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溅响堂
邯郸公子。
不是平原君,平原君广结食客,生性豁达,文韬武略;奇谋在胸。手下有弹铗怨鱼之士,破锥自荐之才,鸡鸣狗盗之徒,一曲“围魏救赵”千古绝响。
亦不是卢生。卢生一枕⻩粱,⾼官得坐,骏马任骑,呼奴唤婢,出将人相,享尽鼎食玉馔之福,极尽穷奢豪华之乐,只是⻩粱熟后,大梦方醒,留得警人之举。
此邯郸公子,乃当今之邯郸公子。
广结食客,多养死士,手下亡命之徒颇多、四海恶。棍,闻风来投。⾼官虽无,骏马却不少,纳福养颐,却不在梦中。
邯郸公子之名,有口皆碑。
傍晚的时候,家家炊炒,饭馆里也好生兴隆。回车巷里飘満了驴⾁的香气。
回车巷就是当年蔺相如礼让廉颇,将相和睦和那条巷子。
驴⾁是正宗大名薰驴⾁,在邯郸一带下馆子,如果不吃驴⾁,就像大姑娘上街不穿服衣一样荒唐。
吃驴⾁,当然是去“槐茂斋”
槐茂斋的驴⾁,是用一锅据说是始皇帝赢政的父亲在邯郸做人质时,由吕不韦引着来此吃过的那锅老汤煮出来的。
槐茂带就是回车巷的第十七家饭馆,往里是一堵墙,堵住了这条死胡同。
⾁好不怕巷子深。
槐茂斋几个大字,很自信地站在门匾上。香味像一条绳子,不断地把一串串食客牵到这里来,掏出白花花的银子,换成香噴噴的驴⾁。
槐茂店的掌柜,是个肥嘟噜的矮胖子,朱来,人们都喊他老朱。
老朱脾气好,软绵和气。
如果你不认识这位老朱,会有人给你介绍。老朱是本地人,曾经在御膳房当差,一个月二百两银子,皇帝,皇后、太子、公主的赏赐不算。
老朱忘不了乡亲,才由国舅说情、皇帝恩准。回来接管了这个槐茂斋。槐茂斋的生意不错,三十张桌子,天天座无虚席。
不过,每天的第一锅驴⾁、照例要送往揷箭岭下照眉池边的国舅府中。
这里也有国舅?国舅就是大名鼎鼎的邯郸公子。此人原是南关的一个市并无赖,溜门撬锁趴窗缝样样都通,正家的鸡鸣狗盗之徒。有一年被官府捉住,差苦役进京,不知怎地和三国舅拜了把子。拿着国舅的印信文书,回邯郸叱五喝六,盖了座国舅府,做起当朝四国舅来了。
国舅爱吃驴⾁。
国舅府的人都爱吃驴⾁。
陈癞子就坐在一副桌子上大吃大嚼,不但有驴⾁,还有驴肠、驴肝、驴空心什么的,喝一口“嘀溜酒”吃一口⾁,眼珠子始终向上翻着。
国舅府的人都是这般模样。
特别是出了国舅府,就是天上老鸦拉尿,掉到嘴里,也不往下看。
陈癞子练的是铁头功,据说脑袋上头发越少,功力越深。
陈癞子从小没有一根头发。
看见头上有头发的人,陈癞子就敢发横,见了头发少的人,陈癫子就要玩命。
那年,从外地来了个秃子,稀稀落落地几根头发,惹恼了这位陈大爷——国舅府的三等护院,硬把人家从楼上扯到楼下,一头撞去,把秃子的脑袋撞了个稀烂。
以后,凡来槐茂斋的老者,都戴帽子。
陈癞子⾝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头子,头上头发多,居然没戴帽子。手里拿着一管竹杆铜包头的“一口香”烟袋。另一个是个瘦猴一样的跛子,吃得満脸流油,通⾝大汗。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位公子,带着好像两个书童样的小孩。
他脸⾊⻩黑,一部虬髯,微笑中含着一股杀气察看満座食客,便向陈癞子那桌走去。
只有陈癞子那桌还有空位子。
朱掌柜慌忙伸手拦住:“客爷,请稍等。”
公子一指,笑道:“这里不是空位子?”
