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赵晋扬像保镖一样护送母女俩上下班和上下学,一家三口最安然的莫过于年纪最小那个,天天能被爸妈陪伴左右。
许连雅有时会说“你歇会吧”也被赵晋扬一句“没事”挡了回来,便不再劝。
有晚许连雅掀被坐起,赵晋扬的询问下一秒便来了。
“怎么了?”声音绷紧。
许连雅睡意没了大半,说:“看看阿扬有没有踢被子。”
赵晋扬先爬起来,身上不知几时换回了牛仔,说:“你睡,我去吧。”
最后赵晋扬把沉睡的阿扬揽过来“让她先和我们睡一段时间吧。”
许连雅默默叹了口气。
赵晋扬以前参与过保护证人的任务,紧张和压力会有,但大多情况能从容处之,从未像现在这般每一神经都时刻处于备战状态,这是个绝对不容任何差错的保护任务。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持续了几天而已。
十一月夜里呼起的北风也没能掩盖窸窸窣窣的异动,赵晋扬忽然睁开了眼,凝神细听之下那不是来自窗外,而是门口。
以往有过醉鬼搞错家门的经历,赵晋扬不敢掉以轻心,从底摸出手/别后,轻手轻脚出去。
声音细得像掏孔声,赵晋扬往猫眼瞧去。
楼道灯未亮,借着窗户映进的月光,依稀勾勒出伏在门上一个体型胖的人。角度所限没能看清全身,赵晋扬直觉不妙,心头暗骂一句,匆匆返回卧室。
“连雅,起来。”赵晋扬掀开被子,低声唤她。
许连雅睡眼惺忪“怎么了”还没问出口,赵晋扬命令般重复:“快起来!”
触及他凝重的表情,许连雅彻底惊醒。
“带阿扬藏起来!”
许连雅连忙抱起阿扬,赵晋扬已经开着衣柜门等待她们。
赵晋扬把母女俩进去,阿扬开始迷糊,他只来得及在许连雅额头匆促吻一下,顺手摸了一下阿扬的脸。
“报警。我爱你们。”
许连雅只点了下头,灯光便只剩下一条。
外面的声音变成一阵开门特有的吱呀。
赵晋扬熄灯关上卧室门,刚摁下郭跃电话,忽觉斜对面人影晃动,他一矮身,只觉有东西飞了过来,背后浴室玻璃门哗啦震碎。
,是消声手/。
赵晋扬滚进次卧,躲在门边。
“别躲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哈哈哈——”
果然泰三。
客厅灯被摁亮,泰三端着的影子步步近。
“爸爸?”
衣柜里,阿扬给玻璃声吵醒,刚一开口就被许连雅捂上嘴巴。
“阿扬,是妈妈,不要说话。”许连雅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低沉的声音将开口的战栗化成一口一口压抑的息。
“我们在跟爸爸捉藏,躲进柜子不让他找到,阿扬不要发出声音,这样他就找不到我们了。阿扬听懂了就点点头。”
阿扬安静片刻,慢慢点了点脑袋。
“阿扬真。妈妈现在松开你的嘴巴,但是你不要说话。明白吗?”
阿扬配合地点头。
“外面太吵,妈妈给你捂上耳朵,阿扬继续睡觉好吗?”
脑袋瓜又动了动。
许连雅缓缓松开,去牢牢捂住她的耳朵。
阿扬睡意大概被游戏的乐趣驱散,自己两手捂住嘴巴,黑暗中冲许连雅眨眨眼,那模样大概在说:“妈妈,我不说话。”
许连雅心疼极了,额头点点她的,说:“阿扬乖,快睡觉。睡醒就可以出去了。”
赵晋扬不知泰三带了多少子弹,反正他只有五发,得算计着用。
他只能拖时间等郭跃来,最好他今晚配值班。
两居室不大,影子很快要到门口。
绝对不能让他进主卧。
“姓赵的,怕老子了是吗?”
