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重复一切
星期三下午,马民蹲在工地上,正瞪着几个民工用⽔曲柳包餐厅的石柱时,彭晓来
了,穿着一套浅⾊的连⾐裙,手上拎着金利来包。周小峰一看见彭晓,脸上敞开了笑容,
就好像沼泽地上腾起了⽩雾似的。“你好潇洒呀,彭姐小。”周小峰对彭晓亲昵道,
“我还以为是《大众电影》里走出来的电影明星。”
马民有两天故意没跟她打传呼,这两天的晚上他是在牌桌上度过的。马民心里计较
她没给他“満意的答复”他觉得自己为她做得太多了。马民看着她,没站起来跟她打
招呼,但视线却落在她那张葵瓜子脸上。她对周小峰说:“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没夸张没夸张,我敢随便夸张?”周小峰说“亲你一个要不?”
彭晓对他眨了下媚眼,就把视线移到了民工⾝上。他们看着她,见她的目光燕子样
落到他们⾝上,忙又低下头进行他们的工作。马民知道她在等着自己跟她打招呼,马民
明⽩她在跟他闹别扭了。自从那个不愉快的晚上在他俩之间出现之后,情感上似乎就有
了一条裂,好像玻璃开裂似的,虽然没有破碎,裂却存在他俩之间了。马民总觉得
她没把心全部给他,而她总觉得马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昨天,我打了你的传呼,”马民撒谎说“你没回话。”
“你打了我的传呼哎?”彭晓偏过来头看着他“你没搞错罢?”
“我真的打了你的传呼,下午打的。”
彭晓从金利来包里掏出传呼机,你看上面有你的机手号码没有?”
马民说:“我是打了。那就是你没收到。有时候电信局是有点⽑玻”“上次我在那
么远的朗梨镇都收到了你的传呼,”彭晓说“你不要骗我。”
马民一笑“这不存在骗。”
“有时候是收不到。”周小峰证明说“有时候,别人说跟我打了五个传呼,结果
我只收到两个。前天,小邓说,她上午打了五个,我却只收了两个。”
马民和彭晓走了出来,坐进了汽车。她没有问他往哪里开,他也没有目的地地开着,
汽车上了芙蓉路,接着上了劳动路,奔到东塘又拐上了韶山路。这是七月底一个风很凉
慡的天气,昨天和今天上午都下了雨,把连续一向驻守在长沙市的三十九度的⾼温降了
下去。他们打开车窗,任凉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汽车以时速一百码朝前奔着。当汽车
奔过韶山时,彭晓终于忍不住问他:“马民,你准备往哪里开?”
“湘潭。”
他们这是第四次开车去湘潭。马民并不觉得湘潭好,而是一路驾驶着汽车很痛快。
无论怎么说,这是一种愉快的旅程,一种两个人坐在车里的旅程,一种与风与自然打
道的旅程,一种开快车,而产生紧张和感受彼此心跳的旅程。一个小时后,汽车驶进了
湘潭市。“我在湘潭有一个大学同学,”马民说“但是我没到他家去过,要是晓得他
的家,我们就可以到他家去玩。他是我们大学时候的班长。”
“你已经说了三次了。”彭晓说。
“人都不自觉地重复自己的思想和故事,”马民很有把握地说“因为每天都是重
复的。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面对的人都是一样。”
汽车在湘潭市一家看上去装修得还独特的酒家前停下了,这时已快七点钟了。“试
试这家餐厅的手艺看看,”马民瞧着酒家的门面说,”吃过饭,我们在湘潭找场电影
看。”
两人走进了酒家,內部装修与外墙装修相比,显得档次低一点。马民是搞装修的,
当然就特别注意装修的⽔平。马民从顶到地扫了几眼,这才和彭晓在一张圆桌前坐下。
“这种装修不花好多钱,”马民说,望一眼也四处打量着的彭晓。
马民瞧了眼菜单,要彭晓点菜,彭晓就认认真真地翻着菜单。
“来一个牙签排骨,”彭晓说“再来一个板栗烧⾁…”两人吃饭时候,马民忽
然觉得他和她不过是在常常重复着昨天或前天,或上星期或再上星期所⼲的事情。他和
她不过是经常在二起开车、吃饭、逛商店以及觉睡什么的。只不过是在不断地变换餐厅
吃饭,所⼲的不过是重复一切。难道他和她就没有一点别的节目?比如两人一起出去旅
游,一起去华山,去西安看古迹或者一起游三峡?
“等我把这个业务做完,我们一起去游三峡,或者到西安去玩,”马民说“把你
丈夫和我子抛弃在家里,我们去玩个十天半月?我这个建议如何?”
“到时候再看好罢?”
