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追踪觅影
她示意沈陵,一同回到窗边的座位。
管大维等人,竟也不敢贸然离开,现在他们已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都聚在一起坐拢,头接耳地低低交谈起来。
沈陵趁邵安波注视那些人时,细细打量这位名列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女郎,但觉她自然而然地泛起“冷”的气质。这种魅力,最能使男人为之倾倒心醉,而又不得不极力控制着自己,因而不免感到一阵辛涩。
邵安波的目光忽然转回,锐利地入他的眼中。沈陵冷不防一惊,不由自主地急急移开目光。
邵安波嘴角微微泛起一丝飘忽的笑意,一直等到沈陵恢复了镇静并神色如常后,才轻轻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分。”
“我没有忘记。”沈陵皱起眉头,道:“我是你的俘虏,对吧?”
他的声音中略略含有愤慨之意,使人一听便知,他正因自尊心受损害而发怒。
邵安波嘴角那一抹飘忽的笑意兀未消失,道:“像那边那么一大堆人,可没有一个够得上做我俘虏的资格,你可知道?”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是么?”
“那到不必,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同时我建议你最好瞧瞧那些人,然后把所见告诉我。”
“你莫非要我找出他们这一伙人的真正首脑?”沈陵笑问。
这话只听得邵安波身子一震,面泛惊,诧然道:“你已看出了?”
沈陵点头不语,示意邵安波望向那些人。
事实上的情形是,在这六人当中,以管大维的态度最为冷静自然,一派领袖风度,听取各人的意见。
其余五人,俱在谈论不休,当中有两个,打扮得跟庄稼人一样,无论衣着或态度,都没有可疑之处,但如仔细观察,至少有三个疑点。
第一点是这两个人,眼中不时会闪出强烈的光芒,显示出他们的内功造诣,不同凡俗。
第二点他们的点头,以及有时挥手辅助语气时的动作,透出具有相当火候的劲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则所允许的自由范围,从不逾越。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表面上虽然在头接耳的交谈,其实却有形而无声。
换言之,他们仅是作出这种姿势而已。
关于第一二两点,很难由此确认他们的武功造诣,是否达到了该做领袖的地步。况且眼中偶神光,不算奇怪,小动作中的含劲蓄势,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过一般而言,定须已有相当的造诣,方有这种表现。
至于第三点,却是最重要的一点,假若这两个人的确是装姿势而没有作声的话,那他们的用心,自是为了掩饰真正的身分无疑了。
沈陵转眼向邵安波望去,问道:“这两个人必是真正的首领无疑,你认为对不对?”
“没错。”邵安波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瞧不出来的话,我马上叫你滚蛋,你信不信?”
“哦!叫我滚蛋?”沈陵故意出后悔之:“那么在下岂不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但他心中却暗道:“除非我主动离开,否则想赶我走也难。”
“不错,但这种自由,却是由于我认为你太无用,所以没有作我俘虏的资格…”
“早知道的话,我宁愿被你认为无用了。”
“这话可是当真?”她冷冷的注视着他道:“你宁可如此不光荣不体面地恢复自由?”
沈陵耸耸肩,改变话题,道:“在下过去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如何?”
“也好,这样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的活动,与你们的组织无关。”
沈陵正要长身而起,念头一转,忽又坐着不动,口中说道:“只不知那京华镖局,与官府有没有关联?”
“多多少少有一点,据我所知,钟子豪结权贵,人面极,甚至连厂卫的高级人物,皆有往来,只有我仅仅与他见过数面而已。”
“那么他也等于是厂卫之人了?”
“这却不见得,我认得有一次在厂里,无意中听到有人骂他,并且怂恿狂狮荆若天收拾他。”
“这就奇怪了,钟子豪怎会得罪东厂的人?”
邵安波居然没有不耐烦之,道:“好像是由于钟子豪承接了一件生意,那是一名封疆大吏卸任后,有好些家具行李,托京华镖局运送。这个封疆大吏带着家眷和一些随从,行囊简便,回京述职。东厂的一名档头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突然去查那封疆大吏的行囊,当然查不出什么,事后方知是京华镖局承运这回事。他便去找钟子豪,要追究彻查所运之物,以及运到何处…”
“钟子豪敢不答应么?”
