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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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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去如丝,周霁佑还活着,心也好像跟着活了一丢丢,沈和沈飞在她眼里和生病前不一样了。

  吃了两天清粥小菜,病好后,她直接用“不喜欢吃香肠”的理由一刀斩断沈继续蒸香肠给她吃的念头,然后在沈准备去沈飞二叔家借点猪来炒菜之前,又用“我跟您说实话,我吃素”一举拦下她的去路。

  沈飞向她翻译是去“借”时,她对这个充生分的字眼秉持怀疑态度,小脸严肃地问:“你是想说拿,不小心说成借?”

  沈飞:“…”周霁佑等在旁边,见他突然垂眼看屋子里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微拧眉,说:“你哑巴了?”

  沈站在他们一步开外,面色不可察地阴郁了一会,笑笑转移话题:“想吃什么跟讲,喜欢吃素菜,什么素菜?”

  “我问你想吃什么素菜。”沈飞刚才不说话,现在倒自觉翻译起来,头依然低着。

  周霁佑瞪他,但又瞪不出个所以然,抿抿,转头对沈说:“土豆,丝瓜,豇豆,玉米…都行。”

  都是他们自家种的。

  沈想到这层,神情微变,心突然就柔软了一块,商量的口吻:“那我们今天用豇豆烧土豆,再蒸两个玉米?”

  这里的方言并非难以理解,住久了,周霁佑慢慢可以分辨音节,个别字词能通过语境连蒙带猜。

  她正自行会意着,沈飞的声音又及时响起:“我问你,中午吃豇豆烧土豆好不好。”

  周霁佑脖子转回来,一派认真:“不对,明明还说了玉米。”

  沈飞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琢磨剔透的碎玉,澄澈明亮地看着她,她话一出口,玉石光芒更胜:“嗯,还有两玉米。”

  周霁佑皱眉,问:“为什么是两?”

  沈飞答:“两够了,你还要吃饭。”

  周霁佑:“…”她忽然不说话,沈飞不解,木然与她对视。

  沈摇摇头,叹口气走过来敲他脑袋:“呆子,丫头不是认为少,她是觉得,我们应该一人一个。”

  沈飞:“…”沈站沈飞身旁对周霁佑说:“我不吃,你们两个一人一个就行了。”

  周霁佑费力辨听“人形翻译机”偏偏卡在这时不出声了。

  沈跨出门外,去瓦棚里做饭,周霁佑心里有情绪,目光挪到沈飞脸上,盯着他看。

  沈飞脑子里还在嗡嗡地轻响,他为会错她的话意而感到莫名的愧疚。

  他想,可能是因为她刚刚迁就了他们家的伙食,而他却紧接着误解了她的善意。

  他想认错,想弥补,可他不知该说什么。

  盯了一会,周霁佑微讽:“你又哑巴了?”

  沈飞对上她的眼睛,说:“我给你做条手链吧。”

  周霁佑:“…”沈飞:“好看,不丑。”

  周霁佑:“…”她一直不吭声,沈飞也不好自作主张,眼皮又耷拉下去,声音也低了一度:“手链、头环,可以做一套的。”

  惑谁呢。周霁佑早,一个早又不爱美的小姑娘根本不为所动。但她好奇,他会做手链和头环,用什么做,如何做?

  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好啊,你给我做一套呗。”

  沈飞立刻眼皮不耷拉了,眸光清润地望着她,说:“好,你等着。”