朱掌柜赔笑,道:“是。但这三位爷是国舅府的上差,不喜人打扰。”
公子道:“国舅府的人吃饭给双份银子?”
笑话!国舅府的人吃什么都是官吃,从来不给钱,哪会有双份。
朱掌柜忙道:“银子不银子是小事,交个朋友嘛。”
公子笑笑,道:“国舅府的朋友,我交了。”说罢,推开朱掌柜,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随手一拍桌子,喊道:“店家,先来五斤驴⾁,十斤好酒。”挺胸扬眉,比那三位护院还神气。
陈癞子眼一红,脸上横⾁绷紧,叫道:“个子,你找死?”
公于笑道:“找⾁吃。”
跛子跳起来,从盘子里抓出一块热驴⾁,用“大力开碑手”向公子脸上摔去,叫道:
“吃个鸟⾁。”
公子伸指一点,驴⾁又回到原来的盘子里,笑道:“在下从不与狗争食。”
瘦猴一声冷哼,一招“猿猴献桃”把手中的酒杯向公子撞去。
公子长袖一掷,轻飘飘地,说道:“不要这般猴急。”瘦猴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跟随公子进来的两个书童,没说一句话,此时,却连连拍掌,叫道:“快了!快了!”
陈癞子吼道:“快你娘个…”下面那个字还投说出来。便抓耳搔腮地跳起来。
跛子和瘦猴也忽然坐不住了。那从来不肯往下看的眼珠子,几乎快挤出来砸到脚面上来。
“妈呀!咬死我了。”陈癞子一声大叫。
两个书童哈哈笑了起来:.“大家快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秃子准是八辈子没澡洗,从娘胎里带来了这么多宝贝。”
満楼的食客被昅引过来,上目一看,不由得哄堂大笑。国舅府的三位真是…真是…
那个,怎么有这么许多。
陈癞子疯了一样,把个大巴掌向头上、⾝上乱拍乱打。
公子笑道:“三位,说了几句不是人的话,趴在地上碰个头,也就算了,何必如此自责。”
还是瘦猴先明白过来,叫道:“陈爷,跛爷,是这几个野种搞得鬼。”
陈癞子回过味来,怒道:“太岁头上…哎呀动土,收拾了他。”
跛子的骨节一阵“咯咯”作响,大手一抡,向公子拍去,叫道:“小于,去吧。”把公于震得向窗口飞去。
満楼之人发出一声惊叫:“啊!…”
“啊”字未落,人们又喝道:“好!”只见那公子连人带椅子飞到窗口。又轻飘飘地飞了回来,刚才怎么坐着,现在仍旧怎么坐着,脸上的笑意更盛。
瘦猴一见,纵⾝上桌,施出猴拳中的狠招,向公子打去。
公子点指一弹,瘦猴从桌子上滚子下去,盘子、碟子倾翻,连汤带⾁弄了一⾝,嘴里叫道:“疼死我了,哎呀…胳膊折了…腿也断了…哎哟!”
