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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将信将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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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没有杨悦与柴令武踪影,无论信与不信,当下众人各自散去。李愔、杨豫之、尉迟洪道三人往武府去,继续找杨悦。高公主则带着众人往柴府去。

  李愔三人从芙蓉园北门出来,沿街往崇仁坊方向去。走到晋昌坊附近,杨豫之远远看到武权站在前面,不由奇道:“武权在无漏寺门前做什么?难道大哥在这儿?”

  “武权是谁?”自芙蓉园出来,李愔一直默默无语,见杨豫之说杨悦就在附近,不由眼前一亮,问道。

  不等杨豫之说话,尉迟洪道却哈哈笑道:“这儿现在不叫无漏寺了,已改了慈恩寺。”

  “慈恩寺?”杨豫之不解。

  “太子追思文德皇后,已将无漏寺改了慈恩寺,请玄奘法师重修。”杨豫之每只作一件事儿,便是专门追求武照,对朝中发生的事儿一概不闻不问,因而这个原本十分轰动的新闻,他不知道。

  李愔却急着又问道:“他是谁?”他当然是指武权。

  “他是大哥的随身仆从。”

  “这么说她也在附近?”李愔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这才想起杨悦身边的确似一直跟着一个随从,当自己与杨悦一起驾车,他一直跟在后面飞奔。

  “对啊,武权定然便知大哥去向。”杨豫之一拍脑门,忙跑上前,向武权问道:“大哥可在这里?”

  杨豫之脸是伤,武权起初没看出是他,待看清楚是杨豫之,心中奇道:“表公子难道跟人打架了?谁敢欺负他?”嘴上却不敢问,拱手回道:“少主便在里面。”一面指向寺里。

  杨豫之大喜,忙向寺内跑去。

  无漏寺原本不大,但自从被选为太子为母后建“慈恩寺”的福址后,附近民居被搬迁了去,现在晋昌坊几乎被慈恩寺占了大半,规模比原来的无漏寺扩大了两倍还多。敕玄奘法师指导修建。因为正在建设,四处都七八糟,东一处西一处堆放了许多杂物。许多工匠拉锯声,凿石声…或能直接看到,或者只是听到而掩在室中、寺后,哄哄吵吵,好不热闹…

  不过无漏寺原罗汉殿并未改动,树森参天,佛香缭绕。院前还是一片清静。

  杨豫之跑进寺内,果见杨悦正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和尚坐在院中西侧一处石几旁谈笑。那和尚个头不高,却法相庄严,面目清瘦,神情淡定,谈吐从容,一看便知是个得道的高僧。不是别人,正是法师玄奘。玄奘身边立着一个身形极高的僧人,一言不发、神情落莫,闭目低眉,似是睡着一般,几乎让人忽略不计,正是“高僧”戒言。

  不过杨豫之并不认的戒言,更没注意到他,甚至连玄奘法师都没放进他的眼里,他眼中只看到杨悦,早已惊喜的大叫一声“大哥”飞奔了过去,拉住杨悦的手,一咧嘴竟然差点哭了出来。

  杨悦原本正与玄奘法师谈佛论道。杨悦见慈恩寺扩建,是因为太子李治要尽孝道,为其已故的母亲“文德皇后”追荐冥福,又是玄奘法师做为修建指导。因而与玄奘又辩论起“佛教的劳民伤财”

  杨悦认为“与其大建寺院还不如去修建几座学校,或者建几个孤儿院”;玄奘法师则认为“学校要建,寺院也要建,那个‘孤儿院’什么的反没有必要”两个人正在旁征博引,争执不下。

  “贫僧自小家贫,在寺中长大,寺院其实与你说的那个‘孤儿院’的作用相似,可见寺院并非全无作用。”

  “而且穷人家读不起学,便是建几座学校又能如何?还是只有富家子弟才念得起。贫僧如果不是在寺院学习经文,只怕此时不过一目不识丁的穷汉。”

