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意切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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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晚饭时分的时候,八喜像被狼撵着一样,疯也似地往物业楼跑,远远地喊着:“九贵,九贵,坏了坏了,坏逑了,大兵让察警逮走啦。”
刚从车上下来的任九贵奇怪地看了眼,悻然道着:“这就是不安分滴后果,到底咋回事?”
气喘吁吁的八喜跑到近前,车上又下来一人,却是九贵的姐夫卢刚,这可是大工头出现了,八喜一下子又想起急事来,奋兴的问着:“卢工头,是不是该给我们发工钱啦?”
“再等等…”卢刚难⾊一脸,搪塞道着。
八喜急了,直拽着卢刚道着:“卢工头,按辈份算,你还得叫我叔呢啊,村里来⼲活可都是我喊来的,工钱从去年十月开始欠到现在,最少都差一万多,你让大家咋活呢?回去也没法给老婆娃交待啊。”
“过年不是给你们发了一部分嘛。”卢刚郁闷地道。
“那不才一半吗?”八喜怒道。
“喂喂,八喜,你听我说…我姐夫正作难着呢,去年发的钱还是借的,上面的没结算清呢…要说我姐夫也不错,不是他想办法和开发商协商,咱们能⼲上这活?”九贵拽着八喜。
瞅着卢刚似乎实在作难,闷闷不乐地进民工宿舍了,八喜觉得可能有事了,愣怔一问:“咋啦这是?”
“工钱结算不了,债又追得紧,想⼲沙场也没⼲成,来咱们这儿躲两天…哎,谁也别说啊,正难着呢,把我姐和娃都送回乡下了。”九贵教唆着。
又入进你欠我,我欠你,来回和稀泥的恶性循环了,八喜心凉了一大截,九贵转移着话题问着:“你刚才说大兵咋啦?”
“洛川出派所打电话让我去呢…保堂,咋回事?”八喜吼着。
正做饭的保堂出来了,紧张兮兮说着,大兵请了半天假不是?说是出去散散心,要他的机手,这不就给了,谁知道一天了都没回来。几个民工凑一块了,这事用庇股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兵闯报社打医生的事还没了呢。
“那咋办?”八喜张口结舌,投机取巧坑俩小钱还成,真遇上察警,该着他傻眼了,一思忖道着:“保堂,给他弄份吃的我带上,三蛋,他那铺盖卷…算了,出去给他买一个…”
“俺那机手,你可拿回来啊。”保堂心痛地道。
“人都抓啦,你还想机手呢?”八喜骂道,把保堂吓跑了,三蛋小心翼翼提醒着:“喜哥,这打了人,是不是关留拘,还得赔钱呢?”
“那还用说,咱们那回进去不是留拘加罚款,都算轻的呢。”林子道。
又一位心虚地说着:“不会把咱们牵着吧?窝蔵坏人呢,说出来都是问题…哎,喜哥,我觉着还是不要去,咱这儿天天堵车卖⾼价,我看电视上说了,这叫啥来着?”
三蛋想想,郑重解释着:“欺行霸市。”
“滚。”九贵骂了句,回头揽着心神不宁的八喜,小声道着:“八喜,平时有啥事你拿主意,这回你听我的。”
“就你?凭啥?”八喜不服气。
“我虽然文化不如你,可我进出派所次数总比你多吧?在这个上我是相当有经验滴。”任九贵道,他看八喜心神不宁,提醒道着:“搁大街上打架都是寻恤滋事,教育罚款留拘那是一样都少不了,何况大兵这夯货,打得是医生,闹的报社,这叫啥你知道不?”
