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忆惜时
唐惜死狗一样的被抬回自己的院子,再由屋里一群大惊小怪的丫环们七手八脚的送到罗帐中,听着房内丫环七嘴八舌的各诉柔肠。
边上大丫环晴丝捏着帕子哭天抹泪“我的爷,眨眼不见怎么就给老爷打了。”一面哭一面伏下身子给唐惜擦额间疼出的冷汗。
二丫头玉芙不甘示弱的眸生珠泪,盈盈的带着哽咽哭腔“这可不是要心疼死奴婢们么,呜呜呜——”假戏真作嘤嘤低泣起来,这哭声绝不是唐惜在祠堂时的鬼哭狼嚎,反是啼声悦耳出黄莺出谷,偏生又带了那么一两分的悲意。乍一入耳,只让人觉的姑娘家那一腔深情,俱化在这一道哀婉悲切的啼声之中。
三丫头玉蓉有样学样,跟着星泪涟涟“这可怎么办,大夫呢?药呢?天哪?这可怎么办?大爷,您疼不疼啊?奴婢给您可好!”说着就要解唐惜的带,并猥亵其*。
屋内莺莺燕燕,你一言我一语,唱大戏一般,热闹是够热闹,就是没一个干正经事的。
唐惜时随着小厮一并送了唐惜回来,只在当屋孤站,一屋子莺声燕语,俱对此铁塔活人视而不见。好在唐惜时也惯了,并不以为意。
若是往时,对着美人,素来惜花的唐惜还有些个怜香惜玉、说笑*的心情,今番他骤然重生、尚不知东南西北就被揍得股开花,不要说这些苍蝇般嗡嗡嗡个没完、烦得他两耳耳的女人,就是真有仙乐仙音,唐惜也没心情欣赏。唐惜暗提中气,大吼一声“阿玄!”
他话音刚落,一皂衣少女单手托一件老红木托盘,穿花拂柳的分开围在唐惜前哭天抹泪的锦绣花团,少女一字未说,视线扫过唐惜股,直接从托盘里取了把巧可爱的小银剪,门路的起袍摆,一手拈起唐惜后上的子,一剪刀下去剪个开口,之后阿玄撂下小银剪,两指错开捏住开口,腕上用力,只听哧啦一声——
唐惜的子便被撕成两截儿,出他里头的雪丝大头,这会儿大头染得斑斑点点,雪中红梅一般,那叫一个精彩。便是先时对唐惜隐含怒火的唐惜时,扫一眼唐惜的大头,心下那点点怒火业已随风远去。
更不必说唐惜房中诸花,一个个花容失,瑟瑟发抖,活似受惊的小白兔,掩着帕子嘤嘤低泣起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唐大少英才天妒,一命呜呼了呢。
实际上,不必唐惜一命呜呼,在唐惜记忆中,前世他家财将尽徘徊于破产边缘时,这些女人立刻一个个的另谋他处,另觅良人,另付深情了。最终陪在他身边度过那一段艰难时光的,反而是这个从来不苟言笑的阿玄。
唐惜正在感叹女人心海底针,忽而身后一阵剧痛将他扯回神智,唐惜从来不是什么好汉,他嗷呜一声惨叫,险些捂着股跳起来。
阿玄一只手稳稳的按住他的,冷声道“鬼叫什么!不撕开头,要怎么上药!”
唐惜眼泪汪汪,嘤嘤相求“阿玄,你温柔点成不成?好歹也是女人。”
“你不必当我是女人。”阿玄语气淡淡地“就是肿了点儿,出血的地方不多,不必狼嚎鬼叫。”开始给唐惜清创。
唐惜哆嗦的跟筛糠似的,咬着枕角,泪面。
真他娘的——太疼了!
