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3)
原谅他不够虔诚。这么多年,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想起请神灵菩萨庇佑。希望诸佛慈悲,不要遗弃他。
长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现蔵人风范,是在尹莲危急的时候,他在医院的走道上磕着等⾝长头,不理会来往的人侧目,他们如何劝,拉他,他也不起来。最后是尹守国到来,看着他,对众人说,你们随他吧。
最终尹莲⺟子转危为安。长生深信一定是神灵保佑。上天一定接受了他的祈祷。
确信她安然无恙,长生才回到家,昏昏沉沉睡去。
孩子出生后,取名谢惜言。取“惜言如金”之意。
这却是个天生精力充沛、闹人的孩子。许多次尹莲抱着他,对着长生叹气,长生,他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听话,省心呢?
长生不言语。见她抱得累了,就接过手来。好在谢惜言一到他手里就不哭不闹。百试百灵。
长生原本以为,他和尹莲之间会因孩子的出生而疏远,但至少在当时看来并不是这样。谢惜言仿佛是他介⼊尹莲和谢江南之间的一个合理借口。
唯一煎熬的是內心。时时的情绪起伏,需要他用尽全力去遏制。他需要说服自己,尹莲对谢惜言全心全意的关爱是正常的。任何一个慈爱的⺟亲都会这么做,他不该妒忌。
可是,如何才能不妒忌呢?生活展现在长生眼前的一幕一幕,无微不至顺理成章的⽗⺟之爱,都在提醒他,他是一个缺失了⽗⺟的孩子。就算是尹莲来到他⾝边,就算是尹守国所给予他的,也是接近成人的爱,克制,隐忍,绵长,不动声⾊。
多少次,长生看尹莲为惜言神⾊疲惫,熬红了眼睛。每当谢惜言生病时,只要尹莲一打电话给谢江南,谢江南就会急急忙忙赶回来,两人一起守着生病的孩子,彻夜难安,直到他好转。如天下间所有初为人⽗⺟的人一样,尹莲和谢江南全心全意呵护惜言,在谢惜言⾝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值得他们倾心,关注,为之喜,为之担忧。
真是爱得如珠如宝。如果没有对比,长生也不会觉得难过,因他本⾝也不是求渴与人亲近的,而今,在他默默隐忍过了这么多年后,遽然呈现的温馨美満,令他如被擦亮双眼,随之翻涌的満腹心酸又从何倾泻?
虽然他与自己的⽗⺟素未谋面,但长生幻想自己和他们相处的情形,应该也是这样的温馨甜藌。
长生懂事之后,问起自己的⽗⺟,罗布告诉他,每个孩子都带着⽗⺟的爱和希望来到世间,⽗⺟有时会因特殊的原因不能守在孩子⾝边,不能看着孩子长大,但这爱是与生俱来的,不必怀疑。
故而,长生是不恨的,只是会惆怅。现在,他忍不住会想,我的⽗⺟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这个疑问不时出现在长生的脑海里。
在这样的困顿下,长生再次提笔写信给桑吉。在桑吉面前,他不用伪装大度和坚強。
桑吉,我觉得我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我想回西蔵,回到罗布拉⾝边去,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还好吗?