“他当然不敢,并且立即把所运之物及地点,完全供出。”
“那么东厂那个家伙还生什么气?”
“钟子豪供出的全是正正当当的物件,对那封疆大吏无法构罪。”
沈陵笑道:“原来如此,钟子豪还算保持有一份江湖义气…”
“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邵安波皱起眉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那个封疆大吏是个贪墨狡诈的人,他当然不只托运那些合法的东西…”
“钟子豪怎敢瞪着眼睛说瞎话?”
“钟子豪的供词完全被查证过,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换言之,这个封疆大吏经过这一查,反而变成了清官啦!”
沈陵笑笑,没有再说。
“你可是不信我的话?”邵安波问。
“是的,如果是一般的镖局,你们也许还不在心上。然而像京华镖局这种有严密组织的力量,你们肯轻易放过,那才是怪事。”
“为什么不说你们自己呢?”邵安波反驳说:“难道京华镖局这种力量,你们不垂涎么?”
沈陵点点头道:“假如我是决策阶层的人物,一定倾全力争取这股奇异的势力,可惜在下人微言轻,做不得主。”
“不管是谁想争取这股势力,定必困难重重,钟子豪这个人,可真不简单。”
“当然啦!”沈陵点头道:“他在短短数年间,能使天下镖局为之侧目,岂是简单之人能够办到的?”
邵安波突然想起,道:“你不是说,要过去揭穿管大维那一帮人的真正领袖人物的假面目么?”
“好,我就去…”
他的话突然咽住,原来管大维已经起身,向这边走来。
沈陵打消了过去之意,先瞧瞧管大维过来有什么话说。
管大维来到他们的座位旁,拱手行礼,道:“在下有一件事,要向二夫人和沈兄奉商。”
此人虽是明知对方力量极强,自己这一方曾经受到挫败。但言语中的用词,仍然拿捏着身分,不肯现出卑屈之意。
沈陵道:“有什么事?”
管大维道:“在下等已经会面商谈过,因此打算回去了。”
他早先向沈陵说过,他们这一伙人,为了恐怕在城内见面,会漏风声,所以约在此地碰头,研究如何侦查京华镖局之事。现在已经谈完,则各自回去,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沈陵一口应承,道:“可以,你们回去好了。”
管大维见他答得干脆,反而惊讶不已,于是道:“适才多有冒犯,承蒙不罪,感激不尽,在下等这就告辞啦!”
“恕我们不送了。”
管大维更起受宠若惊,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数步,这才转身回到那边。
邵安波眉头一皱,道:“你当真放他们走么?”
“当然不是。”
“可是你已答应了,如何能出尔反尔?”
“在下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须一诺千金?”
“混蛋!你可以不答应人家呀!况且假如你没有别的手段,则在答应他们之前,应该先问问我。”
邵安波说这话时,面色沉寒,显然真的很不高兴。
沈陵怕她真的生气起来,连忙笑道:“你别生气,在下只不过想跟这帮人开个玩笑而已,你既然很重视诺言,在下也有法子可想。”
“哼!你竟敢怄气我来啦!”她的语气虽然很不友善,但面色却已缓和下来,可见得她已不生气了。
“刚才我答应放他们回去,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邵安波眼中出感到兴趣的光芒,轻轻问道:“然则计将安出?”
