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玉兰给美玲打电话的时候，美玲正被一个醉酒的客人着。她陪笑脸说好话，一退再退，醉鬼一进再进，直至无可退。

　　陈玉兰听见争执声，紧接着啪的一声，然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美玲换了个地方说话：“陈玉兰，有什么事？”

　　陈玉兰说：“你怎么了？刚才什么声音？”

　　“没什么，说吧，什么事。”

　　陈玉兰提一口气，说：“美玲，你今天是不是打我电话了？不是我接的。你和接电话的人说什么了？”

　　“没什么。”

　　“不可能。”陈玉兰觉得难过“美玲，我当你是朋友，你呢，当我是朋友了吗？”

　　美玲笑了笑，似真似假地说：“我也当你是朋友啊。”

　　“那你怎么可以讲话？”

　　“我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讲！我只是告诉他你的一些情况而已，我告诉他你是吃这碗饭的，我说错了？你长得漂亮，讲话也好听，难道不是天生干这个的？别的话我一句没多说，是他自己想多了，你怎么来怪我？”

　　陈玉兰生气：“你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有别的表达方式，你故意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不是想引起别人的怀疑？美玲，你为什么这样？”

　　静了静，美玲没说话，陈玉兰也没说话。

　　电话这头，陈玉兰猜测着电话那头的美玲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元康失踪的时候，是美玲陪着她，让她觉得偌大一城市，失去了爱人，还有友人可依靠。她们都是孤苦无依的人，同病相怜，一起打拼。

　　苦难把她们拉近，什么把她们推远？

　　美玲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过去好一会了，还是火辣辣地疼。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上面是个火红的掌印，醉鬼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和下手的力道。

　　她怀着一股扭曲的情绪对陈玉兰说：“陈玉兰，我对你很好。你苦的时候我陪你抗，你乐的时候我陪你笑，你有难我帮你找工作，你为什么不来呢？我就在这，你怎么不来陪我呢？”

　　陈玉兰说：“美玲，你把夜总会那边辞了吧，别干了，换其他的工作。那里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赚钱啊！赚钱不好吗？”

　　“别的工作不能赚钱吗？”

　　“别的工作有这赚钱快吗？”

　　“美玲，你这是自甘堕落。”

　　“我自甘堕落，你呢？你就高尚了吗？你和我是一类人啊！你想做人上人？还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醒醒吧！”

　　“是你该醒醒了。”

　　“我醒什么？我自甘堕落，我乐意！你了不起，给人当保姆，你以为说出去很好听很光荣吗？还不也是下等货？你看不上夜总会，我还看不上保姆呢！”

　　陈玉兰深呼吸，按下声音说：“别说了，这个话题，我们争论不知多少次了。谁也说服不了谁。”

　　“对，没错。”美玲点点头“我和你已经聊不到一块去了。”

　　陈玉兰安静了，美玲忽地笑了一声，好像是诀别。她说：“陈玉兰，你踩狗屎运了，碰上个眼瞎的冤大头让你当保姆。走着看呗，是我先发家致富，还是你先出人头地。”

　　电话断了，好像断了它背后更重要的东西。

　　陈玉兰拍打自己的脸颊，把那些情绪都收回去。然后仔细地想，美玲故意透给李英俊她是夜总会小姐的信息，李英俊不止听取一面之词，来询问她，她为了保住饭碗，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几乎是全部了，除了一样。

　　元康。

　　那片净土还没有任何人踏足。

　　周五下班的时候，李英俊接到郑卫明的电话，罗里吧嗦一通侃，李英俊说：“你现在人在外地，在陪你爸的客户打高尔夫，那里风景秀丽，让你心情大好，有乐不思蜀之意。中心大意我已经帮你概括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没有我挂了。”

　　“哎，别！”郑卫明乐滋滋地说“英俊哥哥，不愧是文化人啊，我还愁我没和你说清楚呢！你知道我这人一激动就容易胡言语。”

　　“我还知道你这臭毛病改不了，没事，我忍。”

　　“去你的，你他妈才臭毛病呢！”

　　李英俊笑笑，正问：“到底有没有正经事？”

　　郑卫明唯恐他挂电话，于是忙说：“当然有了！还记得炸妹妹不？她看上你了，着我要你家地址，说要送你份大礼。我本来不给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一身心健康的大男人，炸妹妹那，一撒起娇来我受不了。”

　　“然后你给了？”

　　郑卫明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当然给了啊！”李英俊磨牙“郑卫明我怎么有你这么低俗的朋友！”

　　李英俊火急火燎往回赶，好巧不巧，在公寓楼下电梯口碰上炸妹妹。炸妹妹非常惊喜，才见两次面就大方地抱起李英俊的胳膊，说能在这里见面是缘分，这一切都是天意。

　　李英俊推掉炸妹妹的手，炸妹妹浑不在意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送你一份大礼！”

　　李英俊笑着问：“什么大礼？”