此时桑吉已经可以用蔵语流利地写信。他很快回信,次仁,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要相信你和索姆的感情,必须经历这样的考验。你不能独占她,任何人都不能独占另一个人,你明⽩吗?你要接受这现实。
长生拿着信,一遍一遍地看,久久地陷⼊思索。
尹莲在家的时候,依旧是未嫁时的样子,待长生一样亲厚。
有时长生会恍惚,一切未变吧。她就像她承诺的那样一直看顾他,守着他长大,她结不结婚,好像也影响不大。
她视他为孩子,他却有着成人的悲伤。他在太小的时候,就必须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掩蔵自己的感情。虽然这么多年他只叫她姑姑,可是从她收养他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成为他的⺟亲。名分已定,这是铁硬的事实。
虽然年少时,他也曾幻想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之后能够成为保护和陪伴尹莲的人。但⽇复一⽇,长生早已明⽩,这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还是希望,在某个意义上,尹莲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要守着她,陪她老去。
因着这个念想,长生对尹莲的感情既复杂又单纯。从谢江南的⾝上,他也明⽩,自己要成为一个出⾊的,強大的男人,才⾜以衬得上尹莲。
他发誓要比谢江南更出⾊,优异,強大。
十五岁,俊逸的长生,开始受到女同学的瞩目。进⼊青舂期,他迅速长⾼,不似以前的瘦弱矮小,而是⾼大拔,在众人之中鹤立群。又因着一贯的淡漠低调,举止沉稳,迥异于飞扬跋扈的⾼⼲弟子,让人油然而生亲近。
但是当⾝边的女孩来示好时,他不自觉地躲避她们。一视同仁疏离。他总是冷着脸,如非必要不和女生讲话。
长生对同龄女孩的冷漠令死好奇。最要好的几个朋友中,赵星野已经开始同女生往,前前后后谈了几任女友。眼见长生毫无动静,赵星野私下拍着长生的肩膀说,你打的什么主意这是?不是有⽑病吧!
你才有⽑病!好⾊的⽑病!长生笑着回他一句。引来众人一阵会心哄笑。
我是正常,人不风流枉少年。青舂期的赵星野的格益发桀骜不羁,相较长生內敛沉默,赵星野是另一种飞扬夺人的风采。
长生对桑吉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只觉得如一道深长漫卷的河流。独自浸⾝其中,寒凉侵体。遇有惊涛骇浪也无人可诉。那些记忆拖沓成狭长暗影,紧随⾝后,挥拭不去。
他至今脑海中仍不断出现尹莲穿着大红嫁⾐的⾝影。依然记得,那天尹莲归来。⾼⾼盘髻,簪一凤簪。露出修长⽩皙的颈脖,线条优美,引人遐想。嫁⾐,是一件质地精良,剪裁合⾝的旗袍,寸领、斜襟、琵琶扣。领口、袖口有繁复绮的绣片,端庄之中暗蔵媚妩风情。手上带着宽大的龙凤镯,都是容青云留下的旧物。
在八十年代。尹莲持有的依然是旧时大家女子的风范。气质特出,迥异于时代。宁愿⾐着静简,亦不着剪裁耝糙的⾐物。平素戴得体不张扬的首饰,簪起长发,⾝上淡淡幽香。
尹莲脸颊飞红,连眼⽪亦泛红,走路摇摇晃晃。一见长生就推开众人,走过来抱住他,蹭他的脸,笑道,要不是从小在队部里待着,今儿真被他们灌翻了!这群疯子…长生,你以后见他们躲着点。
她絮絮说着,呵呵笑着,顾盼生辉,⾝上有酒气,流露出真心喜的洒脫豪情。她拖住长生嬉笑,直到被人搀上楼去,仍不住回头叫着,长生,你来,你来。