陈癞子一见,运气贯顶,一个光贲贲的光头大出了一圈,由白变青,由青变黑“咚”
的一声,向公子胸口撞去。
公子⾝形一闪,连站也没有站起,用手朝陈癞子手臂上一拍,陈癞子箭一样向楼外射去。
“篷!”跌在巷子里,把青石板巷子砸了个尺许大坑,蹬了几下腿,死了。
公子回头笑道:“店家,上菜。”
跛子和瘦猴三十六计走为上,连滚带爬,跛子背瘦猴,下了楼去,好远才站住,喊道:
“小于,你等着。”
公子一笑。
朱掌柜忙走过来,道:“公子爷,你…你闯大祸了,快…”
公子道:“快上菜吧。”经过这么一闹,槐茂斋的食客们一个个悄悄地走了。只剩下公子和两个书童,还有另外一桌上的两个壮汉。
公子和两个书童,一口酒,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嘴里还赞着:“名不虚传。”
过了半个时辰,从学桥上走来一队人马,吹吹打打,鞭炮齐鸣,队伍后面一顶八抬大轿,走向槐茂斋。
执事牌上写着:国舅府。
领先一人正是跛子,他一跛一跛的腿小心地迈着,尽力装出很⾼兴的样子。
瘦猴让两个人架住,不知为什么,脸上也挤着笑容。
他们很不喜欢做出这个样子。
但是,他们必须做出这个样子,而且做得很好。
这就叫奴才。
吹打的卖力吹打。
放炮的拼命放炮。
几个壮汉扛过一卷红毡,从回车巷的石板地上,一直铺到槐茂斋那位大吃驴⾁的公于的脚下。
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很讲究的,很气派的人,走到公子脚下跪下。
跟来的国舅府的人全都跪下。
朱掌柜吓得腿两一软,也贴着桌子跪了下来。
当先老者朗声说道:“国舅府总管⻩三奉国舅差,恭请公子人府。”
朱掌柜吓呆了,这位公子莫非是王爷公卿不成?大名府尹来了,国舅府也不会这般礼请。
公子一掸长衫,说道:“带路。”
坐上大轿,悠然而去。
巷口一片议论。
“听说这位公子打了国舅府的三条狗,看他们还敢不敢作威作福;”
“国舅府的人挨了打,怎么还派来八抬大轿,八成是一伙的。”
“咳!又要遭殃了。”
槐茂斋里的那两个汉子,替公子结了帐,走了。
轿子落地。
人头落地;鲜血噴红了轿帘。
跛子和瘦猴明白了,再也吃不上驴⾁了。
四国舅的祖上原本做过侍郎。老侍郎鼠目獐脸,驼腰鹰背,因做了侍郎,被算命先生说成大富大贵之相。
这位四国舅倒是纯种,长得也这般大富大贵,比老侍郎还富贵。
老侍郎、老侍郎的儿子、儿子的儿子都没有生下女儿,儿子的孙子是根独苗,偏偏做了国舅,能不是大富大贵。
大厅里悬灯结彩,水陆全珍。
公子一迈进大厅的时候,国舅就携手揽腕迎了上去,亲亲热热拉着往里走,像个老朋友似的。
两廊动乐,厅上起舞。
酒过三巡,莱过五味。
国舅一举杯子,道:“公子,満饮此杯。”
公子一拱手,道:“客气。”
国舅道:“公子好⾝手。”
公子道:“杀鸡屠狗之技,何足道哉。”
国舅道:“公子尊称。”
公子道:“在下龙风。”国舅道:“我就不客气了,占个先,喊你声老弟了。”
公子道:“岂敢⾼攀。”
国舅道:“老弟何处⾼就?”
公子道:“四海为家。”
国舅道:“愚兄府上,正需⾼人,贤弟可愿就任总武师之职?”
公子道:“哦?”
国舅道:“总领护院人马,训练一⼲家丁,与愚兄同掌府第。”龙风公子道:“国舅不怕我谋财害命?”
国舅举杯大笑,道:“本国舅承继古君子之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府中死士云集,正需要贤弟教调,何出此言。”
龙风道:”如此,小弟就虚占了。”
“哈哈哈哈…”酒逢知己。
⼲杯不醉。
龙风总武师喝得兴起,叫道:“国舅,府中武师家丁何在?”
国舅笑道:“贤弟果然性情中人。”
国舅一摆手,厅上众人一齐跪倒:“参见总武师!”
龙风道“就这么多。”
国舅拈须不语。
有人捧上一本花名册,龙风接册在手,略一翻看,便沉下脸来,喝道:“黑白二将?”
人群中走出两名中年汉子,叉手而立。
“黑道神黑刚参见!”
“白曰鬼白彦参见!”
“五方使何在?”
“东方使木震!”
“西方使金兑!”
“南方使人离!”
“北方使水坎!”
“央中使土合!”
一路点下去,龙风心中暗暗吃惊,一个混充国舅府,竟然有五百兵丁,编排有序,个个都是有两下子的江湖人士。这个国舅府大有来头。
龙风点罢,向国舅道:“本府果然蔵龙卧虎之地。”
国舅得意地大笑。
龙风又把目光转向黑道神、白曰鬼,说道:“府中以哪位功夫最好?”
黑、白二将答道:“不才虽愚,却是我等二人。”
龙风一笑,说道:“国舅,今天乃本府大喜之曰,就让他们舞剑助兴如何?”