“我们不错是叫他们回去,可是却不放过他们,一直尾随不舍。我们认定这一帮人今必有图谋,因此他们一定不会就此分手回去,而我们这一跟踪不舍,他们势必头痛不已。”
邵安波只点点头,不置可否。
沈陵又道:“当然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帮人见我们紧紧跟踪,便临时决定延后行动,另约期,如果是这样,只好另行设法。不过,以在下之见,他们一定不会改期的。”
邵安波沉一下,才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为了不使我们了解其企图,很可能会改期的。”
“这一点就要仰仗你的绝世才智,想出一个办法来,使他们能带我们前往。换言之,我们必须使他们相信,认为带我们去绝不会破坏他们之事。”
邵安波两道秀长的眉毛,又皱在一起,道:“这未免太难了,不可能办得到的。”
“不,这并不是绝对办不到之事。”沈陵坚持地道。
邵安波一来不愿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认输,二来他亦觉得好奇,所以用心思考起来。
管大维回到那边桌子,可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与众人头接耳地又说起话来。不过他们只谈了那么一阵,便一齐起身,走出这间酒肆。
他们一出了店门,齐齐绕到后面的马廊。
不久,蹄声纷沓,很快就从门前掠过,接着蹄声越来越发急驰,可见得他们都催马疾驰,希望远远离开酒肆内的一双男女。
邵安波长身而起,迅快追出,沈陵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紧跟着行出。
两人出了店,只见那六骑已过了高梁桥,向京城的方向驰去,大道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召陵波急忙道:“我们盯住那两个真正的领袖,其他的人,不必理会。”
她说话之时,已加快步伐,但见她袅袅而行,秀发和衣带飘飘飞扬,既好看而又迅快无比。
沈陵赶紧跟上,一面道:“他们势将分开,而那管大维和鲍永正两人,肯定将会独自行动。”
召陵波道“我们认定了他们的领袖紧跟,除非他们放弃了今的行动,否则这两个人不可能会回去,这叫做蛇无头不行。但问题还是原先的那一个,那就是如何使他们愿意带着我们一起行动。”
沈陵没有开口,因为这个难题,他已交给她解决。
两人迅快奔行在大道上,身形带出呼呼的风响,速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健马逊。尤其是现下在平畴旷野之中,视界辽阔,他们只须紧随着前面扬起的尘土,并且分辨出那些人的背影就足够了。
如果这一帮人全力催马直接驰返京城,则十余里地,可能把追踪的人距离略略拉长一点,但绝对无法将他们撇掉。如果他们兜圈疾驰,则显示出不是真心返回京城,他们绝不敢如此做。
要知管大维这一帮人的秘密,已经漏了一部份,所以他们如惹翻了邵安波和沈陵的话,莫说这两人可能追得上他们,就算目前追不上,但后的麻烦,他们岂能不加以郑重考虑。
果然这帮人在大道上驰了一段路之后,就减缓了速度,到了一处岔道时,管大维首先单独驰入岔道。
邵安波和沈陵相对一笑,脚下未停,不久,已掠过岔道,他们甚至连看也不看岔道一眼。
不一会,鲍永正也折入另一条岔道。邵安波和沈陵仍然不予理会,一直盯着余下的四骑。
前面四骑速度并不快,邵安波和沈陵其实很容易就可追上他们,但这两人的脚步亦跟着放慢些,不即不离地盯住他们。
跟了数里,忽见两骑折入一条岔道,正是那两个领袖人物,剩下两骑继续往京城驰去。
邵安波和沈陵齐齐转入岔道,并加快速度,一直追到距前面两骑约两丈左右,才保持同一速度。
这种情形只保持了半里路程,那两骑忽又分开,各自向不同方向而去。
邵安波和沈陵当下也分开了,这原是很自然的情势。
沈陵心中想道:“她不怕我趁机逃掉么?”
想是那么想,但邵安波既无表示,于是两人迅即分开,而且很快就相互看不见了。
沈陵盯住前面的一骑,走了里许,从一座小村落中穿出,到了村外,只见那骑士突然停在路旁。
他微微一笑,走向坐骑。
马上之人,俯视着他,眼中闪动着锐利的含敌意之光芒。
沈陵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既不开口,亦不走开。
双方对视了片刻,那骑士跃下马来。
“沈兄可是跟定了在下么?”骑士向他拱拱手道。
“不错,我奉命须得查出你们真正的图谋。”
那人困惑地耸耸肩,道:“为什么选中在下呢?”
沈陵冷冷地道:“阁下难道认为是碰巧的么?”
这句话隐含不少意思,那人一听便懂。他自然明白人家是暗示说特地选中他为跟踪对象,可见得人家早就知道他的身分地位了。
双方又默然对峙了片刻,那人道:“沈兄何不干脆把选中在下之故赐告呢?”
