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內只有双闪灯的提示音,像心跳一下又一下。
姜扬的手在⽪质方向盘套上挲摩一下,发出⼲燥的声音。
许连雅如果升起玻璃窗,会从影子里看见姜扬正注视着她。
谁也没想到要上路似的,许连雅和姜扬就这么⼲耗着。
“回去么?”姜扬终于忍不住说。
许连雅坐正⾝子,径自摁掉双闪灯,说:“走。”
姜扬重新将车开回大路,车里没开音乐,只有导航女声偶尔提示路况。
在一个将要直行的路口,许连雅忽然出声:“右转。”
姜扬看了她一眼“去哪?”
“右转。”仿佛导航提示一般重复。
“…”姜扬没再问,按她指示灵活变了道。
下一个路口即在眼前,四条车道,最外侧是转弯道,中间两条直行,姜扬正要往左边第二条走。
姜扬提前问:“怎么走?”
许连雅不答。
姜扬继续往前开。
在离实线只有半个车⾝距离时,许连雅发出指令:“右转。”
亏得现在将近凌晨,路上车少,姜扬快速打了方向盘,斜斜揷/进最右侧车道,而不幸车尾还是庒了实线。
许连雅闷哼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觉得有趣。
再下一个路口姜扬学机灵了,反正后方无来车,他便在路央中开。
只是许连雅像识破他的诡计,一直沉默出了这个路口。
姜扬再次进⼊直行道的实线区时,许连雅改变了主意,说:“右转。”
眼看停止线就在眼前,姜扬说:“转不了了。”
许连雅像没听到,重复:“右转。”
她像上了发条的玩偶,整晚只循环这个词。可其实姜扬才更符合玩偶⾝份。
姜扬只好说:“等下。”
他在接下来的路口掉头,再左转,车子拐进许连雅指定的道路。
“接下来要往哪走,教练姐小。”姜扬好声好气。
车子进了一条街,两旁抢眼的是亮着大灯箱的旅馆,还有不少发廊、⾜浴店和24小时超市等,无一不展露夜夜不休眠的架势。
许连雅看了一眼导航,对大致位置有了底。
她终于换了一词:“停车。”
姜扬说:“你要⼲什么?”
“让你停车。”
“大晚上的这里不全安。”
许连雅盯着他“再不全安能有你危险。”说罢,推门下车,车门摔得车⾝一震。
姜扬也下来,绕过车头堵在她跟前。眼角余光瞅见左晃眼的“代驾”姜扬胡取下,塞进兜里。
“让开。”火药味十⾜。
姜扬不但不挪半寸,反而张开双臂,像要拥抱她似的。
“你要那么不想见到我,今晚就不应该让我上车。”
许连雅豁然抬头,姜扬有点看不懂那眼神,像愤怒,又似委屈,或者两者有之吧。
说到底他才是亏欠的那一方,姜扬语气软下来,说:“你给了我机会,不是吗…”
许连雅咬咬牙,说:“我是给过你机会,想听你解释,可你自己先跑了。”
姜扬:“…”“姜扬,我回去找过你的!”
许连雅的坦率堵住了姜扬的辩⽩,听到这个名字他甚至有危如累卵之感。
这个女人其实心里头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她的感情忠于內心,她中意你,便不会掩饰好感,你让她失望,甚至讨厌,她也不会吝啬耳光。
姜扬说:“我知道…”
许连雅睥睨着他,冷声说:“你知道?”
“…”“你知道也不来找我?”
“…”姜扬意识到犯了大忌,低声说:“我急着回老家了。”
夜已至深,酒劲稍缓,许连雅感觉到凉意,抱住了胳膊。
“回趟老家注销了机手号,退了租房,”许连雅说“你怎么不呆到过年后再回来。”
姜扬稍稍低头,抬眼小心地寻找她的目光,说:“因为我想你了。”
毫无预警的一击,心跳没原则地速加,许连雅瞪他,那眼神明摆着在说——相信你才有鬼。
姜扬又近一步,影子全罩在她⾝上,许连雅感到要被呑噬的庒迫。
“连雅,我说的是真的。”
“隔了两个月。”
她认为他胡扯,姜扬咬了咬下,说:“你这两个月隔三差五就一个人在店里守夜。”
许连雅愕然“你监视我。”
许连雅重点不在他为什么知道,姜扬多少有点失望,无辜地说:“别说得那么难听,连雅,我担心你。”
“态变!”
“…”她大概把他和跟踪狂归为一类,姜扬只得说:“骂得好,还有吗?”
两人站得太近,呼昅几错。
许连雅盯着他,不知是否灯光反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姜扬觉得她眼睛润了。
然而她并没有哭——姜扬也无法想象她流泪的样子——反而将他推开一点,恨恨地道:“我怎么会喜你这种八王蛋!”
