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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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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遥把脑袋靠在窗上,叹了一口气,玻璃窗上霎时被她呵出一小片的白雾。

  人啊,非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迫自己拷问内心。

  她真想让丁卓走吗?

  多少到了小区门口又转头,就是想再看一眼,哪怕是只能让她看见夜之中的一个车尾。现在的她越发珍惜与人的每一次见面,因为说不准下一次就是下一世。

  她从来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凡事三思凡事忍耐,但这件事,即便她把利害关系分析得一清二楚,也勉强只能让自己不要去主动找丁卓,而这多半还因为确实是找不出什么适当又自然的理由。

  可要是丁卓自己主动找来了呢?

  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拿她当同在异地的一个老乡,当已故未婚的好朋友…而此时此刻他车停在那儿,说不定只是为了打个电话,为了支烟,或者仅仅就是想吹吹风…

  可即便他是漫不经心,他是应情应分,只要他找,她就永远有空,永远想要赴约。

  孟遥默默在心里数数,她想:我数到十,你要是还没走,我请你喝茶。

  一、二、三、四…

  孟遥顿了一下,那车还停在那儿,稳稳当当。

  她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心律不齐,所有疑虑和担忧,自责和歉疚,此刻都被一种全然的鼓噪所掩盖…

  丁卓已经完了两支烟。

  他烟瘾并不算大,忙起工作的时候,一整天不也不觉得有什么。得凶,是因为把现在这些事儿从前到后又从后到前地捋一遍,也找不出一点头绪。

  他觉得自己其实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和孟遥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心里平静。而见面次数越多,这感觉也越明显:时间过得快,没多久就到了正常社范畴内该各自离开的时间。

  而他想多跟她待一会儿,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成。

  一个人的时候,很多情绪纷至沓来,信念或者自我宽慰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一文不值。所以这一阵,他哪怕不加班,也会去实验室或者图书馆泡一会儿,累得受不了,回宿舍洗个澡倒头就睡。

  并不是因为悲伤,曼真去世将近半年,悲伤这种情绪,已经越来越淡了。

  ——事实上,他所不能面对的,正是这种变淡的过程。

  丁卓又点了一支烟,这回了两口,嗓子里发,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他把窗户打开,左手手肘撑在车窗上,右手拇指把打火机的盖子揭开,又阖上,揭开,又阖上…

  “丁卓!”

  丁卓一震,夹在指间的香烟烟灰抖落了些许,他转头看去,孟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前面。

  她还是穿着上午的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只是多戴了一条围巾,深红色的,冬天里看起来火苗一样的温暖。

  孟遥走到驾驶座窗户这边,笑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哦,” 丁卓清了下嗓“接了个电话。”

  “那你下午有事?”

  “下午…”丁卓看她一眼,那红色围巾,衬得她清秀的脸颊神采奕奕,他便改了口“没什么事,正准备回去睡觉。”

  孟遥笑一笑“那劳烦你再迟点睡好不好,我想去趟家乐福,能不能麻烦你再多跑一趟。”

  丁卓看她一眼,那郁积的憋闷一扫而空,哪怕只是暂时“上车吧。”

  孟遥从车头绕过去,拉开副驾驶门,笑说“买完东西,请你喝茶。”

  丁卓把没完的烟掐灭了,关上窗户打开暖气“你们公司月末发工资?”

  孟遥笑一笑“一盏茶不至于让我穷得揭不开锅的。”

  “识时务的人,这时候就该说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遥笑了。

  她把围巾解下来,叠一叠放在膝盖上。

  丁卓扫了一眼,说:“你这条围巾好看的。”

  “去年过生日自己给自己买的,花了大几百,当时还疼。回头一看,还是好看的,没算买亏。”

  丁卓手指无意识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你生日什么时候?”

  “下个月23号。”

  “那没多少天了。”

  孟遥很淡地笑了一下“真不想过,添一岁得多听多少唠叨。”

  “催你结婚?”

