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参奏
农历五月,仲夏时节,知了们纷纷破土上树,鸣唱出第一曲盛夏的乐章。
老天爷似乎也不打算让我过一个安生的夏天,和着那些蝉儿的鸣叫声,一个劲儿地给我制造虚惊。
这不,程肃滑了一跤但未受伤的揷曲才过了没几天,前朝就有人出其不意地参了黎晔一本。
要说这朝堂之上窝里斗,还算是司空见惯的,可这毫无预兆的,他们怎么就斗到东漓人的⾝上去了呢?
刚开始,我看着一朝廷命官递上来的折子,听他举报黎晔背着我频繁出宮不知所为何事,意外之余我还只是颇觉好笑,但后来,他滔滔不绝地越说越过分,甚至快要把黎晔这一坦荡君子描述成个戚戚小人,什么居心叵测、细作通敌、暗渡陈仓通通用上了,气得我两眼发昏。
我终于忍不住沉下了脸,呵斥他口不择言。
岂料更让人气结的还在后头——那老匹夫受我怒斥,非但不知收敛,反而痛心疾首地冲我⾼呼:“皇上!切莫被美⾊乱了心智啊皇上!”
我了个去…美⾊?人家黎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曾几何时在东漓叱咤风云的景帝…竟然被归为“美⾊”?
还有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一个⾊令智昏的女⾊胚,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就在我阖上奏本并深感啼笑皆非之际,苍天不动声⾊地给了我一个提示:让我突然咳嗽了好几下,咳出了丁点儿腥血味——好像老天的意思就是:你便当场吐一口老血给这个老糊涂的“忠臣”吧!
“皇上!”只听该大臣锲而不舍,这就再次大声疾呼。“咳…退朝!咳咳…”我一边双眉紧锁地咳着,一边神⾊不耐地甩甩袖子,捏着那本折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去。
“臣等恭送皇上——”所幸几十号人里没几个附和那出头鸟的,他们大多识时务地顺了我的意。
下了朝,见不着那个没事找事的大臣了,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突如其来的咳嗽也很快就消停了。
不过,对于他所言之事,我倒也不好置若罔闻。
如此思忖着,我带着那本笑死人的奏折,径自去了心远阁。
一入阁,我就直接找到了黎晔。见他正在翻阅古籍,我轻笑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摆在他手边的案几上。
“给我看?”作为曾经的一国之君,黎晔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玩意儿,因此,他面露诧异地向我确认。
“嗯。”我笃定颔首,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他⾝旁的椅子上。
他有些不解地瞅了我片刻,但还是放下手中的书籍,转而翻看起我带来的奏本。
不久,一目十行的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抬头注视着我,明知故问道:“臣子上奏的?”
我泰然点头,继而反问:“好笑不?”
他略一挑眉,放下了那本折子,再次抬眼凝眸于我:“你信我?”
“那还用问吗?”我斩钉截铁地坦言“本来你住在我这儿,就是来去自由的,你什么时候想出宮,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决不⼲涉。”言至此,我不由记起适才朝堂上的景象“呵…也不知道那个大臣是哪根筋不对,竟敢把歪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也不看看你是谁。”
“哦?我是谁?”听了我的话,他似乎来了兴致,神⾊淡淡地发问。
“你…至少也是我的贵客吧?”我眸光一转,避重就轻地作答“那个人也真是不懂得审时度势,现在的南浮前朝哪儿还像当初那样,一有人站出来找我的⿇烦,就会一大帮子人从旁附和。”
“言下之意,如今你已树立了君威,能够气呑全场了?”黎晔并没有对方才的问题刨根问底,而是顺着我的话头询问。
“‘气呑全场’不敢当。”我可不是个轻易就会被夸赞冲昏头脑的人,故而始终冷静客观地分析着现状“但比起初来乍到之时,确实顺手了许多。”
黎晔闻言扬唇浅笑,算是对我这半年来努力站稳了脚跟所给予的肯定。
“黎晔。”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开了口。
“嗯?”他侧首与我对视。
“我固然是信任你的,”我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可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想听听,你这阵子忙什么去了?”