  你等着。就像放狠话时说的话一样。周霁佑看他转身跑去院子里,抿好笑。

  想了想,迈步跟上。

  ***

  下了一夜雨,土地变得软,踩在上面,脚下沾泥带土。

  院子足够宽敞,石榴树、柿子树、槐树…绿叶招摇。周围更是树静影深,翠竹隐隐。

  西边竹篱笆圈出一个棚,母带着小崽子在低头啄米。

  东边一大片丝瓜藤,绿叶宽大,细细的藤条攀高而上,到了顶端,沿着周围的横条一圈圈绕,坚定不移地寻找新的生路。

  再远点,挖了一口老井,年深久,井壁青石上长黑绿色的苔藓,井口边沿用来打水的木制轱辘也黑黄腐朽,轱辘上的井绳冒出许多磨损的边。

  丝瓜藤北边,临近厨房瓦棚的一块开垦过的肥沃泥土,种着小青菜和辣椒,边沿的位置,两株茉莉,花瓣如雪,正值绽放。

  沈飞俯身采摘,一手兜起衣摆做篮筐,眼疾手快,敏捷迅速。只消片刻,就将一株枝繁花的茉莉摘得七零八落。

  沈拿着把菜刀,在瓦棚里个脸出来看一眼,嘴里嚷:“臭小子,你就不晓得心疼一下花,不要摘得跟狗啃的一样行不行?”

  沈飞停下采摘动作,保持姿势,稍稍定住。

  周霁佑看见沈一脸气急败坏,以为他被狠狠数落,一点同情他的心思也没有,反倒觉得:你该呀,这么好看又这么香的花,好端端被你糟蹋没了。

  “诶。”

  沈飞弯着,转头看她。

  “你不说做全套么,用花做?”

  “嗯。”他努力辨认她脸上的表情“你不喜欢茉莉花?”

  谈不上喜不喜欢。

  说句喜欢也只是嘴皮子碰一碰的事,可周霁佑之前被他堵心过两次,故意拐弯抹角,说:“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沈飞直起,衣摆兜着一粒粒花苞,瘦的腹,他是一个外表看着瘦、实则身材很结实的少年。

  周霁佑不小心触到那块在外的肌肤,到底是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懂得避讳,不动声地撇开眼。

  沈飞并未留心,他微垂脑袋,轻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带点苦恼地思考两秒,慢说:“喜欢就做给你,不喜欢…”顿了下“就做你喜欢的。”

  周霁佑轻挑眉:“我喜欢的?”

  沈飞说:“嗯…”声音低沉,自言自语般“总归会有你喜欢的吧。”

  他抬起头,目光含着一丝淡淡的希冀。

  周霁佑和他思维不同步,比较跳跃。

  她伸手进他卷起的衣兜里捡出一朵美丽绽放的茉莉花,指腹轻捻底下的绿叶,说:“我不喜欢你就不做,那这些花怎么办?”

  扔了?还是摆家里装饰,顺便充当香薰?

  沈飞大概猜出点她的想法,无端问了句:“你吃过炒茉莉吗?”

  周霁佑眼睛微瞪,微讶:“茉莉能吃?”

  “能。”少年的心思很简单,她没吃过,他想让她尝尝,也许她会喜欢。

  黑黢黢的瞳仁里出不易察觉的欣喜:“你等着。”他转身兜着怀里的茉莉花朝瓦棚走。

  又是,你等着。

  周霁佑瞥向他步伐矫健的背影,心想:口头禅么。

  沈在砖头搭成的简陋台子前掰豇豆,沈飞走过去,说:“,中午再加一道菜吧。”

  沈没问,瞥了一眼他采摘的茉莉,什么都懂了。

  指腹掐在豇豆的绿皮上,稍一用力就掰下一截,她手上不停歇,低嗓子说:“你跟老实讲,是不是还喜欢这个城里来的妹妹啊?”

  喜欢吗?不知道。

  沈飞实话实话:“就是觉得,我对她好,心心在她家,也会过得好。”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无从得知沈心目前的境况,潜意识里,他选择相信真善美是可以彼此感应、互通有无的。

  “如果心心回来后说,被她家人照顾得很好,而我却没有对她负到责任,我会内疚。”

  沈知道孙子善良,心底深受触动,想了想,问他:“要是心心在她家过得不好呢?”