怎么,重生了一回,他还是这么怕疼啊啊啊啊——
李大夫来的很及时,他对唐惜的情形无比熟悉,据李大夫这位唐大少平均每月挨两回揍,股常年累月的肿着。打得厉害了,都是请他过府看伤。李大夫门路的随着仆妇进来,看阿玄给唐惜清创,摸须点头赞道“对,把伤口洗干净,收口时好生养着,抹几回珍珠润肤膏,包管大少爷一个疤都不会留下。”
幸而唐惜两辈子都习惯了没*的被女人们服侍,李大夫亦是人,他还哆哆嗦嗦的跟李大夫问了声好。
晴丝使唤着小丫头给李大夫搬来凉凳,李大夫坐在畔,拉过唐惜的手摸脉,一面笑道“老夫身子硬朗的很,倒是大公子,怎么又惹恼了大人,今番打的这般厉害,起码得养四五方能下了。”
“您老就别笑话我了…”唐惜耳微热,毕竟内里一把年纪的人了,刚活过来就给老爹一顿苦打,事实上,他自小到大挨的揍不计其数,他已经有些想不起这次是为何挨揍了。
李大夫给唐大少摸回脉,熟练的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医嘱,便告辞离去。
阿玄继续一丝不苟的给哆哆嗦嗦的唐惜上药,幸而她手脚俐落,不过片刻就给唐惜上好药,一素轻纱被给唐惜搭在间,又转去倒了一盏温水给唐惜递到边,不甚温柔地“喝点水。”
晴丝袅娜摇摆上前,温声柔意道“玄姐姐哪里做得来这些活,让妹妹服侍爷喝水吧。”
彼时唐惜已经伸长脖子就着阿玄的手喝水了,正当中也不好换手,阿玄看唐惜一气将整盏水都喝光了,问“还要不要?”
玉芙风摆杨柳的捧来一盏水晶透明的银耳莲子红枣羹,柔声道“大爷饭都没吃就挨了这一顿板子,这是奴婢亲手去厨下做的,大爷尝尝,可还喜欢?”
晴丝咬着银牙,深恨狐狸抢戏,脸上依旧笑悠悠地“妹妹手脚还真是快,这片刻就做得了。要说起这伶俐劲儿,咱们阖屋子姐妹也比不得妹妹一个啊。”
玉芙柔柔一笑,卷曲的长睫微微垂下,勾勒出淡淡优美的弧度,玉做的指尖儿捏着雪瓷汤匙,缓缓的搅了几下,方漫不经心应一声“姐姐过奖了。”一面舀着莲子羹喂唐惜吃。
晴丝冷声一哼,小脾气发作,拧一跺脚,转身离去!
玉芙愈发柔情大作,声音里似能滴出水来,勾魂般的声音如同她身上经久不散的荷香萦绕在唐惜鼻端耳际“大爷,这莲子羹好吃不?大爷若觉合口,奴婢明儿再做。”
唐惜已经快给她们烦死了,别开脸,闷声道“阿玄,打发她们出去,你一个留在屋里服侍我!”
甭管诸美人丫环如何面色大变、不可置信、芳心破碎,阿玄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的,冷着脸一个个都撵了出去。唐惜叹道“这莲子羹太甜了,给我些凉凉的、开胃的吃食去。”
阿玄应了,转头见唐惜时还在,歉意道“屋里糟糟的,也没有招待时少爷,小婢给您赔礼了。”说着福一福身,阿玄道“想来时少爷亦未曾用午饭,小婢这就去捧来。劳时少爷照看我家大爷片刻,小婢去去就来。”悄悄捏唐惜手一记,叫他莫冷落唐惜时。
唐惜想到唐惜时在祠堂时那臭狗腿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哼哼两声别开脸,不理!
阿玄无奈,对唐惜时微微欠身,快步出去给唐惜吃的。
唐惜先是拧着脖子脸朝里,不过,这种姿势对于现在只能俯趴的状态有些辛苦。歪了片刻,唐惜就觉着脖颈发酸,只得再把脖子扭回来,下巴支着枕头,眼睛盯着帷。过一会儿,下巴又咯的疼,唐惜胳膊屈起,架着下巴,这才略略舒服了些。
唐惜闹脾气不理人,唐惜时也不是话多的,一时间,室内空寂,落针可闻。
唐惜今年十五岁,他大约还未想起自己现在的年纪,其实,真正算起来他周岁方十四岁半。他生在打的那,生日却小,因那年打的早,年前便打了。刘氏折腾了大半夜于清晨生下唐惜,因正赶上打,兴高彩烈的唐大人唐盛就为长子取名惜,唐惜。
之后,唐家子皆以四季命名,譬如,罗氏所生的儿子便顺着唐惜的排名叫唐惜夏。
唐惜时是唐盛的义子,比唐惜小一岁,正经算来只小唐惜半个月。唐惜腊月十八生日,唐惜时大年初三。一年尾一年头,说起来就是小一年了。
因是义子,唐惜时的名子便未按四季排序,唐盛为他取名惜时,唐惜时。
唐惜十五岁,他生的手长脚长,可以看出后定是个高挑俊秀的青年,就如同他的父亲一般。但,此时因唐惜年纪尚小,骨骼又带着成长中的单薄纤细。
上身只余雪白单衣,下身搭着素的细纱薄被,俊秀白皙的脸在胳膊上,冠环已去,柔软黑亮的长发垂落肩头,遮住唐惜小半个脸庞,不过,侧望去时由额头到下巴线条依旧优美至极。
唐惜时忍不住多瞄了唐惜几眼,心下感叹,这人单就生了一张好皮,可惜全无心肝,总是惹义父生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挨了一顿打,不知能不能悔改一二。
唐惜正在生狗腿唐惜时的闷气,不爱朝理唐惜时,结果这小子不识趣,没完没了的看他个没完。原本唐惜秉承着宽宏大量的心思,想着小爷自幼生的俊秀,招人看也正常,不必跟这黑塔计较。结果,唐惜时还看个没完啦!
