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检
尽管解语素低调,但这一天却由不得她低调。
从她走出住处,一路上都有人围观。
越接近解剖室,这种围观越是明显。
尽管学校采取了相应全安措施,但也拦不住有心人。
等候已久的记者凑过来“方医生,即将进行的尸检,来自您本科同学的病例,您的判断可能决定她的职业生涯,请问有何感想?”
“据说在这里,宋医生曾经借标本进行了模拟手术,想不到几天后,就要在同样的地方对该手术的患者进行解剖,这是巧合、还是注定?”
“您和宋媛医生的关系会影响这次医疗纠纷死因调查吗?”
解语充耳不闻,不光不予理睬,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
看来记者也是补过课的,碰壁了,纷纷咂⾆“怪不得被叫成‘小龙女’呢,果然冰雪不侵啊。”
“连表情都没有,真是可惜了美人胚子。”
“是不是有点太过⿇木了?虽然是法医,但也稍微有一点正常人的感情不好吗?”
本来是生学上课的时间,但也有不少孩子跑出来,在基础教学楼附近溜达,一见解语出现就两眼放光。
解语稍稍留心了一下,还好,围观人群中没有卓越班的。
——此刻,卓越班正要上英语课,知道这个点正好尸检,也有人心庠难耐。
上课前,小八忍不住发起倡议“我们就不能去支持一下方方师姐吗?不然跟miss苏申请调下课?情况特殊,也许她会理解我们。”
小花也说“是啊,这么棘手的case,真替师姐担心…”
周怡犹豫“这个,不太好吧?”
很多人望向邵晖。
因为他是班长,更因为他是师姐的头号弟。
邵晖咳嗽一声“我想,我们对她最大的支持,就是——好好上我们的课。”
一句话定下众人心中动。
不过想想也对,他们毕竟只是生学,作为方解语的师弟师妹,就算一窝蜂的扑过去,又能怎样呢?徒增喧哗而已。
于是只得乖乖拿起课本。
解语走进基础教学楼。
今天特殊,作了清场,原本安排的作课教学也往后调整。
记者总算被隔绝在外了。
她先去接待室,附院的心外主任,医务科主任已经来了,还有患者家属,以及他们的代表律师。
当着患方的面,医务科主任对解语代本次委托——
林某,女,1岁11个月,因“发现心脏杂音1年余”⼊院就诊,查体及辅助检查提示先天心脏病,主动脉瓣上重度狭窄,心功能ii级,bp80/40mmhg…⼊院后完善术前检查及准备,于本月x⽇上午9时15分,由心脏外科主治医师宋媛主刀,在全⿇下行体外循环,主动脉瓣上狭窄矫治术,20时45分手术完毕返回icu,21时30分抢救无效死亡。
家属认为死因不明,同意院方提议,委托基础教研室法医方解语进行尸检及死因鉴定。
医务科主任对林家⽗⺟说“请放心,方医生是江城毕业的优秀法医,亦在剑桥大学深造三年,接下来的尸检将立独进行,不受院方影响;除了她,还有外院法医到场见证,我们不进解剖室,会尊重她的检验结果。”
“剑桥啊…是跟牛津一样有名那个吗。”林家大婶喃喃道。
西装⾰履的⾼律师冷冷的说“宋医生不也号称去过jhu镀金?”
林大叔果然反应不好——显然,出了这样的事,国外留学什么的,非但不能安抚到他们,甚至可能起反效果。
心外主任一脸尴尬,只得说“这个病例,虽然还不能确定宋医生的责任,但我们已经让她暂时停诊,门诊和带教也搁下了,以示小惩大诫;如果确有责任,自然不会包庇。”
⾼律师不为所动“小惩大诫?不如说是保护吧。”
医务科主任忙说“我看,该介绍的也介绍了,就不要耽误,让方医生尽快开始工作吧。”
林家大婶看到方解语“哦,你就是那个…那天我们见过面…”
解语只得点头“是我。”
⾼铭晟探究的看向解语。
——患者⽗⺟经此变故,情绪极其不稳定,很容易被其他因素⼲扰,如果想起模拟手术那天跟解语有过一面之缘,会不会怀疑解语跟这件事有关,甚至迁怒?拒绝她来进行?