长生在房中陪着尹莲。谢江南在外和亲友们周旋,不甘就此散去的亲友准备闹洞房,満室欣热闹,仿佛唱戏。无人留意长生眼中的苦涩和失落。作为一个孩子,在这样热闹的场合,被理所当然地忽视。
那孩童年纪,说痛苦还太做作。可是,眼睁睁看她嫁作他人妇,这痛苦自那时起,分明深蒂固,未从他心中消失过。
他今⽇面对桑吉,一一细述。他是如何不甘,如被命运狠狠掌掴,那痛感鲜明而持久。
尹莲婚后对长生并无多少怠慢,但谢惜言出世以后,她的精力却不可避免地分薄在幼子⾝上。
得而复失,整个初中,长生都沉浸在大巨的失落中。他格又不叛逆,唯有将精力和不忿发怈在读书上。⾼⼲家的子女,少有似他这般成绩优异的,直接被保送上重点⾼中。而与他契的赵星野,成绩之差令人除了头摇叹气,别无他法。能进了同一所⾼中,毫无疑问是动用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山上夜宿一处,湛湛星辉下,长生想起赵星野,忍不住笑道,桑吉,我觉得赵星野俨然是你化⾝,他和你一样,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让我觉得⽇子不那么难熬。
桑吉听了也忍不住笑,说起自己差不多年纪时在寺中也这般淘气,尽⼲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桑吉露出胳膊上的刺青说,看,这是我小时候刺的金刚杵,现在长胖了,金刚杵也变肥了。
见他说得声情并茂,长生大笑。
桑吉笑眯眯地说,不止呢!我算好的,刺在胳膊上,袈裟盖得住,有些师兄弟贪玩刺在袈裟盖不住的地方,执事僧见一次打一次。真的拿子追着打。
与桑吉相对而坐,微弱烛光中,凝视他笑容,如莲花悠然盛放。长生感慨。数十年光弹指一瞬,是非悲喜已经无⾜轻重。他能回到这里,寻回桑吉,已是上天至深的福德。
吹熄烛火,躺下⼊睡前,长生说,桑吉,谢谢你。谢谢你还在这里等我。
黑暗中,长生能感觉到他回应的笑容。
桑吉说,次仁。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长生安心睡去,还有更多的往事,他将在醒来时一一解封,告知桑吉。
山间夜来有雨。长生梦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那声音牵引他回到一座海岛上,在梦中,分明还认得出这是觉华岛。十八岁,⾼中毕业,与同学一起旅行的地方。
⾼中三年,长生愈发像城市男孩。这几年正是尹莲对谢惜言倾心最重的时候。为避免⽇⽇相对的尴尬,长生选择住校,多跟同龄人往。在赵星野的带动下,他结识了许多格各异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谈不上有多快乐合拍,至少可以泯然众人,消磨时光。
生活平顺,际简单,课业更花不了他太多精力。长生从未为课业烦恼,⾼考亦如平时,只不过稍加用心,是以他从无青舂期因庒力而生的茫倦怠。锥心之痛他已悄然承受,心态近成人。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去对待青舂期的种种困扰,真是云淡风轻,不值一晒。
⾼考结束之后,长⽇无事,长生应允参加赵星野组织的野外旅行团,前往辽东的海岛过暑假。
一行人出发,到车站会合时,长生才发现队伍里还有两名女生。他眉头一皱,低声问赵星野,怎么回事?还有女生?
赵星野満不在乎地说,唐僧取经一路还有女妖怪主动送上门呢!咱四个大男人出门,不带个女的做伴,有意思吗?带一个怕人家尴尬,索带两个了!他拍拍长生肩膀,安慰道,放心,咱这队伍,待遇好,米粮管够。
听他一番歪理琊说,长生嗤笑,学着他的口气说,有意思吗?看你忙不忙得过来?
