰见他。
她愈发觉得希望渺茫,好像又回到了此前五年的状态:他又人间蒸发了。
或者说,这真的又只是她的幻觉。因为太想念,所以才从她的潜意识里溜出来露一面,哄哄她。
可惜甘却没有什么朋友是在秘书部之类工作的,要不然就可以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公司出现过。
“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人影都见不着。”
“工作。”
张确实是在忙工作的事,虽然事情从来就没少过,但他以往庒没有这么亲力亲为。这些天勤勉得让助理都惊讶。
于尽在他冰箱里瞅了半天,最后只好拿了瓶碳酸饮料,这已经是很难得的发现了。
“我说,你能不能在这儿放几瓶酒?你看看你这冰箱里的东西是人喝的吗?”
“那你还喝?”
他刚仰头灌了口碳酸饮料,差点没吐回去。
盘腿坐在地上玩拼图的人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不是人。”
于尽往他沙发坐下,边寻找着他的遥控器,边说:“得,我是超人,你才是人。”
说完一回头,见他侧头盯着这边看,眼尾微微上扬。
“行行行,你才是超人,我不是人。”
于尽不甘心就这样被他的眼神打庒了,总要找回一点⾝为男人的尊严,随口就捡了一句:“你说你幼不幼稚,连这个也要计较?”
“出去。”
“我今天还就偏赖这儿了。”
他把手里的零片成功锁在版面边沿,同时轻轻嗤笑一声“一个连屋里没有电视都没发现并且还一直在找遥控器的人,留在这里会拉低这套房內所有生物的平均智商。”
闻言,于尽抬头环顾他的主厅“擦,电视被你吃掉了?”
“你莫不是个傻———”咬字咬到一半,张没说下去。
在他心里,‘傻子’这个词似乎已经不能再轻易用来套在别人⾝上了。
这是个有特殊意义的称呼。至少现在是。
他掀起眼帘看于尽,换了个话题,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
“逐客不用逐得这么明显吧,真不给我面子唉。”
“我需要安静。”
“得,我不说话,”于尽躺在他沙发上看《男人帮》“我这正看书呢,谁想跟你说话?”
才过了半分钟——
“你什么时候回德国啊?”他话音刚落,被某人劈头盖脸砸了一个纸盒。
“我错了我错了,”于尽理亏,不能反驳,坐起来认真重复了一遍“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啊?我听说范初影近期要回京北一趟,他爸今年连任来着。”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尔后继续拿着零片拼图“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说。”
“你手头上有什么非要在国內做完的事吗?”
轻皱眉头,张说:“有,大事。”
周六傍晚,裴穗看着甘却一脸苦恼样,二话不说就把她押到全⾝镜面前,然后拉开⾐橱开始给她挑⾐服。
“不行不行,我还打算直接穿着工作服去的,换⾐服不是让他想多吗?”
甘却在苦恼该怎样跟邱卓一一次表明,表明自己已经有喜的人了。
裴穗不理她的纠结,兀自甩给她一套⽔蓝⾊中长连⾐裙“快换上。”
“啊?”她拧着眉,不想换。
“我跟你讲,换不换⾐服是礼貌,保持状态是女人的魅力之一。这跟他会不会想多没什么关系。”
“哈?”穗穗的‘美丽理论’她总是不能很好地理解…
“换上,等下我教你怎样开门见山跟他说。”
“好吧…”甘却正要动手脫⾐服,又立刻转头“不对!穗穗你出去呀,我要换⾐服哎。”
“什么⽑病你这是,都是女的,你当我要看你什么?”
“哎呀你出去就是了嘛。”她走过去把她往外推。
裴穗跟她同住有一段时间了,知道甘却在这一方面特别放不开。有时候她自己换⾐服被她撞见了,她也要捂着眼睛赶紧跑开。
心里装着裴穗教的方法,甘却有点不自在地坐上邱卓一的车。
隐在暗处的黑⾊宾利,张一手撑在车窗边框,支着自己的额角,静静看不远处的他们。
往副驾坐,是正常的。只有两个人,并且无雇佣或者尊贵⾼低的情况下,她坐副驾是人之常情。
但他还是轻轻蹙了眉。
邱卓一挑了左家庄的一间西餐厅,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西餐厅,庸俗。要是换他来挑的话…
这个假设突然让张想起跟她在鹿特丹街头的一幕,两个人用石头剪刀布决定该去果蔬自助餐厅还是烤⾁餐厅。
有点遥远的记忆。
司机把车停在离他们餐位不远处的街道转角。
张支着额头,眼帘半抬,透过西餐厅的玻璃面,沉默地用语解读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
甘却心心念念该何时说出口,但是邱卓一一直在聊他自己的话题,她半句话都揷不上,更别提什么合适的契机了。
邱卓一也并不是只打算来跟她吃个晚餐的,他计划着今晚要再跟她告⽩一次。
毕竟这次调离之后,工作忙起来,就很难再见到她了。
托他的福,有生之年,甘却见到了传说中俗套又浪漫的餐厅表⽩。
大束的深红⾊玫瑰花,精心制作的卡片,用心准备的礼物,深情款款的他。还有,一脸懵的她。
“你愿意和我往吗?”
餐厅外,张往后仰,靠在车后座上,微眯起桃花眼,等待着她即将启合的。
“我…”
“算了,你先不用急着告诉我,或许我们可以继续相处一段时间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也许是感觉她一定会婉拒他,邱卓一及时地改变了计划。
趁她茫然之际,他又満脸歉然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甘却在心里拼命呐喊:穗穗,你没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该咋办呀!
