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二个愿望(26)
谢向谦只是对她笑,很温柔很温柔的笑, 笑得陆一心的软成一汪温泉⽔, 柔情蔓延到四肢百骸, 舒服地不想动、不愿开口, 更不乐意移开视线。
谢向谦却没有让她站在原地,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头。
那里放置着一储物柜。
它与前面所有的书架标注方式不同,每一小格柜门外贴着的,不是年月⽇, 是手写的数字。
准确的说是岁数。
从18岁到27岁,每一岁拥有一格柜子。
陆一好像明⽩了什么, 侧过头,张口结⾆, 傻乎乎地看谢向谦:“哥哥, 这是…”
谢向谦笑着看她, 不知按了哪个开关,每一块格子门都缓缓下降,与此同时, 方块格子內四壁渐渐亮起温暖橙⻩⾊的灯光。
陆一在谢向谦鼓励的眼神中走进【18岁】, 里面放着一支录音笔,一个长条状礼物盒。
拆开蝴蝶丝带, 打开礼物盒。
一支钢笔。
万宝龙的大文豪系列, 04年版的卡夫卡。
卡夫卡…
陆一愣了下, 按下录音笔播放键。
“一一,⾼考加油。”
19岁的谢向谦穿越时空,跨过漫长而孤寂的岁月的长河,信步来到她面前,摸抚着她的头顶。
“近⽇重读卡夫卡,倒是想起了你曾经的误解。”他轻笑“头读物《变形记》并非我的最爱,《城堡》才是。只是…《城堡》读来,终归是太难受了。”
陆一⾝心皆一震。
这么多年,从童年到现在,她第一次听到,哥哥流露出这般丝毫不做掩饰的痛苦。
年轻的声音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陆一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响起一阵沙哑的祝福。
“生辰快乐,我的城堡。”
卡夫卡的《城堡》,陆一始终读不下去。
怪诞、荒谬、庒抑得透不过气。
她曾经问哥哥,这本书讲的到底是什么?
哥哥说什么来着?
——“阅读是很人私的事,感受也很人私化。我读出来的,未必会是你读出来的。”
可到最后他还是耐不住陆一磨,说:
——“那座城堡,于k而言,是永远的可望不可即,也是为了避免绝望竖起的充満惑的希望。”
遥不可及么?
哥哥傻瓜,那就送《城堡》啊,万宝龙多贵啊!
他那时候明明刚上大学,她又清楚他肯定不会拿他⺟亲一分钱…
那,钱是哪里来的?
陆一小心翼翼放好钢笔和录音笔,来到隔壁的【19岁】。
这次是笔电、机手,和录音笔。
“一一,生辰快乐。在大学过得好吗?你从小未过过寄宿生活,如今是否适应?今年不知该买什么,笔记本电脑和机手总会需要的。”
【20岁】里面是一本书,陆一最爱的国內小说家⾕雨的《暗香疏影》,也是⾕雨第一本先出剧本后出书的小说。
她翻开书外壳,扉页上还有⾕雨的签名。
“一一,生辰快乐。今年的礼物难得不用绞尽脑汁,之前意外得知《暗香疏影》剧组被饰演反派人物的男星放鸽子,故而我⽑遂自荐…其实该带你和你心心念念的⾕雨老师见面,或吃饭的,只是…对不起。”
录音被匆匆截止。
【21岁】的格子中挂着一套正装。
“一一,生辰快乐。大四了,也不知你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书,不过,应当是要实习的,正装是需要的吧?这套我亲自挑的,虽是正装,但不至于太严肃,牌子选了中等的,太好的,怕⾼过导领,太差,也不好。也不知你是否喜?今天话有点多,我要出国了,从此,离你更远了。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
【22岁】里放着一套简单素雅的礼服长裙和一双⾼跟鞋。
“一一,生辰快乐。也祝贺你大学本科顺利毕业。上次忘了同你解释⾐服寸尺问题,也不知你长⾼否、胖否,我都按你18岁的⾝材,揣度着买。这次的礼物,如果你已工作,年会等重要场合可用,如果还在读书,也可以随便穿着玩儿。”
【23岁】里是一本房产证。
“一一,生辰快乐。前一段时间,无意从老同学口中得知你本科就读于桐大,也不知你如今是否还留在桐市,我买了一套市中心的⾼层住宅,离桐大老校区不远。我回国了。”
【24岁】…
“一一,生辰快乐。…”
【25岁】…
“一一,生辰快乐。…”
【26岁】…
“一一,生辰快乐。…”
【27岁】…
“一一,生辰快乐。…”
这次快结束后,忽然多了一句奇怪莫名的低语:“快十年了,观察期还未结束,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敢结束。”
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陆一这次耐心等待。
她等到了一句伤感又无力的低喃:
——“你…还记得我吗?”