赵晋扬瞥见旁边上的绒玩具,弯捡起一只往外掷出。
倏然飞出的物件吸引了泰三注意,口稍转,对准又是一。
确认了泰三的位置,趁这空隙,赵晋扬拉过上的巾被,渔网一般向外撒。
泰三被兜头罩住,赵晋扬飞身扑出踹他下盘,泰三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慌乱中又开了两。
一颗子弹穿过巾被,擦着赵晋扬左肩而过,血腥味伴着耳鸣而来,赵晋扬吃疼地呻/出声。
疼痛让赵晋扬整个人僵了会,泰三骂骂咧咧地要挣开在身上的赵晋扬,刚支起上半身,后头劲风袭来,后脑勺吃了一闷,脑袋嗡然作响。好在隐约记得护住,也不管口往哪,勾起手指又放一,赵晋扬躲开了。泰三右肩再挨一震,手/落,被人从后抢走。
“来迟了吗?”郭跃口对准泰三,着气问从地上爬起的赵晋扬。
“刚刚好。”赵晋扬疼得呲牙咧嘴地说。
“好。”郭跃舒了一口气“你怎么样?”
赵晋扬瞧了一眼伤口,皮开绽,左手战栗勉强能动,说:“死不了。”
“哈哈哈——”
泰三嘴角溢出血,和着脸上伤疤,笑一过,面目狰狞。
他啐了一口血水,往后挪一下,郭跃口立马跟了过去。
“来啊,开啊——!”
郭跃咬着牙,一个一个字蹦出来“别以为我不敢——”
“来啊——”泰三受死般闭上眼,戳戳自己眉心“往这打——!正正往这打——!打不中的是孙子!”
“郭跃!”赵晋扬轻声提醒,郭跃下巴咬出坚韧的棱角,模样箭在弦上。“冷静点,别被他将——”
“哈哈哈——”又是一阵嚎笑搅两人的交流。
泰三睁开眼,从口看向两人,嘴角微扬,笑意森。
怪气地说:“就你们两只衰佬了咩?我说,你们缉毒队的兄弟都死绝了,就剩你们两只苟且偷生,活着有意思咩?”
就在这一刻,郭跃扣下了扳机——
咔哒。
再扣——
咔哒。
没弹了。
“哈哈哈——”泰三笑容再度炸开“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那么轻松把给你吗?哈哈哈——啊——!”
砰——!
笑声戛然而止。
赵晋扬早已从后掏出手/,照门别在带上往下一蹭,稳当上了膛。
泰三整个人震了下,表情扭曲而痛苦,手要往右大腿捂去。
那儿已经穿了个,鲜血汩汩而出。
“梁正的…”赵晋扬喃喃,脸上的隐忍比郭跃刚才更甚。
赵晋扬想,也许雷毅很早就看透了他,他的确会迁怒。
眼前的泰三不仅仅是泰三,更是毒贩的代名词,卢劲、“暴狗”、郑予泽…甚至许许多多他曾抓过、已经不记得面容和名字的小鱼小虾。
他们就是该死!
砰——!
泰三后仰,艰难地靠向沙发,草绿色夹克上,肋骨地方晕开一片暗红的颜色。
“老大的…”
“阿扬,住手——!”
衣柜里,许连雅被这两道响声惊得一哆嗦,手从阿扬耳朵上滑开了。
“妈妈——”阿扬显然也听到了,用同样的嘶声问许连雅“什么声音?”
许连雅尚处震惊中,开人的身份比那两道声音更让她脑袋空白。
“是放鞭炮吗?”
放鞭炮…许连雅心里迟钝地重复,低声说:“对,有人放鞭炮吓我们,阿扬不要怕,爸爸在外面会保护我们。”
许连雅手臂绕过她的嘴巴,顺便捂住了耳朵。
“阿扬,别出声,乖。”
阿扬慢慢地点头,两手挤进许连雅的手臂间,又自己捂住嘴巴。
“阿扬,放下!”郭跃试着靠近赵晋扬。
口忽然转到郭跃面前。
多精神绷紧让赵晋扬两眼通红,此时的他已经沉入另一个世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郭跃丢开手里的,双手高举过头。
“我是郭跃。”郭跃明显感觉赵晋扬愣了一下,警惕地说:“阿扬,我是郭跃。听我话,放下。”
也许是疼痛,也许是清醒了,赵晋扬的手指慢慢离开扳机。
“你不能再开了,他还没死——”郭跃示意一眼泰三“你还有老婆孩子,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你要她们眼睁睁看着你坐牢吗?”