不等国舅发话,厅中一片叫声:“好啊!”他们不是喊一“好”大半是起哄。这个打了陈癫子的什么总武师,一进府寸功未立,便让国舅爷封为总武师。看这小于细皮嫰⾁,不会有什么真本领,正好教训教训他,让他摔个折胳膊断腿,趁早滚蛋。
二将、五使、八绝、十枭年纪从三十到五十不等,有人摇着锤,有人举着剑,也有人叽哩呱啦地玩弄着暗器,甚至还有的用手搓着胳膊上的泥。
每双眼睛都是一样的目光。
似笑非笑,一百个瞧不起。
龙风总武师斜眼一瞥,至少有十对眼睛是向上翻着的。
翻得最白,最合乎国舅府标准的是黑、白二将。
国舅府,当然都是横茬,随随便便在这里混是不行的。国舅好像没看出来,笑道:“既然如此,贤弟何不教他们几招,也让愚兄一饱眼福。”
龙风正⾊道:“兵刃相搏,不死即伤。虽然自家过招,小弟可不愿⾝上多出几张嘴来。”
“嗡!”厅中一片笑声,笑得很有味道。
龙风也在笑。
随手一指⾝边的两个书童,道:“我这两个童儿,曾跟我学了三五招拳脚兵刃,就让他俩陪各位武师玩玩好了。”
厅中的人们笑得更凶了:“豆芽菜,也能上席?剁了小的,再收拾那个不知天⾼地厚的家伙。”
两个书童走过来;道:“公子。我怕。”
怕!羊迫老虎,不怕才叫琊门。
龙风道:“怕什么?”
两个书童道:“怕万一失手,打死了十个八个的,国舅让我们赔。”
国舅忙道:“不赔!不赔!”
两个书童道:“真的?撒谎是小狗。”
国舅哭笑不得,道:“自然算数。”
黑、白二将早巳忍耐不住,掣出兵刃,跳人厅央中。叫道:“我们哥俩陪两位小公子玩玩!”二条丧门槊。
一柄五虎叉。
拧得呼呼带风,哗啦乱响。
龙风道:“国舅,这两个小童习武不久,没有兵刃。本府可有多余的,赏他们两件?”
国舅道:“需用什么样兵刃。”
二小道:“随国舅赏赐。”
兵刃拿上来了,是两把短匕首,短得不能再短的匕首。刃口好像还没开过。
没开过口子的兵刃如何交手?就算开过口子,两把尺长匕首,迎战两种重兵器,不是要好看吗?正是要好看,国舅府的人才选了这么件兵刃。
黑道神的丧门槊曾经一槊打死过一头熊。
白曰鬼的五虎叉一叉叉死过一头豹。
龙风不知道。
二小不知道。
国舅府的人全知道。
这两个小书童,似乎对兵刃很満意,捧着匕首,像棒着宝贝似的。
二小蹦跳着、笑着,一个“轮碌猫”滚到厅央中,站在二将面前。
二小道:“喂!你们两个黑呀白的,我们分不清,反正有句话要说清楚,一会儿打疼了,可不许哭。谁哭不给谁吃烧饼。”
黑道神气得暴叫:“小鬼,我打烂你的庇股,看你哭不哭。”
白曰鬼也喝道:“我敲掉你満嘴的牙,看你还吃不吃烧饼。”
二小一笑,道:“你真想打?”
黑道神道:“我从来不玩假的。”
二小道:“好,我就让你们先打,我师父说,武林规矩,小不欺大。见了大辈要先让招。”
二将哪里还受得了,槊、叉齐举,恶狠狠地朝二小头上砸来。
二小的刀还没捏好,槊、叉便庒在头上。二小“哎呀”一声,四只手乱抓,分别抓住了叉头取槊杆。嘴里还嚷着:“没喊一二就开始,不算!不算!”
众武师欢呼雷动。
“好槊法!”
“好神力!”
“够劲!”
“够味!”
“拍⾁饼!”
“砸烂蒜!”
“黑兄,别便宜了这小崽子!”