“叫啥?”八喜心更乱了。
“冲击家国机关,殴打家国⼲部,判一年不冤,判两年三年,你都没地方喊冤。”九贵道。
“不会吧,出派所民警打到我电话上,说是让去接人啊。”八喜道。
“你文化⾼了真傻了吧?大兵没⾝份没家没业也没钱,那赔偿总得找个出处吧…对了,咱这儿收留了,这就有出处了,就没你的事,罚款也得你交吧?”任九贵道。
这分析的丝丝入扣,加上九贵多次因为打架、嫖娼被出派所处罚的经历,众民工觉得绝对错不了,过来人啊,经验之谈啊。
于是把八喜弄懵了,哎声长长一叹,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劲使地生闷气,不知道因为未发的工钱,还是因为进去的大兵。
把八喜说服了,任九贵起⾝回到宿舍,那些眼巴巴瞅他的民工兄弟,他知道因为啥,叹了口气道着:“我姐夫来躲两天,只要结算了工程款,一准给大家把钱发了啊。”
这话却是听到过无数次了,乡里乡亲的也翻不了脸,各人唉声叹气,这心气劲却是一点也提不起了。任九贵进了宿舍,和姐夫卢刚刚说几句话,八喜就进来了,两人一愣,没料到八喜收拾东西了,一⾝还没舍得穿的工装迷彩,大兵用的缸子和饭盆,打了个包,九贵劝着道:“八喜,你平时挺活泛,咋个死心眼啊,大兵个脑残的,非亲非故的,惹那⿇烦⼲啥?”
“九贵啊,这点我就看不上你,大兵娃在咱们这儿⼲了十几天,一个人顶俩仨人⼲,工钱一⽑钱没算,人现在进去了,咱就把这钱都昧了?人心都是⾁长得,不是水泥空心砖垒得,连点热乎劲都没有…罚就罚钱,我出。”
他忿忿收拾着东西,摔门走了。
屋子里,任九贵和姐夫卢刚相视愕然,然后这位年纪更大点的卢刚长长地唉了声,知道八喜这指桑骂槐所为何来,不过看样子,也是无计可施…
…
…
说不清自己的实真姓名、说不出家庭住址、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的经历,这样一个特殊的嫌疑人,在洛川出派所受到了特殊的待遇。
所长李涛不敢怠慢,毕竟是个特殊人,他通知了刑队警、上报了分局,分局又和市局唯一的一位学过心理、病理专业,专门负责给开枪警员作心理辅导的警司联系上了,为的就是怕这种人在社会上变成⾼危类型人。
商议进行了数小时,当然不仅仅是留拘和罚款那么简单,关键的问题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形成危害,就即便不会,应该怎么样处置,有医院的先例,恐怕找到这么一个机构没那么容易。
收容?还是算了,可能找不到家属的失联人员,收容所回头就得撵出来。
留拘?倒是可以,但留拘期限到了,仍然没有好转怎么办?
这时候,邓燕的意见就提到桌面上,她建议顺其自然,还把他放到民工队伍里,毕竟那好歹是个自食其力的地方,而且协查也比较方便。
所有人的眼光投向了市局来的这位,他在皱着眉头看询问录像,⾼文昌出声问着:“闫主任,您看会有危险吗?”
说着,又看了邓燕一眼,大星期天的都惊动,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邓燕啊,你说他还懂两种外语?”闫主任问。
“对,英语法语,很纯正的口音。”邓燕道。
这点更让人难以理解,录像都看了,这个人的思路清晰,当天从医院出来坐的出租车号都记得,偏偏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说起来懂两门外语在洛宁市这个小城市算是罕见的了,可就偏偏连自己那儿人都说不出来。
“应该错不了,是创伤性失忆的特征,我对这类病理不算很精通,但从他的表像看,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看他的手势,很自信;听他的用词,很客气,很礼貌,询问过程中谢谢重复了七次;再加他今天的表现啊,主动找邓燕了解自己的情况,又主动到出派所投案自首…我觉得没问题,秦队您说呢?”闫主任看向了刑队警这位。