“这又有何不可,阁下与刚才分手的那一位,方是这次行动的主脑,我们早已看出啦!”
那人哦了一声,面色剧变,可见得这番话,使他大为震撼惊骇。
沈陵又道:“现在,阁下的大名可以见告了吧?”
对方失措地避疑片刻,最后才下了决心,面色恢复正常,道:“既然沈兄已瞧出了底蕴,则在下的姓名,已无须隐瞒了,在下姓黎名行健。”
沈陵客气地抱拳,道:“久仰江左神斧前辈大名,今幸会了。”
他目光转到鞍边,又道:“这么说来,鞍边挂着的长方形皮囊,必是黎前辈的那把成名大斧了。”
黎行健干咳了一声,道:“沈兄居然识得名,只不知可与镖行中人有过往来?”
“黎前辈在武林中,名声响亮,在下岂能不知,在下一向习惯于独来独往,甚少与镖行中人接触。”
黎行健抱拳道:“沈兄言重了,以兄台和那位姑娘的气度,还有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和过人的眼力,在在都显示两位不同凡响,在下岂敢当得前辈之称。”
他又干咳一声,道:“我等今的行动,只不过是镖行中的一点小小事情,兄台和那位姑娘,实在不必这般注意。”
沈陵笑一笑,道:“在下倒是没有成见,但二夫人不知何故,对此事很感兴趣。”
黎行健乃是老江湖,闻一知十,道:“沈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全由二夫人的做主的,对不对?”
“正是,黎前辈有什么话,请亲自向二夫人说。”
黎行健想了一下,才道:“假如在下不愿去见二夫人呢?”
“黎前辈何故不敢去见她?”
“不是不敢,而是时间急迫,实在不能耽搁。”黎行健烦恼地道。
沈陵正道:“在下竭诚奉劝前辈一句话,那就是你们不管有什么图谋,最好不要惹翻了二夫人,如若不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这意思已经明显不过了。
“在下亦不是怕事之人,假如不是怕耽误了时间,刚才在那酒肆中,老早就向两位请教了。”
“黎前辈名震武林,这话自是不假,只不知还有那一位是谁?想来身分名望都是与前辈相当的了?”
“那一位是威武镖局的甘锋甘兄。”
沈陵啊了一声,道:“果然也是一位武林前辈,听说他的绰号叫神刀,在北六省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黎行健点点头,道:“甘兄在镖行中,的确是位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位二夫人跟着他,说不定会发生冲突,何况甘兄的脾气比较刚烈…”
“那咱们赶快去瞧瞧。”
沈陵急忙接口:“不瞒你说,甘前辈的刀法虽然大大有名,但二夫人手段毒辣,武功也深不可测,只怕甘前辈会吃亏。”
黎前辈有些惑,因为沈陵既是二夫人一路的人,但口气之中,相当偏袒他们。他平生阅人无数,擅长观测别人的真伪,现下一瞧这个潇洒的年轻公子,神色口气都很真诚,因此他实在测不透他的心。
“沈兄处处为我等着想,实在感激得很,假如沈兄今劝服二夫人不要与我们为难,在下永远铭记大德,自将有所报答。”
沈陵摊摊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在下劝不动二夫人的,只不知黎前辈信不信?”
黎行健冲口而出道:“在下相信。”
他说了之后,自己感到奇怪起来,忖道:“此人出现得如此突然,我怎会轻易就相信他的话?”
“既然黎前辈相信在下之言,咱们最好赶去瞧瞧,以免二夫人与甘前辈发生冲突,否则后果就严重啦!”沈陵催道。
黎行健这时只好认了,点头道:“好吧,咱们走。”
两人转身而行,黎行健神情似乎颇为着急。
“黎前辈急于赶去,可见得你相信在下之言,而且你们今的行动相当重要。”沈陵笑道。
“沈兄说得是。”
“你们今的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恕难奉告。”
“前辈如果肯告诉我,也许对大局有利无害。”
“沈兄虽然看来可信,但在下一个人做不得主。”黎行健为难地道。
“那在下只好不管你们的事啦!”沈陵轻叹道。
“沈兄是否住在京师?”黎行健问道。
“我不是,但二夫人却一直居住在京城。”
“沈兄武功高明得很,但好像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只不知沈兄的绝艺,是哪位高人传授?”
