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古木飞梅（四）

　　午休时分，土御门伊月趴在桌上稍稍睡了一会儿。

　　深秋之时， 气候清寒， 窗户只开着微微一线， 微风掀动在手臂下的红叶签。一朵小小的红蕊花从那道微小的隙里挤进来， 飘飘忽忽， 在半空中突然发出白光， 化做一名身披羽衣的少女。

　　羽衣有花瓣的轮廓，少女白发红眸，足不沾地， 她以扇遮住下半张脸，轻轻俯身靠近沉睡的少年。

　　【道真大人…】

　　土御门伊月于是在梦中见到了花与雪。

　　他以为自己又做了触物之梦，这很常见，与鬼神有关的事情总会不经意间找上他。所以察觉到梦中清寒的空气之后， 他只是拢了拢衣襟，就沿着那条小路向前走去， 高天上的明月之光照亮他的前路。

　　【月辉如晴雪…】

　　有人在诵诗句，土御门伊月听出这是菅原道真十一岁所做的诗歌， 名为《月夜见梅花》。

　　【梅花似照星…】

　　隐约有笑声响起，小路尽头， 冷浸浸一树白梅玉立着。梅树的一支主干上，坐着羽衣少女， 风雅的握着折扇，仰望夜空。被他的足音惊动，少女侧过头， 矜持的以扇遮住笑靥。

　　土御门伊月突然不往前走了，他呼出一口白气，回头，小路果然已经消失。

　　“道真大人。”少女从树上轻盈飞下，她是草木成灵，天生身芬芳，是独属于梅花的清寒香气。

　　“道真大人，我很想念您。”

　　“很遗憾，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道真大人。”土御门伊月说道“前几的那些花，也是你吧？”

　　少女默不作声，半晌才继续“道真大人…”

　　“现在，是想神隐我吗？”

　　“…”“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帮你，可神隐是不行的。”对这种事情，土御门伊月向来严厉，在他执掌关东地区之后，神隐**已经渐渐稀少了。

　　看那名疑似梅树成灵的少女低垂眼帘泫然泣，土御门伊月叹口气，正打算劝两句。

　　“道真大人果然喜欢上别的花了！”少女突然啜泣起来“桃花樱花还有不知道什么花，无论哪一种都比我好看！我还以为道真大人一生只会喜欢梅花的！骗人！”

　　“等下…”大佬十分冤枉。

　　“最讨厌了！最讨厌了！呜啊啊啊！”她哭着飞走了。

　　大佬：…我冤枉。

　　此刻他仿佛能体会到源赖光和村民的心情，这口锅真是扣得猝不及防。

　　“你是不是先把我放出去…”大佬深感无力，他穿衣服不多，现在冷的。

　　身后突然飘来暖风，几片零星的红叶绕他打转。土御门伊月转身，大片绚烂的红叶取代了素淡的月夜梅花，以一种热烈的姿态扑面而来。已经消失了小路的虚无之中，红叶缤纷搭起一座长长的桥，桥对岸是他的庭院幻影。

　　这下好了，他原本以为要召唤蝴蝶带他回去的。

　　土御门伊月从桌上起来，活动一下麻的手臂，那枚红叶签静静躺在书页上。叶签取材自庭院的枫树，本身就有指引归去之所的力量，有这枚签在，鬼神是带不走他的。

　　但是那梅树…实在很奇怪…

　　梅树之灵的称呼让他想起菅原道真的“飞梅”传说。道真爱梅，幼时就有颂扬梅的诗句，梅自然也爱他。政治斗争失败，道真被贬九州，他心爱的梅树竟拔地而起直飞九州与他相伴，成为一桩逸谈。现在九州太宰府天宫的三棵千年梅，据说就是当初追随道真而去的梅树。

　　传说如此，梅树追随道真而去，本应了无遗憾，为什么又会在此侵扰他人呢？

　　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土御门伊月索甩开。放学的社团活动结束之后，他跟迹部景吾碰了个头，商讨入股的事情。

　　等问题讨论的差不多，天已经擦黑，迹部景吾让司机送他回去，土御门伊月没有客气。两人走出临时借用的会议室，司机正在校门口等着，他们步行过去。

　　“下周约个时间，我们去看一下那座画廊。”

　　“这自然没有问题…咦？”土御门伊月突然停下脚步，这条走廊似乎太长了点，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竟然还没有看到楼梯。

　　他看一眼手表，发现指针不动，就知道是落入了鬼怪的幻境。

　　天色晚了，所以敢现身，他最近是不是太温和了一点，什么鬼鬼怪怪都找上门来。

　　迹部景吾微微皱眉，继而松开，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伊月。”迹部景吾说道“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只要我独处，就很容易被困在类似的境地中。”

　　“这是因为什么？”

　　“去寺庙看过，是被上了，住持说是少女的魂体。”

　　土御门伊月忍不住笑道：“那还真是受。”

　　“本大爷不想要这种受，一点都不华丽！”

　　“那…要不要雇佣我？”

