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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陈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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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赶到码头一打听,今天最后一趟船刚刚开走,要想坐船回青神,必须等到明一早。

  **亮摸出身上所有的串钱,希望包一艘快船回青神,但也不知是他给的钱不够,还是夜航船真的很危险,总之没有船家肯接这活。

  “爹爹,怎么办?”陈忱焦急问道。

  “…”**亮看看远处的青山,拿定主意道:“二郎,你在船上将就一宿,明天搭最早的船回去。”

  “那你呢?”这时候还没有‘您’,哪怕是父子之间,也是称‘你、我’的。

  **亮目光坚定如冰道:“我走回去!”

  “爹,夜里山上有豺狼。”陈忱担忧道:“还是等到明天吧。”

  “没事儿,我有这个!”**亮从书箱底部,出一道:“我是打死过狼的。”

  “那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你走得太慢。”**亮道:“我得立马赶回去!照顾不了你!”说完把书箱摘下来,往儿子怀里一送道:“我得赶着关门出城,你晚上自己找点吃食吧。”说完,又像一阵风似的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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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初升,**亮那风尘仆仆的瘦削身影,真的出现在石湾村外。从昨酉时初,到现在五个时辰,他走了整整八十里山路,原先整洁的青绡直掇,上身被刮破了七八处,整个下摆更成了一缕一缕的苏。脚下凉鞋…也就是木屐…内的净袜,已经成了灰色。

  但他的精神依旧旺健,在湖边洗净脸的灰汗,却没有先回家,而是往自家的烧炭场走去。

  烧炭场中,雇工们刚刚起来,这两天没有大公叫早,也没有老妖婆聒噪,他们自然乐得偷懒。此时正在懒懒散散的吃饭说话。话题自然离不开,前的那场人伦惨剧。

  有的说:“看‘母大虫’伤得那么厉害,以她那不吃亏的脾气,定是要报官的吧,这下陈家可热闹了。”中国人爱起外号,就是从宋朝传下来的。

  “报官?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难道她很光彩么。”那被黑五郎唤作鲁大叔的汉子愤愤道:“把孩子们成那样,天下有没有这种婶娘?”

  “哎,可惜三郎那孩子了,多乖巧懂事啊。不是被急了,能干出这种事儿?”

  “这孩子血,”刘猴子却深表赞赏道:“看着两个弟弟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不疯才怪呢。”说着看看众人道:“若是母大虫真告他,我却是要去说几句公道话的。”

  “同去,同去。”鲁大叔几个响应道:“母大虫这恶婆娘,却是要狠狠治一治了!”

  众人正说得热闹,突然有人看到**亮进来了,赶紧止住话头,站起来打招呼道:“陈二哥来了。”

  “诸位,希亮有礼了。”**亮朝众人一抱拳道:“你们想必猜到,在下过来的意图。”顿一下,环视着众人道:“听说那件事在这里发生。我只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必为我家三郎遮掩,我只想知道真相!”

  他那双平里神光内敛的眼睛,此刻目光如箭,直刺众人的内心,让他们感觉,任何谎言都会被他识穿一般,不仅纷纷暗叫:‘这还是往日里那个老实可欺的陈老二么?’

  君子光华内敛,不欺不,却被庸人视为可欺,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可以欺之方’么?

  也是侯氏平都把人得罪光了,雇工们没什么犹疑,便带着**亮,来到了那看场的窝棚边。

  “我等看到时,你大嫂已经倒在地上,被你家三郎猛踹。”众人七嘴八舌的向**亮讲述道:“我们大喊住手,他却蹦起来,一膝盖在你大嫂身上,把她直接打晕过去…”

  “三郎他,为什么会…行凶?”**亮面色阴沉道。

  “许是为了五郎和六郎吧,”众人道:“我们到时,只见五郎和六郎昏倒在地,后来又掐人中,又凉水,才把两个孩子醒。”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亮问道。

  “因为,他们就住在这儿。”老鲁指一指那窝棚道:“已经住了四十多天了,出事的前一天,我还来看过他们,住得真是…太可怜了。”

  “什么?”**亮难以置信的快步走到窝棚里,推开门一看,虽然是大白天,里面又黑又,除了一张竹板,几个破碗筷,便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地上一只小小的童鞋,**亮弯拾起,仔细端详,发现这正是过年时,他从青神县王巧婆鞋店里,买给小六郎的。