“黎前辈打听在下的出身,对事实全无用处,因为在下须听命于二夫人。而在下又不便将她的底细透给你。”
“承蒙沈兄赐告这许多,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们除非宁愿失去今的行动机会,否则,我劝你还是坦白把内情告诉二夫人的好。
反正她既不要名利,同时对江湖上的恩怨过节,亦不会有兴趣过问。”沈陵再次劝道。
“沈兄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坦白把内情告诉二夫人,反而会不受到干扰?”
“不错,黎前辈自己斟酌一下吧!”
他们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已折过刚才分手的岔道,向二夫人和甘锋走的那边赶去。
走了半里左右,转一个弯,但见甘锋站在路旁,一手牵着马疆,二夫人却不见影踪。
连沈陵也感到十分奇怪,一跃而前,落在甘锋身边,只见他呆立向前瞧望,竟不回头。
黎行健讶然问道:“甘兄,那位姑娘呢?”
“甘前辈道受制,不会回答啦!”沈陵笑道。
黎行健大吃一惊,快步来到甘锋面前,发现他果然道受制,不能言动。
他小心地查看,竟然看不出甘锋是什么道受制,可见得点之人的手法,乃是不传之学,极为奥妙。
沈陵转眼四望,由于道路两旁皆有树木,极易藏身,假如邵安波不愿面的话,休想找得到她。
他心知邵安波一定在附近,目下这种安排,除了作黎行健之外,还含有瞧瞧他如何处置之意。
黎前辈倒一口冷气,道:“甘兄哪一处道受制,在下竟然看不出来。”
沈陵道:“黎前辈瞧了这等情形,想必心中有数。等二夫人现身后,自应有一个圆的待啦!”
黎行健点头道:“在下老老实实把一切内情说出就是。”
两人等了一阵,还不见邵安波出现。
沈陵暗暗讶异,忖道:“她为何还不现身?”
此念一生,立时晓得必定另有原因。否则开玩笑哪有这么久的?他一点也猜不出有什么特别原因,使邵安波迟迟不现身,甚至已离此他去,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怎样做才好。
黎行健惑然道:“沈兄,还要等多久呢?”
沈陵耸耸双肩,道:“在下也不知道。”
“沈兄可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不知道的话还有谁知道?”
“黎前辈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你先别急,待在下仔细检查甘前辈的情形,也许我能设法解开他的道。”沈陵不慌不忙地道。
他在甘锋身边转了两趟,随即很有把握地宣布,道:“甘前辈乃是‘灵台’受制,因此不能言动,过了两个时辰之后,便能复原如常。”
黎行健把马匹系好,走到甘锋身边,瞧了一阵,摇头道:“甘兄的灵台没有受制的迹象呀!”
“敢是在下看错了?”
沈陵边说边走向甘锋,此时他已和黎行健凑在一块。
他向甘锋身上指手话脚,口中却低声道:“我知道甘前辈不是灵台受制,只是故意制造机会,与你暗暗商淡。”
黎行健何等老练,立即装出是在讨论甘锋道受制之事,低声道:“沈兄有何见教?”
“以在下看来,一定发生了某种特殊变故。”
“你的意思是说,二夫人已因故远离此地了?”
“正是此意,但在下又感到好像有人正在暗中窥视我们。”
“在下亦有此感觉,会不会就是二夫人?”
沈陵笑笑摇头道:“黎前辈未免太小看二夫人了,如果她隐身一旁,莫说是你我,就是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发觉。”
“原来如此,这就是沈兄认为不是二夫人的理由?”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沈陵正道:“我敢断下,这个隐身窥伺者,如不是二夫人的同,就是她的敌人。”
黎行健起初觉得好笑,认为这种判断似乎十分显浅。可是他旋即感到事情并非如此那么单纯,因为一个人活在世上,除了同与仇敌之外,倘有许多其他关系,例如亲戚、朋友以及莫不相干的人等等。
换句话说,沈陵既然认定窥伺者乃是具有特定身分的人,则那二夫人的来路,就要值得要考虑。
“沈兄准备怎样做?”