　　迹部景吾略微惊讶地一挑眉，继而想到土御门伊月的家世，神社一类，应该对这样的鬼怪很有威慑力。土御门伊月的性格放在这里，能说出口，说明有一定的把握。

　　“市场价吗？”

　　“哈哈好啊。”

　　迹部景吾根本想不到自己以驱魔的市场价雇佣了一位京都之主！

　　京都之主本人还高兴的，半点不觉得有**份，除了帮助友人，还有花花的半条裙子呢。

　　“稍微退后一点，我召唤御灵。”土御门伊月把扇子拿在手里，黑暗中，他眼中浮起幽蓝的光，这是张开灵视的表现。

　　“豹，去！”

　　黑豹一声咆哮，向师指点的方向猛扑而去！他的利爪可以直接撕裂无形的魂体，鬼魂被他撕咬得发出嚎叫，慌不择路向土御门伊月和迹部景吾的方向扑来！

　　“！”

　　迹部景吾第一次看到纠自己的鬼魂，之前在寺庙中，修为高深的住持也不过让鬼魂显出一点影子罢了。现在的鬼魂却是什么都顾不上，披头散发神情狰狞，试图穿过他们夺路而逃。

　　“想往哪里去？”土御门伊月一个【守】开出，鬼魂“咚”地撞在透明屏障上，向后跌跌撞撞滚了几圈，被黑豹咬住，漏气皮球一样很快瘪了下去。

　　土御门伊月熟练地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矿泉水瓶，要把鬼魂装进去。

　　鬼魂突然凄厉地惨叫起来，已经被空力量的身体骤然鼓，即将爆裂！土御门伊月反应迅速，立刻召回黑豹，加固了结界。

　　“嘭——”

　　鬼魂爆裂，结界纹丝不动。土御门伊月却并未因此出轻松的表情，他转头，慎重地对迹部景吾说道：

　　“我可能得涨个价。”

　　“…”他算是见识到土御门伊月这个人究竟皮在哪里了！

　　“鬼魂对你没有深仇大恨，怎么可能自爆？所以她是被人为操纵的。”土御门伊月诚恳的解释自己涨价的原因“我帮你把幕后黑手做掉，收你市价的两倍，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

　　太白菜价！

　　迹部景吾毫不犹豫“给你五倍，务必抓住幕后黑手！”

　　“五倍价格这么高…是要活的？我这还有让对方叫爸爸的业务，顺便提供给你吧。”

　　“…看你方便，本大爷没要求。”

　　“唔，那我就随意了。”

　　土御门伊月有四只御灵加身，神龙和白藏主攻守兼备，孔雀擅净化，黑豹在突袭和猛攻方面颇有建树。有这四只御灵在，别说一般的师，就连成名许久的大妖怪有些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庭院的式神平常也放心他一个人在外。

　　黑豹嗅了嗅鬼魂的残骸，发出低低的咆哮，一爪撕裂幻境冲向出窗外，土御门伊月紧随其后，给迹部景吾一把符咒之后，一脚踏上窗棱，毫不犹疑地跳了下去！

　　“！”

　　他们这可是在五楼！

　　下坠的土御门伊月本想张开两片纸羽，一串微亮的梅花突然将他环绕，护着他轻轻落在地上。这一串梅花并未消失，反而在夜中闪动着，飞向某一个方向。

　　“豹，跟着她！”

　　黑豹发力疾驰，梅花敲破了道师脆弱的防御，将他团团包围。道师试图用火符焚烧这些恼人的花瓣，土御门伊月一支诛箭将他钉在墙上，黑豹拍掉对方手里的符咒，谨慎地退回土御门伊月身边。

　　“你是哪一门的？”土御门伊月盘问道“东京域内，止接害人的单子，你是在挑战这座城的规则吗？”

　　道师发出疼痛的嘶声，他对自己倒是够狠，试图拔出箭矢逃跑，可这一箭力道太大，穿透肩胛将他钉在墙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我没听…没听过这样的规矩…”道师恨恨地盯着土御门伊月“小字，别以为你有点天分，就可以…”

　　“唬！”黑豹听得懂人言，当即怒了。

　　土御门伊月安抚地摸摸它的头，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家伙，他有的是手段，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先干了。

　　正好迹部景吾走过来，土御门伊月高兴的对他说道：

　　“景吾，你站在那里不要走动，我让他叫你爸爸。”

　　迹部景吾：…

　　道师：…

　　暗中帮忙梅花花：…

　　听人叫爸爸这是什么毛病？！

　　土御门伊月着道师开口，迹部景吾实在不想要这种不孝子于是劝了两句。少女在暗中窥探，忍不住合起折扇，愉快地笑了。

　　道真大人一定是记得她的！

　　道真大人就是这么温柔的人！

　　她又想起那年夜月，那个人用温暖的手掌将她拢起，置于怀袖之间。诸天月华之下，她眼睛明亮地看着自己仰慕的神祗——

　　【生死轮回，成住坏空…梅，你我都身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丢稿了，多花了几分钟修改，前几分钟买的赚啦！

　　梅花：你在外面有别的花了呜呜呜！

　　大佬：…我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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