赵晋扬脸上如拨云见,腾腾杀气渐渐散了,灯光下的眼睛甚至有了润的反。
口转地,他左手往下垂,要出手/。
“哈哈——”突兀的笑意再度响起,只不过较之刚才力度少了许多,垂死挣扎的恶意更显毒“姓赵的,老子说过——老子要死了,你得给老子陪葬;老子要没死,老子就让你家破人——”
赵晋扬手中一空,已被郭跃抢过——
砰——!
又是一声,泰三瞪得几凸出的眼睛像蛤/蟆,眉心缀上一个暗点。
森冷的声音随着眉心溢出的浆而起——
“冰溪的。”
泰三倚着沙发的身体迟缓地滑落地上。
砰——!
泰三右臂从地上弹了弹,那已经是毫无生理迹象的弹跳…
“阿扬的。”
赵晋扬呆呆看着郭跃和泰三的尸体,跌坐到电视柜上。
“你…你这又是干什么…”
郭跃放下,看向赵晋扬这边,声音恢复以往常见的冷静。
“动静太大,警察应该快到了。你带嫂子和孩子下去,这里我来收拾。”
赵晋扬想起一直躲在衣柜的女,不想等会警察来了再给她们一场血腥的噩梦,点了点头。
赵晋扬进卧室开了灯,拉开柜门那刻,缩在一堆衣服里的母女俩都眯起眼睛。
“没事了,你抱她出来,我们下楼。”
许连雅惊容未定地点点头,钻出衣柜抱出阿扬。
刚站直身,一张巾被便当头罩住了她们。
伴随着阿扬轻声的惊叹,赵晋扬揽上许连雅的,说:“我带你们出去。跟着我走,不要看地上。”
“嗯…”许连雅应,又拍着阿扬的背“阿扬乖,别出声。”
赵晋扬看到那颗小脑袋的地方动了动。
赵晋扬伴着她们走出客厅,郭跃清开一路的椅子,站在泰三的尸体前挡了挡。
走到玄关的赵晋扬回头看了他一眼。
“兄弟,保重!”
郭跃忽然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这是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的最高礼仪。
灯光下的郭跃高大壮实,恍惚间赵晋扬看到几年前雷毅和沈冰溪还在、梁正还好端端跑着时他们互相较劲的蓬模样。
“神经病。”赵晋扬忍不住笑骂一句。右边残臂反动了动,最后只能抬起左臂,回敬一礼。
郭跃也难得地笑了。
廊道灯随着他们脚步声亮起,下了两层,赵晋扬掀开了巾被。
阿扬皱着眼睛,捕捉到赵晋扬的脸,咿呀一声。
“爸爸!被发现了!”双手张开,笑着“爸爸,要抱!”
“好,爸爸抱。”
赵晋扬将巾随手搭肩上,刚好盖住伤口,阿扬的重量过渡到手臂上,坠得他皱了皱眉头。
一家三口刚出楼宇大门,便面碰上两个匆匆赶来的民警。
许连雅和阿扬依旧穿着睡衣,看着不像正常出门的样子。
“你们听到动静了吗?几楼?”其中一个民警问道。
“六楼。”赵晋扬说。
“你们没事吧?”
“你们赶紧上去。”
两个民警立马往上跑。
往前走了一段,又来了前来接应的民警,警车已经开到路边。
砰——!
身后远处传来一声,比之刚才的,低沉了许多。
赵晋扬停住了脚步。
阿扬支起脖子“啊,爸爸,又放鞭炮了吗?”
她感觉她爸爸手上的力量在消退,于是愈发用力钳在他身上。
许连雅也呆滞了一瞬。
阿扬,放下!
——让我来。
你还有老婆孩子。
——我什么也没有。
此时的赵晋扬面如死灰。
在那个最后的敬礼里,他早该猜到…
许连雅转到他身前,伸手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可也控制不住赵晋扬浑身的战栗。
“阿扬,别回去…求你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