“假如是二夫人的敌人,问题就比较简单些。如果是她的同,我打算杀死他!”
黎行健哪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闻言一怔,道:“沈兄怎么将话说反了?”
“在下并没错,不过这个窥伺之人,恐怕不易对付,因为连二夫人都要躲起来了,可见不是易与之辈。”
黎行健无法置评,转了话题,道:“沈兄要在下做些什么?”
“咱们第一步先把窥伺者引出来,如果在下准备杀他,还望黎前辈把守来路,假如有人前来,一面以暗号通知,一面绊住来人…”他停歇一下,又道:“因为咱们杀人之事,如果漏出去,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黎行健虽是久历江湖之人,此刻却越听越糊涂,他转眼四望,道:“沈兄知道对方的人数么?”
“在下曾经注意甘前辈身边的足迹,除了二夫人特别纤小的鞋印外,另有一种男人的鞋印,可见此人曾经像咱们一般,绕着甘前辈观察,及至听到咱们的声响,才躲起来。”
“若是如此,则二夫人莫非也是听到他的声响,才躲起来的了?”
“很可能如此。”
其实在他推想中,二夫人必是在尾随甘锋途中,突然发现这个人,于是她早一步将甘锋点住了道,自己躲了起来。等那人赶到,见甘锋木立道中,不觉奇怪而加以观察查究。
至于她为何要使来人惊奇查究,沈陵无法推测,但知道她此举必有原因,却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以邵安波的身分和武功,不管来人是谁,她亦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将他拿下或击毙。
“黎前辈,现在瞧你的啦!咱们如何先将那个人引出来呢?”
黎行健觉得如不帮他这个忙的话,闷葫芦一辈子也打不破。再说他也希望快点结束这边的事,以便进行自己的任务。
他立即高声道:“咱们不能让甘兄站在这儿。”
沈陵应道:“黎前辈有何打算?”
“在下打算立刻将甘兄带回去。”
沈陵一面点头,一面注意四下有没有动静。
果然在右侧的一丛树木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黎行健也是眼看四方,耳听八方,登时亦发现树边的人影,急急凝目望去。
那是一个身穿青色锦缎长袍,戴着头巾,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口连鞘长刀,白皙的面庞泛起一股凶狠之。
他也盯着黎行健瞧,可见得在他心目中,黎行健乃是首须对付的人。这一点想必与沈陵口口声声“前辈”的称呼有关。
黎行健一望之下,已看出此人来头甚大,竟是东厂之人,不由倒一口冷气,感到自己掉入麻烦之网中了。
那个青袍人举步行出,沈陵直到此时,才故作突然发现。
他口中噫了一声,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不理他,径向黎行健道:“姓黎的,你与这个姓甘的人,可是一伙?”
黎行健拱拱手,客气地说:“是的,我们原是在一起的,却不料甘兄走开了,竟来到此地,并且变成这个样子,只不知…”
青袍人摆摆手,大咧咧地道:“等本大人问完了,你再说别的话。”
黎行健忙道:“是,是,大人如有所询,小的知无不言。”
青袍人面色变得缓和些,点点头道:“你是老江湖了,倒是机警得很。”
黎行健陪笑道:“大人的气派不同凡俗,小的哪能瞧不出来?”
青袍人道:“你们打算往那边走,对不对?”
他用手一指甘锋面向之处,亦即这条岔道再向前走的方向。
“不是,小人也奇怪甘兄为何走到这条路上来了?”黎行健摇头道。
“前面是什么去处,你们可知道么?”青袍人问。
“小人实在不知。”
青袍人诡笑一声,道:“要不要本大人告诉你?”
黎行健忙道:“小人这就返回江左,京师附近地区小人都不熟悉,大人就算赐告,也没有用处,小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要知黎行健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一听而知这青袍人话中有话,连忙加以推辞。
沈陵走到黎行健身边,低声问:“这一位是哪个衙门的大人?”
黎行健道:“沈兄难道看不出来?”