  之所以还得细端详,不是他记不好,是这只当初做工良、色彩鲜的虎头鞋,已经到处是破,鞋底都快要掉下来了,更是早就看不出颜色…他一直强忍着的泪珠,终于掉落下来。

  **亮紧紧攥着那只小鞋,声音冷得瘆人:“他们怎么会住这儿,为什么不住家里?!”

  “我们问过你大嫂,她说三个孩子犯了错,惩罚他们一下。”

  “什么样的错,要惩罚四十天?”**亮中的怒气汹涌,他得使劲才能控制住,想要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

  “这我们不知道,反正从那天起,三郎和五郎就得每天打水汲水,必须够窑里用的,才能有饭吃,吃的和我们一样,不是米糠饼子,就是麸皮窝头。就这样,还时常没饭吃。”

  “是啊,事发前两天,三郎汲水时不慎落水,第二天还病了,你大嫂就不给他们饭吃。当天一早,你大嫂就吵嚷着丢了,然后找到这里,我们没跟过来。后来她惨叫起来才过来,就看到开头说的那一幕。”众人顿一下道“不过,地上确实有鸡腿,应该不是你大嫂栽赃…”

  **亮神态冰冷的听完众人所说,沉默良久,方深口气道:“诸位大哥,方才所说,果然句句属实?”

  “当然属实,我等这么多人,”众人点头道:“怎可能一起编瞎话?”

  “那么,在下可否笔录一份,请诸位大哥签押?”

  “没有问题。”众人毫不犹豫道。在宋人看来,对说过的话负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众人来到账房,那里有现成的笔墨。**亮十分强记,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就了一份数页纸的笔录。写完后,众人中有识写字的,便接过来阅看,幸而**亮全用口语复述,没有任何复杂字句,还能看得懂。

  那人看完之后,点点头,便先提起笔来签名画押…所谓画押,又叫花押,乃是根据个人的习惯与创意,用一种符号或者是图画为据以示信用。因为只有本人知道是根据什么而写,所以他人难以作伪。故而与印章同样俱备有示信于人的功能。

  待所有人都签押之后,**亮轻轻吹干纸张的墨迹,小心收入怀中,便起身朝众人抱拳作揖道:“多谢。”说完转身大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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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走出烧炭场的大门,**亮的步履便凝滞起来,望着远处那熟悉的粉墙黛瓦,他的心沉重极了,恨不得趴到湖边大哭一场。

  但他心志极为坚毅,从怀中摸出那只残破的虎头鞋看了看,便大步走向那座不能再熟悉的四合院。

  路上有乡邻相遇,都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亮目不斜视,径直来到自家大门前。

  宅中的大门紧闭着,他重重的扣动门环。

  “谁呀?”传来丫鬟翠花的声音。

  “我!”**亮沉声道。

  “是二哥回来了啊。”翠花赶紧跑回去通报。

  “这么快?”两公母对视一眼,都倍觉意外。

  “该来的总会来。”**世道:“让他进来吧。”

  紧闭了数的大门终于打开,**亮看到了自己的两个侄儿,也是自己教了多年的学生,陈愉和陈慵候在院中。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陈愉和陈慵一点不像他大哥两口子的种,倒和他是一类人。

  这两兄弟等在这里,是要跟他通气的,但**亮已经问明白案情,自然不愿多费口舌,朝两人点点头,单说一句道:“我儿在哪?”

  “二叔,在后院柴房。”陈愉恭声答道。

  **亮便径直朝后院走去,他必须得先看到,儿子的状况才能放心。

  宅中除了陈家人,只有两个丫鬟老妈子,见他手里提着哨,哪敢上前阻拦。

  径入后宅,到了紧锁的柴房门前,**亮抡圆了哨,猛地就是一下,门上铜锁应声而落。

  这叫两个侄儿并从正屋中探头的**世都吓一跳,他们何曾见过他这暴力的一面。

  **亮推开柴房,便看到自己的三个儿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态惊慌的蜷在那里,眼泪刷得就下来了。

  其实三郎正搂着俩弟弟在睡觉,兄弟三个被**亮那一下吓一跳而已。

  “爹爹…”看清来人,小六郎和黑五郎便嚎啕大哭着扑到对方怀里,倒叫三郎好生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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