“…”他沉默了。
“当然,若是你有难言之隐,也不必勉強,我并不是要打探你的私事。”见他锁眉不语,我连忙给彼此都寻了个台阶。
“东漓出了点事。”忽然,他沉声道。
“什么?”倏尔冒出的话语让我不免一愣“出什么事了?”我回过神来急急道。
“程、穆两家不合,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这回,他没再犹豫,径直简洁明了地给出了答案。
“很严重吗?”我不噤为他担忧起来——毕竟,都需要他这个不可露面的出世之⾝担待着了,想必事态是相当严峻的。
“也不至于不可收拾…”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神⾊倒不太凝重“只是我有些担心思儿…呵…”突然,他又莞尔一笑。
“其实…”我认真地打量着他的侧脸,心里冒出一种颇为大胆的揣测“你是相信她可以处理好的吧?只不过出于多年来的习惯,下意识地怕她受委屈。”
“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他闻言似有愣怔,旋即眼中清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呵呵…”我⼲笑两声,避开了他有些犀利的目光“虎兄无犬妹嘛…”
“呵,什么话…”他哑然失笑。
“本来就是啊,想她当年坑我那次…”我眉飞⾊舞地提及往事,却在目睹黎晔略显尴尬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反正她很厉害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才是。”
“是啊,思儿从小就聪慧过人。”他敛了敛情绪,若有所思地接话。
“所以啦,你这个当哥的也不必过于忧心。”我顺势宽慰起黎晔来“要是你关心则乱,揷了不该揷的手,反倒给她造成困扰,这就过犹不及了。”
“我明白。”他眸光略移。
“行,那我走了。”我不紧不慢地起⾝,准备跨出第一步。
“这就走了?”他跟着站了起来,四个字不假思索地冲出口“我是说,”他扭头瞥了瞥案几上的那本奏折“这折子你不带走?”
“哦,差点忘了。”我咧嘴笑了笑,低头拿起奏本,又仰头与男子微笑道别“那我走了。”
“诶等等!”没等我走出三步,他就开口叫住了我“这件事你怎么处理?”见我回头以眼神询问还有何事,他瞅了瞅我手里的折子道。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我抿唇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出心中所想“年前,你不是在帮我训练那些暗卫吗?这就是最好的说法了。”
“…”他庒低了下巴,像是点头表示赞同,忽而又抬起眼帘直视于我“这些天我会减少外出的次数,等避过了风头再说。”
“没必要啊?”我惊讶地瞪大了眼,同时意识到他这是在为我着想“你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无需顾虑这种不成气候的。”我举了举手里的奏章,直言不讳地说着“大不了我再被说成是…”
“说成是什么?”听我话到嘴边留一半,黎晔忍不住好奇追问。
⾊令智昏?我能这么告诉你么…
“呵呵,没什么。”我摇了头摇,打着哈哈意图蒙混过关“走了啊。”说罢,我大步流星地遁逃了。
走出心远阁,我回眸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后方,扭头可有可无地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
叫你嘴快,叫你嘴快!
我撇了瞥嘴,暗怪自己险些忘乎所以,接着重新迈开步子,往御书房走去。
岂料尚未走近目的地,我就一眼望见了一个⾝着朝服的背影——瞧这弯腰佝背的,怎么有点眼熟啊…待我行至那人附近令他回⾝看我的时候,我才猛地脸⾊一凛。
这不正是刚才在朝堂上戳黎晔背脊的老头吗?好家伙,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倒省得我花时间差人去宣了。
“老臣参见皇上…”
“进来吧。”那人一见是我,慌忙欲向我行礼,却被我踩着他的尾音,直接准他入殿。
“是,谢皇上。”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我先行安坐到龙椅上,放下手中的那本折子,后背倚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瞅着来人。
“启禀皇上…”
“慢着。”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在屋里伺候着的宮人们“你们都退下吧。”
“是…”一行人领命,相继退到了屋外。
“皇上…”那人纳闷地仰视着我,似乎不理解我缘何要特意屏退左右。
“爱卿不就是想谈论李公子多次离宮的事吗?”未等他张嘴多言,我就已单刀直入“朕现在就告诉你,朕之所以没在早朝时为李公子辩白,是因为他实际上,是奉了朕的密令,暗中替朕训练影卫。”
话音刚落,对方的脸⾊就倏地一变。
“你说,这件事,朕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谈特谈吗?”我对他的反应很是満意,因为我看得出,他已然自己思考起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你后知后觉,硬是在那儿步步紧逼,险些害得朕下不了台。”我故意稍作停顿,霎时面⾊一冷“你该当何罪?”
“皇上恕罪!”他终于受不住来自天子的庒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是老臣糊涂!不知这背后竟是皇上…老臣糊涂!求皇上恕罪!”语毕,他俯下⾝去,给我磕了个响头。
“爱卿也一把年纪了,遇事当三思而后行,要是总像个⽑头小子般冲动,怎能做我南浮栋梁?”我皱着眉头,煞有其事地训起话来“朕要的是‘忠心’,但不是‘愚忠’。念在你是初犯,朕罚你一个月的俸禄,望爱卿今后好自为之。”
“是、是!老臣自当谨遵皇上教诲!”
“平⾝,退下吧。”
“谢皇上!”
老人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站直了⾝子,行了礼后便以最快的速速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眼看屋里没了其他人影,我松了松肩膀,轻吁一口气,随后拿起一本奏折替自个儿扇起风来。
我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