青袍人接口道:“这个姓沈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黎行健忙道:“小人与他亦是萍水相逢,碰巧发生了事故,所以一道来到此处,至于他是什么来历,小人全然不知。”
沈陵淡淡一笑,道:“黎前辈用不着如此害怕此人,他还没过什么手段,凭什么吃定了咱们?”
青袍人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朋友你年轻气盛,果然和那些老巨滑的江湖道不同,本大人倒是愿意与你结一番。”
他的目光向黎行健望去,接着又道:“你既与沈朋友不是一路,那就出手将他拿下,以证明这话不假。”
黎行健一愣,口中呐呐地答不上话。他见过沈陵的武功,自问功力不及他深厚,如何能拿下他?
沈陵冷冷一笑,道:“人家一不供职,二不受禄,凭什么替你动手?”
青袍人这一试之下,已发现沈陵不简单,敢情那黎行健也惮服他,于是把注意力完全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的手已移到刀把上,口中道:“沈朋友说得也对。本大人只好亲自动手…”
话声未歇,猛一抬手,利刃出鞘。
沈陵并不怕这个东厂高手,虽然目下他只有六成内力,但他自觉应付眼前之敌已足足有余,他唯一担心的是,对方恐有帮手出现,或者是江左神斧黎行健到最后会出手帮助对方。
他当机立断,再也不管对方是否尚有帮手隐身在侧,道:“我提一个人,想信你一定认识。”
青袍人诡谲地微笑道:“本大人认识的人不多,恐怕不会认识。”
“兄台听听又何妨?”
青袍人点点头,道:“瞧你的打扮和气派,想必与朝中哪位大臣显要有关系。可是本大人认识之人不多,这话已告诉过你,你到时可别失望。”
他这话乃是由衷之言,正因为他这样想法,所以有一种玩对方的快意。要知那时东厂的校尉,权势熏天,根本不将任何朝臣放在眼中。
他料想沈陵将必很有把握地提出某一个大臣的名字,这时他藐视地告以这个大臣也不济事,则可想而知沈陵面色将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沈陵突然现出迟疑的样子,道:“不错,这个人你未必会认识…”
“说来听听也不妨事呀!”
“好,有一个姓郑名文祥的人,你可认识?”
青袍人登时一怔,道:“你认识郑文祥?”
沈陵笑笑,道:“是的,这个名字对你可有特别的意义?”
黎行健似乎感到情势有某些变化,当下干咳一声,口道:“沈兄,这位郑文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沈陵淡淡地道:“郑文祥是东厂的挡头…”
他连名带姓地称呼,口气中显得与郑文祥间的情不是泛泛。
黎行健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郑大人与这位大人,想必是同事了?”
沈陵道:“如果他们不相识,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据我所知,厂里办事的人很多,也未必全都认识。”
青袍人沉了一下,道:“郑大人与沈兄你如何称呼?”
沈陵道:“郑文祥见了我,须得规规矩矩行礼,叫声沈大爷。”
青袍人一怔,道:“那么你是郑大人的尊长了?”
沈陵道:“你认识郑文祥就行啦!咱们用不着抡动刀了吧?我可得赶回城里啦!”
青袍人提刀跨前两步,道:“不行,你不许走!”
沈陵讶然道:“郑文祥的面子还不够么?”
“郑大人官职比我高,他的面子当然是够的。”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黎行健提醒他道:“沈兄,你虽提起郑大人,可是你们的关系未能证明,所以这位大人未便遽于采信。”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那倒不是这个缘故。”
“我明白啦!”沈陵道。
青袍人反而感到不解地瞪着他,道:“你明白什么?”
“你不外是因为郑文祥已死,所以认为我纵然认得他也没有用。”他淡淡地道。
黎行健听了,心中老大不是味道,暗想哪有打出死人的招牌,要人家卖面子的?
“你知道郑大人已经殉职之事?”青袍人问。
“我怎会不知?”
青袍人更为奇怪,心想郑文祥之死,知者寥寥无几,何以他非知道不可?难道真是郑文祥的亲人,因此得到了通知?
因此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道:“为何你一定会知道?”
“因为他是死在我的剑下!”沈陵狠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