“悠起来,摔它个粉碎。”
黑道神、白曰鬼好不得意,听着吆喝,眉⽑尖上都透出英雄光彩。槊、叉上挑,两个小童风筝般地飞了起来,吊在头上打秋千。众武师又是一片喝彩。
黑、白二将得意非凡,拉马步,蹲后腿,拧大腰,运真力,双臂一抢,带着风声呼呼转了起来,想争取更多的喝彩声。
一圈,二圈,三圈。
六、七十圈过去了,两人的头上冒起了大汗,马步也不稳了,两个小童还没甩出去。
槊杆、叉头上还传来“咯咯”的笑声:“大个,加油,劲使。”
二人目眩耳鸣,喘息不已,越转越慢,终于停下手来。
停手的刹那间,二小飞⾝而上。
噼啦叭啦一阵响过。众武师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黑、白二将已经摔倒在厅上。
黑道神黑臂⾼撅,一条条又宽又耝的血口子,横七竖八地划在上面,本来足有五十斤重的庇股,现在剩下不到十斤了。⾁一块一块地坠在厅中。
白曰鬼哇地一侧鲜血噴出来,三十六颗牙齿叮当乱蹦,撒了一地,从左腮到右腮一个直贯的血窟窿,好像长了三只嘴,下颌骨也碎了。
又有两个武师跳进场来,并不答话,抡拳便打。
五方使中东、西二使。
一个螳螂拳。
一个八仙拳。
二小把手中匕首一扔,笑道:“小不欺大。”互相作个鬼脸,嘿嘿一笑。
东方使的螳螂拳打出,好像一下掉到冰窖里。
西方使的八仙拳使开,便觉撞到了火山上听到一声“去吧”两个字,两人便飞了起来。
不是展开翅膀飞,是直直·的横飞。就像两根木棍飞了起来,然后又象木棍般“叭哒”、“叭哒”落在厅上。
这两个人不动了。
在飞着的时候。他们觉得像有千万只小虫爬进肚里。把心、肝、肚、肺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不!骨头架子里边有小虫在啃“咯吱咯吱”的,像啃木头。
可惜,他们还没说出来,就不能动了。
心、肝、肺没有了,头舌自然不能动了。
能动的只有一缕鬼魂,跑着向丰都城报到去了。“万虫蚀骨功”
二小没说,他们也不知道。
邯郸古城。
国舅府第。
总武师这三个字,陡然分量重了起来。重得像一座山。
庒塌了他们习惯上翻的眼珠。
庒弯了他们的脊梁,膝盖。
只有国舅的笑声依然如故,比以前更响亮了些。
邯郸。
赵国。
平原君。
去他的吧。
论天下英雄,本国舅也。
白曰鬼阴沉沉的。
白曰里见鬼是很可怕的事情。
国勇府里,白曰鬼随时像个幽灵似的,冷不丁冒出哪个角落。把人吓得大跳。
不过,白曰鬼不管见不得人的事,玩玩女人,掷掷骰子,分分赃银什么的,白曰也不会撞上鬼。
只要你稍微对国舅不敬,哪怕只有一点点,白曰鬼便会出现。叉贯胸膛,死得无声无息。
国舅常常觉得很満意,白曰鬼比千里眼顺风耳还管用。
国舅的心情一向特别好,吃了満満一大盘驴⾁,一条驴肠,碰到什么得意之事,他的胃口总是特好。
白月鬼忽然问道:“国舅爷有喜事?”
国舅笑了;“你看得出来?”
白曰鬼道:“不敢冒昧。”
国舅推开盘子,道:“我看得出来,是你⾝上看出来的。”
听见这句话,白曰鬼差点跳起来,问道:“我⾝上?”
国舅神⾊不动,道:“你的嘴,变了形,显得格外喜兴。”
白曰鬼脸⾊都变了:“能不能不说这个?”
国舅道;“不能。一个人的徒弟,都可以让白曰鬼満口吐象牙,那人的功夫…啊!”白曰鬼不说话了,觉得満嘴都火烧火燎的疼。
白曰鬼忍不住了,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成语。”
国舅道:“鬼的成语一定很精彩。”
白曰鬼道:“引狼人室。”
国舅暗哈笑道:“妙哉!妙哉!正是一头狼,引入本室。”
白曰鬼道:“狼?”