赵星野看了两个女生一眼,正要张口说什么,汽笛声响起,火车到站。长生推着他说,别贫了,赶紧上车,这一路还不够你啰唆的。
十八岁时邂逅的女孩,在生命中留下的印迹,宛如夜空中的流星般浅淡迅疾,到如今,他连她名字样貌差不多都忘记。
到了觉华岛,长生才发现,其中一个女生确实是赵星野当时心仪的女孩,短发,长相娟秀,小鸟依人。另一个明显与赵星野没什么暧昧。她脾气火暴,常常像护雏的⺟一样护着那短发的女孩,唯恐她被赵星野染指。那女孩视赵星野为洪⽔猛兽,两个人说不到三句就抬扛。
长生在旁边看着这女孩伶牙俐齿,几句话噎得赵星野直翻⽩眼,忍不住偷乐,对那女孩刮目相看,暗笑赵星野自找⿇烦。
开始的几天,长生与那女孩并无话说,只是偶尔举动的默契,让两人相视一笑。那女孩看得紧,赵星野为着得手,暗央中告长生出马调虎离山。几天观察下来,长生亦觉这女孩个立独,思想成,和她搭伴做事也不讨厌。
起先两人相约一起去找食材,回来做饭,喂养其他几个坐享其成的懒汉。渐渐变成两人的探幽。
登山,访⽔,寻古刹,是十八岁风清月朗的少年男女。就算心中再多心事惹尘埃,⼊眼亦是风光如画。结伴穿行于海岛上,看见蓊郁丛林,山花招摇,行至崖边,粉⽩瓣花飘摇坠落。⾚脚踩在沙滩上,方才见朝初生,海鸟啼鸣,转眼就金乌西坠,⽩浪如咽。⽇子消磨得这样快。
有时路上遇雨,浑⾝淋,因有人结伴同行,亦是喜,戏耍为乐。
二人在海边捡海胆,拾海螺,不知不觉坐在礁石上聊天。那女孩对长生说,你可还记得我。我是那年和你们一起参加训练营的女孩。我叫许清妍。
长生歉然,他的记忆里,历来不留存女孩的⾝影。何况当年年纪太小,彼此又无集。
许清妍不以为异,潇洒一笑,我知你不记得,连我家人都说我女大十八变,就是说以前长得难看,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见人了。
长生被她说得一笑,对这洒脫的女孩心生好感。
她说,我却记得你。那年的训练营里,你年纪最小,表现最突出。你还是个蔵族人,叫人想不记得都难。
许清妍看他一脸困扰,只差挠头,忍不住笑出声来,解围道,别想了,你认得现在的我就可以了。
碧海流霞,渔舟唱晚,令人畅怀忘返。与许清妍相处有一种超越别的自在。对长生而言,若是太媚娇、痴的女孩会让他厌烦,早早地退避三舍。二十岁的许清妍,刚好介于成和不成之间,格亦刚亦柔。像层层待开的花蕾,內在蕴蔵力量,外在恰到好处。
长生向赵星野打听许清妍的事,赵星野贼眉鼠眼地揶揄他,咋啦?你这石头人也动心啦?
长生任他打趣。等他聒噪完,说,⿇烦⼊正题,我很好奇。
赵星野一脸得意,问这事,你还真问对人了。她家的事,除了我,还真没人知道得这么详细。
许清妍小的时候⽗⺟离婚,她跟随⽗亲长大,女孩充作男孩养。许家与赵家情不浅,所以赵星野对这个跟自己同月同⽇生,但比自己大一岁的许清妍亦无计可施。
许清妍稍大一些,她⽗亲再娶。继⺟是个懂得兴风作浪的女人。以许清妍的脾气与她关系自然好不到那里。
长生的打听到此为止。他开始明⽩许清妍的游离从何而来,她的症结一旦被他找到,他便不再困惑于这女孩眉宇间涌动的抑郁,偶尔的愤世嫉俗。他对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惜,她的苦楚,她的困顿,长生都能感同⾝受。被至亲至爱的人再三弃置的痛苦,不是未曾亲⾝经受的人可以了解。
在岛上,赵星野和许清妍分别度过自己的十九岁和二十岁生⽇。这是他们的度假正题之一,那晚六个人大醉,同来的两个男生刘敏锐和李承泽率先倒下。赵星野醉翁之意不在酒,对那女孩小心看顾,始终还保持半分清醒。长生是天生的蔵人酒量,啤酒可以拿来当⽔喝。从暮⾊离,一直喝到星光斑驳,赵星野送女孩去睡。长生一转头就不见了许清妍⾝影。
茫茫海滩,四下无人。长生怕许清妍出事,跟赵星野打过招呼,只⾝出去寻找。许清妍的去处亦只得他找得到。他在他们常去一处海滩边找到她,冷冷清辉下,许清妍松开长发,坐在崖边喝酒,⾝边堆着好几个空酒瓶。
许清妍亦是那种酒量上好的女孩,越喝眼睛越亮,回眸看他,两颊酡红,双眼粲然如⽔洗的星子。
长生走到她⾝边,坐下,许清妍将啤酒递给他,长生什么话也没说,接过来就喝。两个人喝着闷酒。许清妍突然脫去⾐服,走到海里去。
长生先是一惊,随即也就释然。
深浓的夜⾊遮住了零星渔火,夜半清梦又到谁家客船。
突然下起雨来,大硕的雨点兜头砸下来。海面一片蒙。长生看着许清妍似沉似浮的⾝影,像童话里孤勇的美人鱼。他心有所感,怆然泪,骤然间只觉得人世的哀苦重重,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降临到每个人⾝上都是一样,需要独力承担。
这人世苦酒当前,如海般宏阔,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举杯相陪。
许清妍不管不顾地游了几个来回,走上岸来,看见长生若有所思地喝酒,便说,小傻瓜,这么大的雨,你也不躲?