这位就有点大老耝了,笑着道:“我们只管抓人…没证据,我们就没权留人了。噢,对了,去询问过的刑警还说了,这个货非官即富,那腔调原来傲着呢。”
“那就得了,就这样吧…他和能建立信任的群体呆在一起不是坏事,突兀换上一个环境,没准又出什么事。”闫主任起⾝道。
有权威说话,这事就定了,而且是皆大欢喜,秦队和闫主任先后告辞,李所长请示了分局,没几句汇报就听分局长不耐烦安排着:行了行了,你们看着办吧,没人接收就扔收容上,多大个事啊,一惊一乍的。
这算是定了,李涛所长向邓燕笑了笑,⾼文昌要叫着邓燕告辞,却不料邓燕径自朝询问室去了,他有点郁闷看了眼,想了想还是到外面等着了。
“谢谢您,李所长。”邓燕由衷道了句。
“你刚上班吧?”李涛奇也怪哉地问。
“啊?对啊。”邓燕奇怪地回答了。
李涛笑笑道着:“一看就是,其实不用这么上心的,那座城市能没几个乞讨的、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你就顶着国徽,也给不了他们一个家啊。”
“可这个人…”邓燕想解释,这个人不一样。
李涛所长一摆手道着:“我知道…不用解释了,我的意思是,这种⿇烦你会遇到很多,要不怕⿇烦一件一件解决,恐怕咱们什么都不用⼲了。”
言尽于此,他叩门而入,坐在桌后的大兵闻声而起,恭敬地鞠躬谢谢,问好。
李涛笑着摆摆手道着:“坐,坐…小伙子,你的事我们出了个处理意见,我先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我没意见的,反正…反正有手有脚,在那儿也可以⼲活的。”大兵诚惶道:“哦对了,我会尽快赔偿报社的损失…还有,如果找到家,我会尽快把医药费给补上…再次感谢察警同志,给你们添⿇烦了。”
“呵呵,你这态度,我们都不好意思说⿇烦了…对了,大兵,你这段时间在工地呆的怎么样?”李所长问。
“挺好,每天⼲活,有工资的…虽然不太⾼。”大兵道。
“那他们愿意接收你吗?在我们调查清你的⾝份之前。”李所问。
“应该…愿意吧,反正很缺⼲活的。”大兵道。
“哦…通知一个多小时了,还没人来啊。”李所长看了看邓燕,邓燕对此可无能为力了,她小心翼翼问大兵道:“你的情况特殊,可以暂时免予处理…但是在调查清之前,你得有个去处。”
“啊,那我回工地⼲活吧。”大兵知情达意,小心翼翼道:“我挣够钱,先交罚款和赔偿…行吗?”
邓燕一下子笑了,李涛所长讪笑道着:“罚是方式,不是目的啊,我倒不担心其他,就怕那帮民工把你给教坏了。”
“不会的…他们挺好的。”大兵道。
“可是…所里都通知了,没人来啊。”李涛所长道。
大兵脸⾊一黯,无语了,那是唯一的去处。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闹嚷的声音,然后一声破钹声穿墙越窗进来了:大兵,你在哪儿?
“来啦。”大兵笑了,手指指,一脸幸福而温馨的笑容。
“那走吧,建立个联系人档案,要离开这个城市一定打招呼啊…我们要查到信息,也会联系你的…千错万错不能再走错啊,不能因为你失忆就能成为危险治安的理由…嗯,这次是宽大处理,不过如果确定你有责任能力的话,不管治安还是刑事处罚,你还是要接受滴…”李所长背着手,给大兵上着最后的思想政治课。
出门的一刹那,八喜就奔上来了,神情悲恸,啥也没说,新买的被子往他怀里一搁,一箱方便面一放,然后咧着嘴差点就哭了,直说着:“大兵,我没本事…帮不你大忙,给你买个被子,还有一箱面,你进去别跟人打架啊…早点出来,我在工地等你,我要不在,你就打我电话,我来接你啊…”大兵给搞糊涂了,同来的三蛋拿着个饭盆塞上来了,神情挽惜,啥也没说,八喜催着:“给你弄了点红烧⾁,你车上吃吧…快点吃啊,进了留拘所,又要给人抢走啦…”
八喜可是真情流露,脸⾊凄苦的就快眼睛汪汪了。大兵鼻子一酸,这一饭之恩,在心里的份量越来越沉了,李涛所长听得不舒服了,直斥着:“嗨,嗨,你说什么呢?什么留拘所抢东西呢?”
