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七 东风已至,花谢花飞【第二】
“那我宁可听你唱。”我微微一笑“反正这辈子,我也超不过你那比***王菲还猛的喉咙,所以,我没趣兴学。”
语毕,我的机手突然响起,抓来一看,居然是李天宇的消息。
看到机手上的显示,我抿嘴一笑:
“东风到了,好戏开始了。”
…
我喜欢在黑夜里穿梭的感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熬夜。
我前去的地方是东桥桥底下,按照我之前给李天宇的暗示,他的确是在我给他的坐标地点埋下了整整一袋的违噤药。这些违噤药,包括300克的K粉,300克的头摇丸,居然还有10克的洛海因。也不知道李天宇是怎么搞到的。但是,10克的洛海因已经足以追究刑事责任。
把药拿到手后,我第一时间去了一趟学校。半夜三更,学校自然是关门的,就算是传达室也不会有人。
但是我的目的并不是进学校,而只是在学校门外。
校长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紧贴着学校的外部围栏,我只需要站在学校外围的栏杆上,就能够看到二楼校长办公室的窗户。
我当然不可能做出爬窗盗窃之类的事,我只是随便找了两块拳头大小的路旁石,杂碎了校长办公室的玻璃窗,然后,就转⾝回了家。
到此,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到了家门口,我发了一则信短给尉文龙,告诉他:
“东风已到。明天动手。”
十秒钟后,我收到了尉文龙的回复:
“得令。”
看到尉文龙的回复,我忍不住嘴角牵扯出了一丝笑意,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家门走了进去。
有了几次的经验,这一次,阿雪自然依旧没有发现我的鬼祟行动。
狐仙还是赖在床上,两只手抱着后脑,右腿架在左腿上,右足翘着,一对美得让人发指的眸子则是盯着天花板。
嘴里,还念念叨叨、哼哼唧唧着什么。
仔细一听,才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唱到了昆曲《牡丹亭》的第十出《惊梦》: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舂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现?”
“大半夜唱《惊梦》,舂闺难耐啊?”我冷不丁地笑了一句。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横飞而来,差点砸中我的脸,我头略偏,躲过了狐仙的随手一掷。
狐仙也没有看我一眼,目光甚至都没有动一动。我想她从我戏谑的口气应该听出来我心情尚可。我心情尚可,就说明我做的事比较顺利,所以她也不需要过问什么。
我从不否认狐仙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很多方面,她聪慧到可怕。
似是为了免得我说一两句闲话,狐仙迅速地改变了腔调,从雅气婉转的昆曲变到了清悠婉丽的嵊州方言版越剧,俨然是曹雪芹《红楼梦》里林黛玉的《葬花昑》,字调细腻柔美,充満了江南小女子的柔气:
“花落花飞飞満天,红销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曰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一朝舂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不是原版的唱词,我一直觉得《葬花昑》的精髓在于‘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和‘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这两句,一句凄迷苦楚,热泪洒血,见花如见人。一句寒凉岑寂,冷⾊调突显茕茕孑立的韵味,古韵极強。比起其他的诗句更有意味。”
“可惜越剧唱词里少了这两句。那种怨怼的味道就浅了很多。”我叹息道。
“倒是有点心得。还以为你不碰触这些古词曲牌。”狐仙停止了昑唱,忍不住说了我一句。
“小时候没书看,在小学图书馆的时候,把唐诗宋词元曲和杂志上一些诗赋曲调的文章剖析都看了个遍。虽然没怎么研究,但是算是初窥门径。”
我笑着道:
“比起《惊梦》,我倒是觉得会说‘最愁不过舂’的你更适合林黛玉的《葬花昑》。不过,我真是佩服,在你们那个年代,怕也没多少女人比你更有眼界博识的了。”
“呵。”狐仙轻呵了一声,颇有意味地盯着天顶,惋叹道“可怜的钱绣芸。”
“就是为了进天一阁嫁人,结果却因为重男轻女而望着天一阁郁郁而终的那位?”我挑了挑眉⽑。
“对。”狐仙淡淡地道“古来阳盛阴衰,女子皆不如男。是以多有郁郁寡欢闷杀闺中者。但是王一生,我送你一句话,男人聪明一辈子,不如女人一床被子。别小觑了女人。”
“从无此意啊。”我汗颜道。
却是有一句话留在心里,没告诉狐仙:
有你这个惊世骇俗的妖女在世,恐怕只有男人仰望的份,哪里还有那个不识泰山的人敢斗胆小觑?
不过,真要探究起来,狐仙也算是个幸运的女子吧。
毕竟,在过去,钱绣芸那样的女人,可不在少数。
“王一生。你见过学识最源深,最懂禅意玄学的人是谁?”冷不丁的,狐仙来了这么一句。
“亲眼见过的?”我挑起一根眉⽑。
“对。”狐仙的声音虚无缥缈,如同天籁。
“我⾝边怕是没这样的人。真要深究,估计是我们学校⾼三的文科16班政治老师吴鼎纹,她是京北师范大学国中哲学博士出生,为了一个开焊工厂的老公才留在我们这个小旮旯学校里教书,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真要说懂禅意玄学的人,我觉得,勉強能算是她吧。其次,恐怕是尉文龙。”
“错了。”狐仙缓缓摇首,否决了我的说法。
“难不成你去过无锡五大寺庙见过什么⾼人?”我笑道“虽然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但是我还没去过几趟,也没看到过什么⾼人。都是一群半路出家,骗香火符纸钱的酒⾁和尚。”
“也错。”狐仙继续头摇。
“那是?”
“是两条街开外的社区守门老保安。”狐仙淡淡地道。
“就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大爷吧?为什么是他?”狐仙的话让我来了点兴致,没想到她居然会说一个社区的老保安比一个北师大的哲学博士更有玄理。
“只因为…无论是谁,无论什么门第⾝份来头的人进门,他逢面一概只问三句话。”
“哪三句?”
“‘你是谁’,‘你从哪来’,‘你要去哪’?”
狐仙用她那和唱戏时截然不同的平静口吻,宣布了答案。
听到狐仙的话,原本还饶有兴致的我,咽了口水,陷入了漫长的哲思。
在那么一刹间,我忽然发现,狐仙⾝上的那种超然脫俗的浓雾,非但没有比我初次见到她时更前,反倒是更加的浓密氤氲,这个女人就如同雾中仙,明明就在那里,却让我感到远在天边。
让我…更加让我无法捉摸。
以前,我只在这个女人⾝上看出一骨子妖气。
后来,我终究洞察到了几分的仙气。
现在,居然品悟到了一丝的佛性。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狐仙对任何男人都兴致阑珊。
因为,对于这个或许能够內触妙乐的女人来说,男人,实在是显得太赘余了。
女子夭夭是为妖,大智近妖也是妖,乱世出妖还是妖。
而这个女人,很霸道地把三样都给占了。
甚至还演化出了一点仙韵和佛性。
她,还能算是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