  沈飞眉头拧了拧,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干净的小塑料盆,一弯,怀里的茉莉花悉数抖落进去。

  “至少自己要问心无愧。”他端盆往外走“,加一个鸡蛋炒吧,单炒不好吃。”

  他走得很快,一会就转弯不见了。

  沈看着瓦棚外空的一片视野,笑容浅浅的,格外宽厚,垂下脖子,继续摘菜,低声说了句:“好。”

  ***

  沈飞撞见站在瓦棚转角处的周霁佑,脚步一顿。

  周霁佑抱着手臂,头轻轻向右边歪,一双眼睛不闪不躲地打量他,看不出情绪。

  才下过雨,天,灰蒙蒙的。微风徐徐,透着丝丝清凉。

  沈飞脑子里的一神经倏地绷直,以为她都听见了。

  偏偏周霁佑又不说话,只单单盯着他看。

  沈飞快速回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什么话,好像也没什么,不褒不贬,全无恶意。

  【是不是还喜欢这个妹妹的?】

  猛然间这句话一闪而过,他回答了吗,没有。

  周霁佑恰在这时,冷不丁问:“你是不是…”

  “不是。”沈飞冒然冲出口,出于解释的心态。

  可两个字一吐出来,两个人都目瞪口呆。

  一个尴尬懊恼。

  一个莫名其妙。

  沈飞耳一烫,越过她,闷头向井沿走。

  周霁佑尾随在后,好笑:“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你就说不是。”

  沈飞不吭声,周霁佑没看见他口不停起伏。

  沈飞朝井口抛下木桶,没有去使用轱辘借力,而是自己提着井绳,动作麻利地把水迅速拎上来。胳膊上的肌线条绷得紧紧,能看到小臂上鼓起的一条。

  周霁佑决定收回第一眼对他的认知,他有劲的,提她的箱子站几分钟,也许真不累。

  他扣着木桶,朝盆里倒入井水,茉莉花被水冲得四下晃,一朵一朵浮上水面,玉骨冰肌。

  周霁佑看着他蹲在井边低头清洗花瓣,两条手臂枕在膝头,蹲他面前一步远。

  “诶,问你个问题。”

  花瓣一片片剥开,边边角角,他洗得仔仔细细。

  冷静下来一想,她还不是能听懂他们这边的土话,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正因为这份想太多,才令他心底益发烦躁。

  周霁佑对他无故作哑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径直问:“山上为什么会有井?难道垂直把山给挖穿了?”

  沈飞:“…”他两只手还按在盛井水的盆里,水平面上,手臂被花瓣簇拥,黑白对比强烈。他缓缓抬眼,看着她,不语。

  周霁佑觉得,她被鄙视了。

  她轻描淡写地抢先说:“哦,看来你也不知道。”

  手扶膝盖准备起身。

  沈飞犹豫了一下,半晌,又低下头去,边洗花瓣边说:“能打井是因为这是承水。”

  周霁佑:“…”她不吭气,他以为她听不懂。

  他不知该如何浅显易懂地和她解释,略作思忖,两只手从盆里出,*地比划。

  “上面是土层,下面也有土层,中间穿过一条凹进去的通道,通道里面充水,这时候在上面土层钻孔打,静水压力的作用下,通道里的水就会出来。这个水就叫承水。”

  说完,他顿了下。静水压力…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静水压力就是…”

  周霁佑出声:“行了。”

  沈飞停下来。

  周霁佑笔直站他面前,盯着他明显长长的头发,问:“你读高中了?”

  又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了,沈飞眼睑一抬,仰望之下,发现周霁佑抱臂垂眸,眼神里含着一丝琢磨不透的情绪。

  “…初三。”他答。

  平板的脸色,平板的语气,他总有本事使她心情憋闷。周霁佑举步回屋,生硬地丢下一句:“你初三,你了不起。”

  沈飞喉咙微堵。

  她十四岁,初三,他十六岁,也初三,到底谁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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