  寺院还兼有抚孤与教学的作用,杨悦的确没有想到,一时无语。学校在后世已发展到“义务”教育,全民扫盲无人不识字,不过此时向玄奘解说,只怕一时也不能令古人相信,想了想说道:“寺院确有一些作用。但这些作用并不能说明它存在的必然。特别是皇帝更不应该大加宣扬。象梁武帝那样,舍身入寺,朝臣不得不花巨资将他从寺中赎出,简直是在胡乱糟蹋纳税人的钱。”

  南梁武帝萧衍在佛教史上也算是个异数。他与沈约等人号称“竟陵八友”一向也算是个当俊杰,代齐建梁,文治武功不弱,只是一心向佛,令人感叹不已。大昌佛教,曾经多次到寺里舍身作和尚。有一次群臣不得不捐钱一亿将他赎回。他不应谥号“武”谥个“菩萨”还差不多,叫做“梁菩萨帝”一定甚合他的心愿。

  “纳税人?”玄奘法师见杨悦这个名词新鲜,十分感兴趣。

  “臣民租纳税供养官员,不过是为了让官员治理国家,使国家昌盛,使天下安定,使人民安居乐业。象梁武帝那样用到‘佛祖’身上,岂不是糟蹋‘纳税人’的钱财…”

  其实也难怪玄奘法师不大明白这个词,唐代有良人、人、部曲客女、奴婢,却没有“纳税人”这种人。良人是那些受均田的农民,民则是那些杂户、官户、工乐户;部曲客女近似于私家农奴,与奴婢一样地位最下。商人虽非民,但与良人有一定区别,入有市籍,不得入仕为官。因而玄奘法师一时有点晕,不知道杨悦所谓的“纳税人”是什么人。想了一下才明白杨悦的意思,是指那些纳税租的人,包括租纳赋的农民与纳关税市税的商人,还有纳役税的民,奴婢不用自己纳税,自然不在其内。民向来与良人等级区别很大,甚至于不能相互通婚,否则便是犯法,还从来没有人将这两种人归纳到一起。

  杨悦不知玄奘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上古之时,未听说过有佛教,三代之时,人们生活安定,帝王想的是如何让人们生活的更好。如今自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无论官民,争着向寺院扔钱,却造就一大批游手游食之人…象太子这般大修寺院,为死人祈福,还不如将这些钱捐给百姓,听说河东道一带倒寒,这种天灾不知又有多少人饿死…便是修桥铺路,也比建寺扩院强得多…”杨悦一通话说完,见玄奘脸上骇然,却不知她将太子给母后建寺说的“为死人祝福”实在是太过于大胆。

  玄奘法师脸上惊一闪而过,微微一笑道:“太子仁慈至孝,为文德皇后祈福,也是至情至理,是天下‘孝’之表率,不能说全无作用…”心中却对杨悦所说也暗暗点头。

  杨悦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说有点骇人听闻,嘻嘻一笑,点头说道:“当然,以“孝”治天下,太子这么作也不无道理。”转头又道“佛教也并非全无用处,如法师先前说过,佛教能为世人解苦闷,不失为一种心理治疗的良方。不过却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弟子知道一种教派,嗯,就是那个景教,信仰上帝,可以忏悔,也是一种心理疗法。却没有佛教这么多弟子,也不用供养这么多游手好闲之人…”

  “非也!”玄奘法师摇头奇道“据我所知,景教的神职人员也不少,在比西域更远的地方,波斯等地景教教堂无处不在,甚至于每一个村庄都有…”

  杨悦这才想起景教,也就是基督教在中世纪时期统治西方世界,其黑暗程度比之佛教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教权甚至大于皇权,人们除了向政府纳税,还要向教会纳税,受到双重榨。神职人员独立成体系,教皇、红衣主教、主教、神父等级森严,拥有无上的地位,比佛教的和尚一点不少。反而还不如东方,东方的佛教虽然大盛,却一直是皇权的附庸。人们也不必另外向教会纳税,布施毕竟不是征收。与西方中世纪教会向人们征收“什一税”大是不同。