“我不说啦…多少罚款我替他交,他打人是有理由的,忒都他们把大兵当精神病抓,又刚从医院出来,能不害怕吗?”八喜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八喜,八喜,别乱说…”大兵难为情地拦着。
“我乱说啥,你就是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啊,这不犯傻啊,乱跑啥呢,看看落网了吧。”八喜悲不自胜。
邓燕怒了,杏眼圆睁斥着:“瞎说什么呢,大兵是自己来出派所的。”
“啊?”八喜一惊,愕然道:“看看,他脑袋有问题吧…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病人啊。”
“啧啧…小刘,来…你叫啥?”
“八王喜,我又没犯法,你拉着脸也吓不住我。”
“我吓你⼲什么?听着…鉴于大兵同志的特殊情况,我们洛川出派所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暂时不予处罚,但是他的情况需要一个联络人,你愿意当吗?”
“联络人⼲啥的?”
“和监护人差不多,就是需要了解他的情况找不到他的,就找你…”“那意思是…你们放人?”
八喜一下子乐了,看看大兵,大兵笑着点点头,告诉他道:“别怪我啊八喜,我不想做了坏事,让你也跟着心虚。”
“哎呀,这事闹得…我还真是胸口上长乱草,心慌啦啊…哈哈,还是察警叔叔好啊,床单当尿布,真够大方…快,三蛋,给察警叔叔鞠个躬…”八喜乐得合不拢嘴了,拽着三蛋鞠躬,李所长给搞得哭笑不得,回避了,八喜和三蛋,被民警叫去登记⾝份了。
这时候,邓燕悄悄地瞥到了大兵,那眼神的感动的柔情,全部投向…那俩诨话连篇的民工了。
“大兵。”邓燕叫了一声。
“哦…邓官警。”大兵回过头来。
“我也要告辞了,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啊,有什么事打我电话。”邓燕笑着,伸出了手。
却不料大兵抱着东西撒不开手,⼲脆一鞠躬:“谢谢…谢谢您。”
“不客气,是你做的选择很对…那,记住你说的话。要对自己负责哦。”邓燕提醒道。
“一定,一定。”大兵点着头,眼看着邓燕朝出派所外出去,他此时才发现,窈窕的警花,一颦一笑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动人,就像他心底抹不去的那个女人印像一样,而这一位,却更清晰。
“走了走了…”八喜出来了,拽着大兵。
“谢谢你啊,八喜。”大兵道。
“谢个庇啊,搞得老子是发丧娶媳妇,知道咋讲么?”八喜怒道。
“这文化我怎么可能有?咋讲?”大兵笑道。
“悲喜交加,这都不懂。”八喜道。
后面送人的民警噗声笑了,扶着墙在消化着这句话。
大兵却且走且说着:“我咋觉得你是哑巴娶老婆,知道咋讲么?”
“这不是我说过的,哑巴吃⻩莲有苦难言,哑吧娶媳妇是…”八喜一下没编好。
“嘴上不说,喜在心里呗…呵呵,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刚才都差点哭了,哎我说,咱们关系有那么亲么?”大兵笑着问。
“谁哭啦?你瞎说…咱俩关系不亲都不行,你要进去了,我将来当了工头剥削谁去?再说,你就想起你家在哪来,万一是个有钱家户,不给谢礼就算了,总不好意思跟我算工钱吧?”八喜沾沾自喜道着,冷不防自己的小心思都漏出来了。
“哦哟,你就实现理想,当了工头都屈才了,该做风投去啊。”大兵道。
“啥是风投?”八喜问。
“风险投资啊,说起来收益率会很⾼…嗯,这个词我怎么会?风投,veal…莫非我以前是做vc的?”大兵灵光一现,驻足发愣了。
“快走吧,一天不⼲正经事,还放外国庇呢。”八喜怒道。
大兵无语讪笑了,亦步亦趋跟在八喜⾝后,看得出,他似乎很享受这份浓浓的关心,那怕耝俗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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