唐惜一拍枕头,怒道“有话说话!看甚!”
唐惜时年纪尚小,并不知唐惜已察觉自己看他。不过,他素来冷静过人,闻言一摸鼻梁,憨声憨气的问“看你要不要喝水?”
唐惜正要当口回绝,他忽又转了主意,扬声道“喝!给小爷倒一盏来!”
唐惜永远是这么一副气焰万丈的欠扁模样,唐惜时再叹一声好相貌错生到了狗身上,举步过去倒盏白水递给唐惜。
唐惜翻腾着大白眼“喂我喝啦,我手没劲儿,拿不动这杯。”
唐惜时不理他,径自给他放到头,转身坐在唐惜前的凉凳上,不惯他这臭毛病“要喝就喝,不喝就算了。”
唐惜哼哼两声,拾起瓷盏,懒懒的喝了两口。
他不喜欢唐惜时。
从来都不喜欢。
这家伙除了长的没他好,其他方面,唐惜拍马都不及唐惜时。再加上唐惜时较他小,因唐惜时样样出色,于是,唐惜时自小就成了那个最令人讨厌的“邻家的小孩儿”
唐惜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唐惜时也不在乎,待得成年,唐惜时离家打拼前程,许多年后,唐惜时功成名就,而二世祖唐惜则在父亲过逝后,将父亲留给他的祖产祖业被人连哄带骗败个光。那是唐惜整个人生中最灰暗最艰难的日子,所有的人,所有的脸,转瞬间面目全非。
妖魔鬼怪,俱现原形。
不甘与怨毒似毒蛇般盘绕在心头,唐惜烂泥一样的颓废了半年,因为年华尚轻,实不甘心就那样烂泥一样的过完一世。
兄弟们早在分家时就恩断义绝不再来往,再说,他的兄弟们也并不出挑。那时,唐惜辗转打听到唐惜时的住所,带着阿玄千里迢迢的去投奔唐惜时。
彼时,唐惜时已官居三品,他父亲唐盛一辈子也就熬了个三品。
那年,唐惜时才多大,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就已是三品高官。当然,这比起唐惜时后来的成就,委实不值一提。
可是,当他守在唐惜时府第外数,看到唐惜时骑骏马、披轻裘、前呼后拥的阵仗时,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回味生平并不是件愉悦的事,当那些记忆纷涌而来时,所有伴随着记忆的后悔与伤痛俱都席卷而来,如同水一样将唐惜淹没,疼得他难以呼吸。唐惜并不是记恨彼时的唐惜时高官富贵,他顶多是羡慕,但一种异样的疼痛依旧令唐惜深深的弯下了,他的身子似被人拉的一张弓,在罗帐中紧紧的缩成一团。
唐惜脸色煞白,冷汗如雨。
饶是唐惜时也知唐惜这是不对劲了,连忙握住唐惜的手腕,只觉着唐惜脉搏杂乱无章,却又跳动烈!
唐惜时习武之人,懂一点医术,也十分有限。他生怕唐惜有什么不妥,顿时舌绽雷,大喝一声“唐惜!”
唐惜!
这一声暴喝,如同喝,惊醒梦中人。
同时,唐惜也得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不然得给唐惜时一嗓子吓死。
唐惜整个人似水里捞出来一番,眉宇间的疲惫化为深深的叹息,唐惜深深的叹了口气,仿佛那一腔疲惫、前尘种种都化作这一声叹息随风远去。唐惜脸色苍白如纸,细腻如玉,眼睛却柔亮有神,他伸出一只冰冷微汗的手,轻轻的握住唐惜时“唐惜时,你真是讨厌透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没有袖手。
谢谢你,我的兄弟。
忆及前世唐惜时恩情的唐惜决定心宽广的不再计较唐惜时在祠堂时的狗腿子行为,谁知唐惜时忽而结结巴巴地“惜,你要是真看上了翠柳,就让她过来服侍你吧。”
唐惜尚未明白此话何意,就听屋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嚎啕一咏三叹千曲百折的远远传来“我苦命的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