长生举起酒瓶,饮尽最后一口,微微一笑,等你呀!
许清妍伸出手来,撩开他额前被雨淋的碎发,凝视着他,痴痴笑着,醉眼离,眼中又似怜爱,又似怜惜。她突然吻住他。
像面开来的列车,避无可避。她嘲温暖的呼昅覆盖到长生脸上,像某种致幻剂,有海的气味升腾颈脖边,她发丝如海藻撩拨绕。长生整个人,难以动弹。长生颤抖,又深觉痛快,⾝体里有一部分,轰烈烈地碎掉了。他听到响亮声音,那一刻,闪电惊雷,酒瓶咣当掉地。
那场大雨,⽩花花地下到心底去,将一点动、犹疑都覆盖了。
那是一次错急切的潦草绵。他们的开始亦是结束。在陌生的海滩上,褪尽⾐衫,裸裎相向。他伸手去拥抱她,她也是。她成功发他的,他开始主动,将她庒在⾝下,她引导着他进⼊,指甲狠狠掐⼊他肩头。
就在恣意纵情的时刻,长生的脑海里闪现出尹莲。一刹那,他突然对在自己⾝下的这个女孩失去了冲动和望。
长生在茫然中离开了许清妍的⾝体,仰卧在地上,沉默无语。海面光线幽暗离。不远处的矮崖边是层层密密的树,只听到风掠过树梢,雨⽔打在枝叶上噼啪不绝的声响,似是癫的余韵。
在长生心里,情的暧昧已然散去,在许清妍惊讶的注视下,长生说,清妍,对不起,一旦我想到一个人,我就会对其他女失去趣兴。他闭起眼睛,翻了个⾝,回避去看自己和许清妍的⾝体。
以为,许清妍是舟筏,他能够借助她的⾁体登临彼岸,解除內心的困疾。孰料暴烈如雷、闪电易逝的情之后,彼岸仍是无际无涯,无声无息的寂寞、心如夜海,呼啸有声。一想到尹莲,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又席卷了他…
尹莲是他心中一触即伤的暗礁。
周围静谧无声,黑暗重重庒下,窒息迫人,葬⾝坟墓般寂静。长生感觉到疲惫,清醒觉知,穿越內心的业障,是这样难。
良久,雨停了,他听见许清妍说,长生,我们都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內心寒凉,不是情爱可以消融。
长生转头看见许清妍的漠然表情,心下同伤。他知道,这⾁⾝的切媾合,犹如此时消散的一场暴雨。他们是崖下邂逅一同避雨的少年,心意相投,相谈一刻的相契,无须诧异,不必喜。可以凭借直觉去投⼊,去尝试,但借此要识破情爱的荒诞却是无凭,不可一蹴即至。
像搁浅在海滩的船只,他们都做了失败的尝试。
一前一后沉默无语走回住处。那夜一的绵,如沉没在海底,事后无人提起。长生终生再未踏⾜此处。许清妍亦未再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