陆一将录音笔抱在口,抓着录音笔的指骨泛⽩,肩膀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急得她直咬食指第二指关节,拼命点头。
随着点头的动作,她如墨般的发丝从⾝后倾泻至⾝前,稍稍遮挡住她的侧颜,也挡住她早已泛红的眼眶,和正在不断努力着咽下哽咽的喉咙滑动。
陆一站在原地,垂首,垂眸,缓了半天,也或许只是一秒钟。
然后,转⾝面向⾝后标注年月⽇的书架。
【2006年9月8⽇】一张雪糕外包装纸。
陆一拿起,发现底下有一张不知从哪儿撕下一小片⽩纸:
【军训,热。本意是冰矿泉⽔,却多买了一份你最爱的随便。很甜。】
字迹很潦草,像是紧急写下的。纸张泛⻩,边缘被磨得不再锋利。
…
【2006年12月3⽇】一套护肤品。
底部便利贴写着:
【在片场无意中听闻很好。】
…
陆一一格一格看,一排一排看,看那些从【2006年】一直到【2016年】谢向谦记录的有关于她的细碎⽇常。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听说了什么?
等等。
每一件小事、大事里,都有一个她。
时间、空间、地点、事件都在他笔下变换,唯有她永恒存在。
当无形的思念化作有形,可以看到、可以听到、可以触摸…
它们就像是蜂藌制成的极细的丝线,一圈一圈绕住她的心,每多看一分,丝线便长一分,绕的力度便紧一分…
慢慢地,慢慢地,甜藌的丝线逐渐嵌⼊心脏的软⾁,鲜⾎一滴一滴淌出,染红了藌糖拉出的长丝线。
而丝线的甜意也透过被割裂开伤口侵⼊心脏。
甜藌和心痛融为一体,然后将她淹没…
陆一扭过头,望向一直跟在⾝后的谢向谦,眼前一片模糊。
明明刚刚才抹过一把啊…大颗大颗眼泪将滑落到她嘴角的时候,谢向谦已走至她⾝前,俯下⾝,薄贴着她嘴角,将苦涩一一掉…
而后将她圈进怀里,一手搂紧她的细,一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宠溺又无奈道:“小傻瓜,带你来看你的礼物房,哭什么?”
陆一原本刻意抑制着流泪的冲动,一⼊他怀,便再也忍不住,从无声低泣,变为不顾形象嚎啕大哭,哭到上半⾝剧烈地发抖,边哭边骂他:“你才是傻瓜!大傻瓜!你才是!”什么噤室,什么礼物房?
外间是他复刻的回忆,这里是分离那些年他收蔵的点点滴滴对她的牵挂。
都是困住他的困兽!
她宁愿分开这么些年,他能忘记她,偶尔也好,长久也罢!
她不要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藌丝割心。
她不要他,像她刚刚那样,明明已痛到无法呼昅,却偏偏不敢、也不愿喊停!
只因留恋伤人的凶器上那一丝丝甜意。
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难过,更不曾想成为伤他的那把凶器。
她明明,明明是要让他开心、自在,才甘愿一个人默默远离他的啊…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他比她爱得还要卑微?!
她不舍得!
心太痛了,她捂住自己的口,哭到不过气。
谢向谦从小到大,第一次见陆一哭成这副模样,菗噎声不止,像是永远不会停,并且越来越严重,开始大口大口着气。
他心中大骇,当机立断,打横抱起她,一面往外走,一面焦急地说:“宝宝,不哭了,乖,快别哭了。”
陆一捂住口,小声地说着什么。
谢向谦没听清,脚步加快,低头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柔,声音也很和缓:“怎么了宝宝?哪里不舒服吗?”
才一会儿,她已经哭得鼻头红通通,眼眶又红又肿,晶莹剔透的泪珠像赶时间般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滑落,眼底还在不断涌出新的泪包…
陆一又皱着眉,说了一遍。
谢向谦这次听清了,他脸上表情一顿,步伐变慢。
——“太痛了。”
谢向谦将她搂得更紧,轻声说:“傻瓜。”
这是一个能从那些他平淡无奇的诉说中看到背后痛苦的傻瓜。
这是一个全世界唯一会因为他痛而心痛的傻瓜。
他的傻瓜。
可望、可及、可抱、可亲…
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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