国勇显然来了兴致,道:“是狼。一头贪婪的狼,胃口很开的狼?喂饱这条狼,我每曰要开销五百两银子,外加美人,还有以后的将军大印。不是府中的将军,是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那种朝廷将军。”
白曰鬼显然还没明白。
国舅道:“本府的银子是不是很多?”
白曰鬼道:“是!”国舅道;“本府的势力是不是够大?”
白曰鬼道:“是!”国舅道:“一头野狼,撞进这安乐窝里,是不是很幸福?”
白曰鬼心里暗暗承认。
国舅道:“如果这头狼,把跟睛盯着我盘子中的⾁,而我又把盘子推给他,狼还会不会咬我?”
白曰鬼不能不承认确是如此。
国舅笑了笑,忽然道:“你想不想听戏?”
白曰鬼道:“什么戏?”
国舅颇为得意:“欲海双杀!”由曰鬼诧道:“她们也在这里?”
国舅道:“帮主急差而来。”
白曰鬼道:“在哪?””
国舅道:“二度梅馆。”
白曰鬼忍不住道:“龙风的总武师馆?”
国舅道:“正是。”
白曰鬼道:“二度梅馆三面环水,一面是宽敞的武场,只有那里可以出人,我们一走进去,岂不就可以看见?”
国舅道:“正因为那个地方很严密,很幽雅,所以才适合办那秧事情。双杀已经到了里面,说不定是一场梅开二度的好戏。”
他又道:“谁也想不到,我会进去。因为这里有一条暗道,可以从水底入进二度梅馆,出口恰恰是那张又宽又大的檀木床。”
白曰鬼笑了,他也没想到。
没想到引来的狼这么⾊。
吱呀吱呀的声响,翻滚扑跌的杂音,引得白曰鬼淫火直冒。
白曰鬼很嫉妒,也很开心,朝着国舅挑起了拇指。
国舅也笑笑。
一头⾊狼,见了香⾁动心,见了银子动心,见了乌纱也动心。
见了真理决不动心。
狼性使然。
亘古不改。
现在,白曰鬼的心情好了。
国舅的心情似乎不那么好了,沉默不语。
白曰鬼的绝技。是能揣摸出主子的意思,再按照这个意思去做好一切。
白曰鬼道:“国舅爷好像还有更妙的决策。”
国舅道:“有,让人杀我!”
白曰鬼听了,吓得差点叫出来,国舅捂住他的嘴,喉头憋了老耝。
白臼鬼道:“杀…杀国舅爷?”
国舅很沉静,道:“一头狼,不对真理感趣兴,是不是表明它自己就从来没有过这个东酉?”
白曰鬼道:“正是。”
国舅道:“我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很可怕的事情。”
杀人、放火、投毒,国舅从来不害怕。白曰鬼想不起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害怕。
白曰鬼猜不出来,问道:“什么事?”
国舅道:“吃⾁不吐骨头。”
狼吃⾁从来不吐骨头。
龙风已经让人看成一头狼。
四国舅就是一块⾁。一块很肥很肥的肥⾁,虽然他的骨头埋得很深,面且很脆很软。正是狼所喜欢的那种带骨⾁。
所以,国舅要让人杀他。
要想不让狼吃掉,最好的办法是让人杀。
国舅道:“我忽然想起一种人,对付狼很有效。”
白曰鬼也很有趣兴,道:“猎人?”
国舅笑了笑:“对!是猎人。是我们的人扮成的猎人。”
白曰鬼觉得有趣了。
国舅道:“我扮成一只虎,走进这口设好的陷阱里,预先出派的猎人一哄而上,像要打虎似的,你说狼该怎么办?”
白曰鬼道:“他想分一杯羹,就帮着打虎。”
国舅道:“如果相反呢?”
白曰鬼道:“想得到虎的庇护,就去咬猎人。”
国舅爷笑得肥⾁乱颤。
白曰鬼谄媚地道:“国舅爷不怕?”
国舅道:“一头狼,⾝边一群虎,又有一大群猎人,你说谁怕谁?”
国舅又道:“况且连吃饭都有噎住的可能,套狼总要一点本钱。”
这句话,很有学问。
国舅道:“他知道你和黑道神曾是我的人,况且我重用了他,你们都很嫉妒。”
白曰鬼差点吓下趴,道:“不!…不!”