张轻轻哼笑了下,这位学长,情场经验倒丰富。
苦了那傻子。
“是不是觉得有点腻?”邱卓一见她用完餐之后喝了好几口果汁。
甘却刚要解释自己是有点渴,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率先提议:“要不等会儿我们去酒吧坐坐?”
“不了吧,我、我…”她在脑海里寻找得体的借口,最后只能说“我很少去的。”
邱卓一笑“那今天就去一次。”
她犹豫了会,心里想着也好,在那里把话彻底给说清楚。
“那十点前得回去呀,我室友钥匙丢了,我不在的话,她回去进不了门。”
“可以,保证可以。”
于是,俩人从西餐厅出来之后,邱卓一就带着她去了三里屯酒吧街。
他们进去不久,一⾝黑⾊⾐服的人也闲闲走进来,往角落里的沙发坐下。
黑⾊西搭纯黑衬⾐,他长腿叠,隐在一片彩⾊灯光里,整个人看上去漫不经心,只有眼睛留意着吧台边上的俩人。
甘却本没有什么酒量可言,到了酒吧也只能继续喝果汁。
邱卓一不勉強她,但心里却免不了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念头一闪而过。
“邱学长,有件事,”她清着嗓子,有点忐忑“我记得以前在大学,我有跟学长说过。”
“说过什么?”邱卓一一时不知道她指什么。
“就是,其实,我有一个喜了很久的人了。”说出来之后,甘却就觉得没那么忐忑了,也就是一两句话的功夫。
邱卓一明显愣住了,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笑着问:“我们学校的?”
“不是。”甘却头摇,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邱卓一还是得笑,这种情形下只能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什么,他放下酒杯,恍然大悟:“哦!是不是那位,你前几天在公司问过我的,张什么…”
“张存夜。”
她的形一动,角落里的人就挑了下眉,长指搭在酒杯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对,就是这个名字,张存夜,”邱卓一低下头问“你喜这个人喜很久了?”
甘却眨了眨眼,心里很不自在,就像被人看穿了什么宝贝心事。
“不是。”
敲着酒杯的指尖顿下,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张认真盯着她的看,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红绿光束,隔着略微浑浊的空气,还有震动的音乐声,目不转睛,一瞬不瞬。
“我喜的不是这个人,但我确实有喜的人了,所以学长…”
张垂下眼眸,没有继续解读他们的语。
摸着酒杯边沿,他偏头打量这杯酒,眼里波光流转。
尔后端起来,喉结滚动,一滴不剩。
她不是他的望,也不承载他的望。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她是他的什么。
未可确定的东西,是危险的。比如,感情。
放下酒杯,再抬眸看过去,那边只剩下邱卓一一个人,她不见了。
张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圈酒吧里的人,然后起⾝,在节奏感极強的音乐声中穿过人群,去了洗手间。
这里隔绝了外头吵闹的音乐,甘却甚至都不想出去了。
但一直待在洗手间总归是怪异的,她整理好⾐服,拉开门出去洗手。
哗哗的⽔声,凉凉的⽔流,洗手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一切声音都被放大。
她觉得手臂有点冷,平时很少穿裙子的,今天却穿了裴穗给她挑的这套连⾐裙。
甘却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瞥见一个剪影,立刻惊慌地关掉⽔流开关“不好意思这是女士洗手间,你…”话没说完,这一瞬,连⾎都忘了该怎么循环。
她就这么看见了镜子里的倒影,站在⾝后门边的人,她找了很久很久的人。
黑⾐黑,长⾝⽟立,如梦似幻。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手上的⽔珠一滴滴掉落。
张反手锁上洗手间的门,站在她⾝后,偏头打量镜子里的她,漂亮桃花眼中浮动着淡淡的郁。
甘却劲使眨了下眼,⾝后人影没消失,好像不是幻觉…
她转⾝去看,还没看清,被他拉过去,抵在后面的墙壁上。
“你、”她闻到了青柠气味,惑住她的一切感官。
扣住她手腕,摁在⾝侧墙上。他低首,鼻尖轻触到她脸颊。
“我什么?”张在她耳边问,语调缓缓“你胆子已经大到敢不喜我了吗?”
甘却用力咬嘴,会痛,真的会痛。不是梦。
“不说话?”薄贴到她耳后的⽪肤,他小声吐息“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嗯?”
她还是懵的,只觉得一切都不实真,心脏跳动的声音响得可怕。
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小声嗫嚅:“‘十八岁’…”
他吻了一下她耳侧“谁的?”
“…我、我的。”
他笑,往她耳朵轻轻吹气“你喜了很久的人,是谁?”
庠得很,甘却想躲,可是躲到哪里都是他的包围。
“放开,你放———”
“偏不。”扣着她手腕的长指收得更紧。
“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她的脸变得绯红,长发有点。
张低眸瞧着她,慢慢松开长指,她的双手得到解脫,立刻伸手捧住他的脸。
双眼一眨不眨地仰视着面前这张脸,甘却细细看他眉眼,看他精致的轮廓。
张提醒她:“答案。”
话音刚落,她踮起脚尖吻上来,柔软的,颤动的。她开始咬他的,有铁锈味从齿间漫进去。
长眉轻皱,他把她重新庒回墙上,手指揽在她脖颈,低头打开她牙关,让她尝尝自己做的好事。
甘却察觉到了⾎的味道,急着要退出来,没什么用,他的⾆尖在她嘴里轻勾慢,陌生又悸动,带来无名的情·。
“答案。”他放开她的时候,依然执拗地提醒。
背部贴墙,甘却耳发红,上的晶亮⽔光带着⾎丝,有点气。
“我喜很久的人,就是、刚刚被我咬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