　　炸妹妹抿嘴笑说：“我自己啊！”电梯缓缓上升。

　　李英俊看着数字，炸妹妹看着李英俊，然后问：“不好笑吗？”

　　李英俊面带善意地看着她：“我年纪大了，不很懂你们年轻人的玩笑。”

　　炸妹妹说：“没关系，到时我找几个老年人的笑话讲给你听！”

　　李英俊没说话，炸妹妹趁机又抱他手：“好不好嘛？”

　　李英俊不动声地手，然后笔直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这个老年人已经结过婚了？”

　　炸妹妹说知道，老郑头都告诉她了。

　　李英俊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还没离婚？”

　　“知道啊！这不准备离了吗？”

　　李英俊又看数字，炸妹妹：“怎么了？”

　　叮地一声，李英俊说：“到了。”

　　家里没人。

　　炸妹妹闲逛了一圈，说：“你这里很不不错啊！一个人住不会太大吗？”

　　李英俊在厨房里准备水果，香瓜切块，没想到这么麻烦。

　　“吃水果。”

　　“谢谢！”

　　吃了没几块，炸妹妹说：“哎，问你呢，你一个人住这，不觉得太大了吗？”

　　李英俊说：“我不是一个人住。”

　　“骗谁呢，你都准备离婚了！”炸妹妹意味不明地笑“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有别的女人了？”

　　李英俊也意味不明地笑：“我骗你干什么。”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炸妹妹说：“要打电话啦？还像那么回事啊！”电话通了的时候，陈玉兰已经在门口，未说一个字，李英俊先于她说：“我到家了，你在哪？不是说好要给我做好吃的？才过几天就故态复萌了？”

　　陈玉兰说：“我买菜呢，到了。”

　　门开了，李英俊上来，言笑晏晏：“买什么了？这么多，累不累？我帮你拎。”

　　他接过袋子拎进厨房，陈玉兰看了他一会，然后看见了另一旁的炸妹妹。炸妹妹问她：“你是谁啊？”

　　她张了张嘴，李英俊不知何时放了东西靠在厨房门上，面朝着她，微微笑着，没说话。

　　陈玉兰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她笑了笑，过去站在李英俊旁，反问炸妹妹：“你又是谁啊？”

　　李英俊抢着答：“就一普通朋友。”

　　陈玉兰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英俊，李英俊深长意味地回看陈玉兰。然后，他抓住了陈玉兰的手。炸妹妹白着脸走了，李英俊把她送门口，笑着说慢走啊。等门一合上，回头看陈玉兰：“没想到你这挡箭牌还好用的啊。”

　　陈玉兰说：“还行吧。”

　　李英俊说：“谦虚什么，以后可能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李英俊这句话是随口一说，后来没想真给说中了。

　　炸妹妹一股牛劲，看见李英俊和别的女人一块了也不肯相信自己眼睛。

　　她找到郑卫明，一顿天摇地动的撒娇：“老郑头，我记得你找我时说的是‘李英俊单身’五个大字吧？他怎么眨眼间就和女人同居了呢？我觉得他是故意的！那女人搞不好是淘宝聘来的吧？”

　　炸妹妹用部说话，死活让郑卫明又撺了一个局，月黑风高夜把李英俊喊出来，哪想他居然把陈玉兰带出来了。炸妹妹不高兴都写脸上，没事，谁叫她稀罕李英俊？结过婚都不怕，有女朋友更要抢过来。

　　凭着这股强盗信念，炸妹妹一晚上黏着李英俊还算愉快。

　　直至李英俊去上洗手间。

　　老半天不回，郑卫明一边抽烟一边说：“搞不好是溜了吧？”

　　溜了可不得了！于是炸妹妹忙拽着郑卫明起来“走走走，去找人！你进男厕所，我在门口等！”

　　郑卫明绕男厕三圈没找到人，炸妹妹进女厕当然也没找到人。真溜了？炸妹妹一颗心沉下来，忽地郑卫明叫了一声，指着一个方向。

　　找着了。

　　人不就在对面夹道里么。堵着块落地镜子。

　　陈玉兰冷不丁被李英俊推镜子上，痛地想叫唤，呻/到嗓子眼，忽地被她下去。李英俊的脸近在咫尺，一边小手臂在镜子上，另一边手虚掐在陈玉兰上，低声说：“别动，挡箭牌。”

　　陈玉兰停下来，乖乖被。其实被李英俊堵着不太好受，但想到每月8000的俸禄，陈玉兰咬咬牙忍了。

　　李英俊余光看镜子，后面郑卫明和炸妹妹越走越近。他别开眼，专心致志地对着陈玉兰，看不清她的五官，但能闻到她的气味。

　　李英俊不动声地呼吸，气味钻心入骨。恍惚之间，他掐着的手不由自主往上挪了几寸。

　　后面郑卫明猛抓住炸妹妹说：“他俩打啵呢！你就别过去搞破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