“你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
“我丈夫没有那蠢呢。”
“你对旅游有趣兴没有?我以前很有趣兴。”
“我怕累,再说,一旅游回来,人晒得黝黑的,半年都⽩不起来了。”
“那是健康美。”
彭晓想保持苗条,马民也不想让自己⾝体膨起来。他们经常点了一桌菜,浪费一
大半。吃过饭,两人又坐了会,这才走出来,街上下雨了。灯红酒绿的,但没有多少行
人,车辆也不多。马民和彭晓钻进汽车,开着车在街上行驶着,目光却在寻找电影院或
者其他漂亮的乐娱场所。马民很快就搜索到了一家霓虹灯闪耀的夜总会,但彭晓不同意
在湘潭玩。她看了下表,已经八点多钟了。“回去罗,”她说。
“今天晚上,我们在湘潭过一晚。”马民说“先到夜总会听听歌。然后再…”
“喂,”她打断他为他俩设计的活动“你要晓得,我还没离婚,在家里还有一个男子
汉罩着我的。你没搞错罢?”
“你不是说你向你丈夫提到过我?你就说和我在一起试试他的态度也好么。”
“不行罗,真的不行。我很少超过一点钟回去。你莫我好不?”
马民怀疑她本就没跟她丈夫说起过他,他甚至怀疑她跟她丈夫说起他时,说不定
还是用一种嘲弄的口吻。马民又一次感到自己为她做得太多了,而她却从不愿意为他呆
一个整夜。她和她丈夫的约法三章就那么牢不可破?“你真的要回去?”马民审视着她。
“当然要回去。”她知道他的心情,马上找了个解释她要回家的理由“马民,你
现在并没离婚,而我也没跟丈夫离婚,我现在还是他的子,当然不能违背他的要求。”
“别再说空话了。”马民感到⾎往上涌“回去就回去,我们是两只途的羔羊。”
“我们不应该是羔羊罢?”她笑笑说。
“我是羔羊。”马民強调说,掉转车头,朝来的路上奔去。由于下着雨,汽车不敢
开得太快了,怕紧急刹车时不能制动。她连和我呆一个整晚都不愿意,她口口声声她丈
夫不是人,不珍惜她。
可是她连破坏他规定的“一点钟回家”都不敢,这真应了那句“你越坏女人越爱你”
那句话。她是着我玩,她心里绝对装着她那个把看成打⿇将一样大家玩玩的丈夫。
上个星期二的中午,两人走进招待所的那间房里便赶忙澡洗。马民迫不及待地洗完澡走
出来,彭晓正坐在沙发上梳理头发。马民捧起她的脸蛋吻了吻,搂着她到上,爱做
时,两人谈到了她丈夫,她两眼发亮地说:“我丈夫是个开放得让我都想不通的人,在
方面的思想,比好多男人起码先进一百年。”
“提前进⼊了二十一世纪罢?”马民很⾼兴地调侃道。
“应该可以这样说罢,他说我就是一个星期换一个男人,他都不在乎。”她笑笑,
看着眼睛瞪得老大的马民“我当然不会这样感情滥泛。除非我喜的,除非我愿意。”
现在马民想来,觉得她对她那个与她公平相处的丈夫,其实是充満了爱情和钦佩心
理的。她丈夫捧着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生活态度,在外面力所能及地猎取女人,对她放
宽尺空。而她和他不过是“除非我愿意”一种彼此快乐的游戏,但是这游戏规则却是
建立在她丈夫规定的范畴里,丝毫也不可能突破。双方都遵循着那个避免双方忘乎所以
的什么约法三章。马民觉得自己想清自了。“你其实是个很冷静的女人,”马民说,看
她“你一百个不是那一种一旦感情爆发就不顾一切束缚的女人。”
“你也许说对了,我可能是那种其实对一切都很平静的女人。”她回答说“我是
个能控制住自己的女人,这一点,我丈夫非常明⽩。”
“是的是的,在你的脑海里绝不会掀起波浪。你和我以前,我想你一定还有一个情
人,不然,我想你也不会这么冷静。我说得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把目光抛到车窗外淋淋的马路上。
“我说得不对?”
她的头不朝他这边看了。她葵瓜子脸上有一种淡漠,那种淡漠就好像⽔一样将外面
的她和內心的她很好地隔开了。马民开着车,觑着她这张⽩⽩的脸,觉得她的睫⽑很长,
她的眼睛在长长的睫⽑下,泛出一种深幽幽的光,好像井底反着天光一样。她见马民
时不时掉头瞥着她,又不说话,就偏过脸来,抿嘴一笑“你安心开车好吗?”她说。
马民看不见她笑时呈现的两个笑靥,马民不说话,觉得她的脸在这种柔和的光线里
很美。“你担心你的生命,还是担心我的生命?”马民想了想这么问她。
“我们都是视生命很宝贵的人,我担心你,也担心我的。我们都是别人需要的。”
她回答说“你有一个好女儿需要你的生命爱护她,你说是吗?”
马民说:“她也可以不需要我,她还有⺟亲保护她呢。”
“⽗亲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她这么说。
“你说得对,我们的生命都很重要。”马民说,眼前突然闪现了下他⺟亲的脸。
“不光只是我女儿,我想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还很多。我准备后半生做一个好人,用自己
的生命去完成一种事业。”
他看到面前来了一辆车,行驶在马路中间,就偏开一点,继续朝前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