姜扬没见过许连雅骂脏话,顶多骂一个“⾊狼”之类,传进情人耳里还成了热辣的温柔。他终于盼来了突破口,也柔声道:“因为八王蛋也喜你啊。”
许连雅:“…”姜扬作势要抱她,许连雅躲开,又恢复了冷静,说:“我们帐还没算完。”
姜扬缩回手,伤脑筋地挠挠头,说:“好,好。”
姜扬左右瞧了瞧,这个时间点路上没多少人,刚路过的一个拎着黑⾊西服的男人,⾝边伴着一个浓妆抹的女郞,男人在许连雅⾝上停留片刻的目光带着略侵的玩味。这让姜扬非常不快。
“我们换个地方,我把一切都跟你说清楚,好么?”
也许出于习惯,姜扬又想去拉许连雅的手,却被一把甩开了。
“好,我不碰你——”姜扬投降道。
两人这番拉扯落在别人眼里又成了另外的解读。
姜扬注意到不远处两辆闪着红蓝警示灯的警用单车驶近,催促道:“我们走。”
许连雅也留心到了,却对姜扬的反应有疑。
她没当场质问,先往车那边走,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叫住了——
“哎,你们两个,停一下。”
两个穿着夏季蓝⾊警服的男人停好单车,把他们拦住。
姜扬说:“什么事?”他站前一步,半边⾝挡住许连雅。
两个察警年纪不大,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一个眼睛小得像绿⾖。
娃娃脸说:“大半夜你们在这里⼲什么?”
“散步。”
小眼睛一笑,眼都要蔵进⾁里,说:“跑到这种地方来散步,有追求的啊。”
“两位官警有何贵⼲?”
娃娃脸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怎么,半夜散个步犯法了么?”
“犯不犯法一会就知道,”小眼睛转向许连雅“你说,你跟他什么关系?”
来者不善,许连雅想着早点打发,刚要开口,姜扬抢了话头——
“她叫了我代驾。”姜扬从袋掏出那枚铭牌。
小眼睛说:“哟,她叫了你的代驾,你把她送回这里了。那你们刚才拉拉扯扯做什么——你回答,”他指向许连雅“什么关系?”
“朋友。”许连雅答。
“哦?哪一种朋友?”
小眼睛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没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许连雅说:“你想哪种就哪种。”
姜扬:“…”“我回答完了,可以走了么?”
“行,你们这些人都爱说是男女朋友。”小眼睛显然奋兴起来,准备袖子大⼲的架势“⾝份证拿出来看看。”他给了娃娃脸一个眼神,后者立马点了点头。
许连雅说:“你们的察警/证呢?”
小眼睛和娃娃脸并不意外,掏出夹子简直要往她手里塞似的。
许连雅掂了掂手感,摸抚那枚警徽,又借着路灯光查看內卡上的防伪标识。
她又示意姜扬要看吗,姜扬头摇。许连雅递还给他们,小眼睛冷笑“⾝份证。”
姜扬似乎叹了一口气,掏出了钱包。许连雅也只好效仿。
两个察警将他们隔开,一人拿着一个⾝份证。
可能觉得姜扬比较难对付,小眼睛先问的他。
“她叫什么名字?”
“许连雅。”
小眼睛听完,皱了皱眉,预测错误让他有些失望,他和娃娃脸换一个眼神。
姜扬打断他们“要不要把她机手号告诉你?”
小眼睛哼了一声。
“他叫什么名字?”娃娃脸拿着姜扬的⾝份证问许连雅。
“江洋。”许连雅说。
“哦?”娃娃脸替看着⾝份证上的名字和许连雅“叫什么?”
“江洋。”许连雅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一遍。
娃娃脸露出得意的笑,示意小眼睛过来,小眼睛确认了卡片上的名字,同样扯了扯嘴角。
“你们两个,”小眼睛说“跟我回所里一趟。”
姜扬:“…”许连雅不服“凭什么?”
“凭什么?”小眼睛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还自称‘男女朋友’,你这不是开玩笑的吗?别废话,跟我们走。你们两个都有从事卖/嫖/娼的嫌疑。”
许连雅只听进前半段话“你说什么?”
“我说——”小眼睛咬牙切齿“有什么事回所里面再说!”
“兄弟,你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了啊——”姜扬说“这事不是这么办的,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还能是男女朋友,顶多算感情问题,跟你说那些扯不上边。”
“感情问题跑来这种地方解决,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发区’?当我们混饭吃的么,”小眼睛嗤笑“你要解释咱们可以回所里,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到天亮都可以。”
娃娃脸要拿对讲机讲话,许连雅忽然伸手夺过他手里的⾝份证。
姜扬注意到她的动作,缄默了。
许连雅看了一眼,一切如拨云见⽇。
姜扬:“…”许连雅后悔刚才没有看他的驾照,不然不会碰到这么尴尬的一出。
如果她看了,甚至不会让姜扬上她的车。
很久之前她有机会翻看他的钱包——姜扬和她去荔花村取车,将自己钱包抵押给她——如果她偷偷看了,整个故事甚至不会开始。
⾝份证姓名一栏赫然印着三个字:赵晋扬。
他也不是什么云南普洱市人,住址写着广西桂林市平乐县下的一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