  杨悦所说的场面,不过是在16-17世纪基督教改革之后的情境。改革后的基督教,认为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可以平等的与上帝直接勾通,而不是通过神职人员才能与上帝对话。不用再去买教会发放的“赎罪券”等一切诈欺手法,彻底从教会的榨下解出来。只保留一个组织大家集会的人员——牧师。

  …

  二人正谈得兴起,忽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奔向自己,正自诧异,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杨豫之。杨悦见他脸挂花,有许多抓痕,左眼是个“乌眼青”嘴巴似是被人打了一拳,噘起老高,嘴角裂开还渗出血来,几没见,没想到他会搞成这么狼狈,不由一乐,笑道:“老弟莫非在哪儿跌了一跤,脸开花,怎么变成了猪头三儿…”

  “大哥,你昨晚去了哪里,让豫之好找…”杨豫之哽咽道。

  杨悦看了看杨豫之,见他一脸焦急之,这才明白杨豫之是在为自己担心,心中一片暖意。拉他坐下,从怀中取出手帕,帮他去擦嘴角的血,不过血已凝固住,杨悦一用力,杨豫之痛得呲牙咧嘴,倒一口气,却不忘问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杨悦回头看了一眼玄奘法师,笑道“昨晚我与大师在此下棋谈禅,谈了一夜,忘记回家,偏你就找到了这里。”

  “下棋?”杨豫之这才注意到石几上摆着一幅棋,果然杨悦正与玄奘下棋,不由纳闷。看了看杨悦与平一般谈笑从容,神情洒,并无半点遇到险境的样子。心中大奇,去看玄奘法师,见他微微点头,更加感到奇怪。

  不只他感到纳闷,便是跟在他后面一起进来的李愔也极是纳闷。

  杨豫之低声向杨悦问道:“高公主不是挟持了大哥去…”

  杨悦见说知他已知道些情由,拉起他拽到井旁,一面为他清洗伤口一面问他怎么受伤。见杨豫之说是为了找她与几十个卫士打架才伤成这样,不由心中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揶揄了一句:“老弟到是出息了,一个人能打几十个人,伤成这样算你走运。”

  伤口的血块抠下来不容易,杨豫之一面痛得大叫杨悦“轻点”一边摇头道:“不是我一人,六哥和洪道也帮了点忙…”

  “六哥?是谁?洪道?那个洪道?”杨悦奇道。

  “就是六殿下与尉迟洪道。”杨豫之向身后看看,见李愔与尉迟洪道已跟了进来,指着二人说道。

  杨悦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蜀王李愔与尉迟洪道也在一旁。看看二人身上无一点伤痕,仔细一推想,知道二人功夫不弱,不是帮点小忙,定是帮杨豫之将卫士打走,否则以杨豫之的水平,别说三十几个人,便是三个人也打不过…心下感激,见李愔关切的望向自己,知他正为了自己担心,不由向二人点点头,莞尔一笑。

  李愔看到她的微笑,回眸之间百媚顿生,不住心头一热,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扬,也随着她笑了起来,这个笑似是从心底里发出,一层层展开,慢慢地浮出水面,静静绽放,一颗心开成了一朵牡丹花…

  尉迟洪道闹了半天,才闹明白李愔、杨豫之二人急着出城找的人,竟然是那在长安街上与自己抬扛的少年——“长安公子”他不知道长安公子是女人,更不知道她与高公主等人的恩怨。只知道昨三人为她打了一架,一早又急急忙忙出城找她,她却在寺里下棋,即没少胳膊也没缺腿,心中不由来气,眉头一扬哼道:“你没事儿不在家好好待着,却跑到寺院下棋,害大家为你担心一夜。”

  杨悦见他神情傲慢,却也并不生气,只嘻嘻一笑道:“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尉迟洪道见她说话如此光,一时气咽。大声嚷嚷道:“早知道是你,谁爱找你!还以为你被人劫持了,怎么在这儿悠哉悠哉?!”

  尉迟洪道说话鼻孔朝天,虽不大中听,却也正说中了李愔与杨豫之心中的疑问。二人一齐看向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杨豫之则已向杨悦低声问道:“大哥,你…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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