林家大婶却说“原来你就是方医生。之前⾼律师跟我们讲过,找你们这边的法医来检查,有好处,也有坏处,其实我们哪懂那么多,只想知道囡囡为什么会…手术之后,不是告诉我们成功了吗?可还没等到那孩子睁眼就…孩子没了,就算真能赔钱又怎样。我们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送囡囡来做手术,到底是对还是错…”
林家大叔没说话,⾝为男人不善于表达情绪,但也眼圈微红。
林家大婶道“要早知道是方医生你来检查,我们也不用犹豫了,你看着这么面善,就像观音菩萨一样,我们相信你,肯定会给一个代…”
两个主任之前画蛇添⾜,引来律师一顿嘲讽,差点没后悔的呑掉⾆头,眼下看解语能handle,索装起了哑巴。
这时助手过来,说尸体已经运到,解剖室也准备好了。
解语垂下眼睫“——那我去检查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铭晟却跟了上来。
解语一怔。
“不好意思,作为患方代表律师,我也有权参加尸检。”
“是么。”
他看了看解语“我以前代理过此类案子,对医学略知⽪⽑,到场见证,也是对患者家属负责——方医生名校出⾝,又是留学归国的精英,刚才两位主任也一再保证公正,我在场,想必不会让你惊慌失措吧?”
她当然不会。
只是想到某个因她在场而动作变形的人,解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解剖室就在眼前。
她挥开那些思绪,走了进去。
虽然是委托解语进行主检,但除她之外,还有两名外院法医到场,避免可能的舞弊。他们见到方解语和⾼律师一起出现,并没有很意外。
助手拉开尸骨袋,将女童尸体放上解剖台。
解语走到台子前面,定了定神“江城医大基础教研室受附院心脏外科及林某家属共同委托,对林某的法医病理学检验,现在开始。⽇期xx年xx月xx⽇,时间上午xx时xx分…”
助手递上工具。旁边两个法医一个拍照,一个记录。
“尸表检查:女儿童,尸长80cm,发育正常,营养中等…”
法医a的相机快门啪啪的响着。
法医b据她的观察测量,依序记下数据和特征表现。
⾼律师站在她⾝后,沉默的看她作,听她用平淡的声音一一报出所见。
“…头⽪无损伤,颅骨无骨折,颅內各腔隙未见出⾎…大脑重900g,脑组织表面及切面未见异常…”
“口咽、食道无异物,喉头⽔肿明显,气管分叉处外膜周围软组织少量出⾎…”
这时,记录的法医b揷嘴道“这是气管揷管造成的吧?”
解语说“有可能。需要比对手术及抢救记录。”
然后是腔解剖。
解语在助手协助下开了,法医ab都凑近了些。
“骨已手术切开,可见金属线固定,”解语将重点部分暴露出来,方便法医a拍照“剑突下见一9cm合切口,剑突两侧有手术引流口,左侧腔积30ml…”
心包腔有少量体。左室壁厚,右室壁厚,瓣膜无增厚。冠状动脉开口正常,各分支未见狭窄。
进行到关键的心脏部分,法医ab不敢松懈,尤其可能决定检验结果的表现,更是需要从不同的方向角度,拍照数张存证。
在接近主动脉部的位置,他们看见一块人造⾎管补片,修补处⾎管上缘呈现升主动脉管腔狭窄,內径,內膜央中有一揷管伤口,直径,原本应该发自升主动脉弓的头臂⼲缺失,而本应从头臂⼲发出来的右颈总动脉和右锁骨下动脉则直接开口于主动脉弓,开口狭窄,直径均为。
听着他们的观察记录,⾼律师忽然出声“我医学知识有限,需要解释——所以这孩子先心病的异常表现在哪里?”
解语思路被打断,怔了一下。
⾼律师补充“此案的一个重点,在于探讨疾病和手术的联系,手术选择是否正确及必要,还请方医生稍作解释。”
解语整理了一下“首先,据主动脉的走行部位和形态,其中一部分我们把它叫做升主动脉,发自左心室…”
“停,”⾼律师看了下时间“我不需要上解剖课,也不打算听整整三小时——能否给我个五分钟的浓缩科普版本?”
解语沉默一会。
法医ab对视一眼,万幸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们没遇上这么难搞的律师。
虽然无法一眼看穿,但能跟着解语的思路搞明⽩——前提他们是专业人士,上过解剖课,经过n年学习工作。而⾼律师,就算之前打过医疗纠纷案子,也无法在短短时间內跟他们同⽇而语,现在让解语用五分钟为他说明⽩,既要科普,又要专业,简直是出难题。
解语没跟他辩论这解释工作是否该由自己来做,只想速战速决。
“这么说吧。⾎管a好比一条下划线‘__’,它上面本应分出⾎管b、c,像字⺟‘y’一样;但在这个患者⾝上,⾎管b、c变成了两条平行线‘||’,直接开口在a上,且比正常情况狭窄,因此严重影响了⾎供——这样清楚了吗?”
⾼律师这下默然无语。
不光他秒懂,就连法医ab也再次面面相觑。
——很清楚!
而且没用到五分钟!
连半分钟都不到!
敬佩之际,他们同时产生了危机感:今天到底是来见证,还是来接受震撼教育?解语看着年轻,想不到竟如此有气场。
两人冒出冷汗,暗自反省最近工作有无疏失。
在一片沉默中,解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