  孟遥点头“我妈还是小地方的思想。”

  “那话怎么说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孟遥笑了“也对。”

  到了家乐福,丁卓把车开去底下停车场,孟遥解了安全带,问他:“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

  丁卓把车熄火“我也上去逛逛,宿舍缺个排,一直没买。”

  上去,孟遥拿了辆推车,正要往里走,丁卓伸手握住把手“我来吧。”

  孟遥便放了手,让他推着,两人并排往里走。

  孟遥其实什么也不缺,之前在窗户后面纠结了半晌,也只想得出这么一个听似名正言顺的理由。现在随意逛着,只能是看见什么用得上,就往推车里面丢。

  逛完化,又逛食品区,孟遥瞧着有速溶咖啡在打折,伸手去拿,却被丁卓拦下了“喝这对心脏不好。”

  “我喝得不多,偶尔用来提神。”

  “下去跑两圈洗个澡,保管比什么咖啡都管用。”丁卓把这一大袋速溶咖啡放回去。

  孟遥看他一眼,笑说:“丁医生,你是不是还兼职做养生讲座的?”

  “别瞧不起这一行,我们院里一些医生出去养生节目,给养生产品吹牛站台,比在医院赚得起码多两倍。”

  孟遥从旁边架子上拿了袋冲泡的麦片“我还是以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丁卓看她一眼,笑了一下。

  买完东西,去收银台结账。

  丁卓掏出银、行卡,孟遥赶紧将他拦住“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你不还要请我喝茶么。”

  “不不,”孟遥严肃看着他“丁卓,这质不一样,让我自己付。”

  外柔内韧。

  丁卓心里下了个结论,收回卡,也不勉强她“行。”

  结完账,丁卓帮她提着两袋子东西下楼。

  等把袋子放到后座时,孟遥忽地想起:“你的排没买。”

  丁卓一顿“没事,我去学校附近便利店买,一样的。”

  车开去孟遥常去买茶的那家店,周末,外面又冷,不大的铺面里坐得当当。

  孟遥看了一圈,没找着空位,有些为难“…要不换一家?不过这儿的茶真的很好喝。”

  “那外带吧。”

  孟遥想了想,点头。

  提着茶,两人又回到车上。

  孟遥把丁卓点的那杯递给他,他管喝了一口“还行,不怎么甜,茶味很浓。”

  孟遥淡笑,捧着自己的这杯茶,足地喝了一口。

  丁卓发动车子,笑说:“我在旦城十多年了,论吃的还不如你研究深。”

  “以前跑新闻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到一个地方就顺便踩点,在帝都待了八年,整理了很厚一沓笔记,全是各个餐厅的测评。朋友总说,我连转业以后的退路都找好了。”

  丁卓笑了笑,又问她:“那你自己做饭吗?”

  “做啊,不过现在忙,人也比以前懒,不大愿意自己下厨了。”

  “水平怎么样?”

  “怎么样不好说,反正孟瑜喜欢的。”

  丁卓看她一眼,不知道是车内暖气足,还是茶喝得身体发热,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一点淡淡的红润。

  他便回想这几个月来与她的碰面,以往她总是微微锁着眉,像三月雨天,愁绪总是萦绕不去。现在看,她性格也未见得真有那样的内向,他又想,可能也是分事分人。

  很快,车就又回到了楼下。

  直到车停下来的时候,两人才都有点如梦方醒。此刻已到下午四点,再要拖一阵,晚饭也能接着吃了。

  然而…

  沉默中。

  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个然而。

  一次一次,孟遥发现与丁卓更近距离的接触,不但没有抹消掉这么多年距离造成的不可得的执念,反倒加深了这种执念。

  然而,丁卓越优秀,相处越愉快,越让她心生惶恐。

  她有自己的立场和原则,不愿意为了没有结果的一种连关系都算不上的关系,赌上太多。

  对于丁卓而言,相处的轻松是暂时的,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那被自己刻意压制的自责,就又卷土重来,一次更甚一次。

  “我…”

  “丁卓…”

  两人同时开口。

  孟遥忙说:“你说。”

  丁卓看着她,忽然很想一支烟,忍住了。

  各式各样的念头,煮粥一样沸成一锅。

  最后,他想,难不成,人非得跟自己追求温暖追求舒适的本能做斗争么?既然没有答案,就暂且这样,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等你生日,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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