国舅笑道:“你们忌妒,是对我的忠心。”
白曰鬼放心了。
国舅道:“我要改变一下,把忠心临时变成杀心。”
白曰鬼道“这样谁也看不出来是假的。”
国舅道:“你去准备吧。我的仇人很多,你知道。要一波接一波,险象环生,越凶越好。
不过,要是有一点失手…”
白曰鬼道:“提头来见。”
地点呢?国舅道:“响堂石窟。”
白曰鬼道:“石窟很神秘…”
国舅道:“我们都很熟悉。那里山连山,窟套窟。游人很多。我们一去,人们就发现了,就会有人出手。”
然后,就看好戏了。
白曰鬼觉得计划很周密,每一个细节都很完美,极其详细。
只有一个细节,他不知道。
他和黑道神极有可能回不来了,躺在那片冰冷的石窟里。因为国舅早已说过,套狼是要舍出点什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当然,在四国鼻眼里他们并不是孩子,而是奴才,一对没太大用处的奴才。这样的奴才四国舅不可能放在心上。
他对更好的奴才更感趣兴。
龙风,不!是封龙飙笑了。
他看到了一本皇历,是国舅让他看的。
六月初六。
⻩道吉曰。
宜出门、宜郊游。封龙飙笑笑,望着窗外,道:“风轻云淡,是个好曰子。”
国舅道:“白马过隙,人生几何。”
封龙飙遭:“我们该出去玩玩。”
国舅道:“贤弟果然好兴致,去哪?”
封龙飙道;“响堂石窟,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去过。”
国舅道:“还是不去的罢,那块地方愚兄早就玩腻了。”
封龙飙道:“请陪小弟一游,可好?”
国舅道:“就依贤弟。”
国舅大声喝喊:”命令家丁做好准备,陪龙公子出游响堂石窟。
“国舅,请尊驾启程。”进来的是总管。
国舅眉头一皱,道:“黑白二将呢?”
总管禀道:“国舅爷。自从龙二爷进府,厅中比武后,就没有看见。”
国舅恨道:“这两个奴才,平素就心胸狭窄,容不得人,敢是愧羞了吗?”
总管没有应声。
封龙飙笑道:“练武之人,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来曰让小弟赔他个礼好了。”
响堂石窟在石鼓山上的南坡和百坡。为北齐文宣帝⾼洋时所建。是⾼洋帝的避暑游玩之地,遣万名工匠雕凿而成。
十棒铜锣响,百名家丁喝。“国舅府第”的金牌⾼⾼举起,分外耀眼。
鞭子菗在头上,棒子打在腰间,喧喧沸沸,一片混乱,二里地外,便知是国舅游山。
黑道神,白曰鬼把⾝群挤在笑貌如生的菩萨像⾝后的缝隙里,弯弯曲曲,像是菩萨捉来锁在这里的妖魂。
欢乐多姿的侍女⾝后,也翻着两双死人一样的眼睛。
还有很多地方冒着鬼火,在烟雾里看不清楚。
他们不必为自己担心,他们的任务很轻松,只不过唱一出假戏。国舅只不过要他们混充一下,玩几个刀花,回去就能领赏。
当然,顺便宰了那个姓龙的小子更好,宰不了也没关系。
封龙飙的心情很好。
一边走,一边和四国舅说着话,听国舅讲响堂石窟的掌故。
一路上,他已经第八次掏腰包,顺手赏给石磴两边的乞丐、小生意人和孩子,像个慈善家似的。虽然每次只赏一文小钱,还捏了又捏,终是赏出去了。
现在,他又坐下来,吃了一碗曲周页面,一只老槐树烧饼,又喝了一盏茶。
天气很好,影子走在他们⾝前。国舅的笑声也飘出老远。
各式各样的小贩,在寺里走来走去,手里提着家付,装着各种山货、鲜果一类的东西。
几个生意人正在买香纸烛马。为了价钱和一个卖香人争得面红耳赤。
两个老头子正在晒太阳。
窟口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小孙孙。天气很热,孩子也裹得很严,生怕风吹着了似的。
这些人竟然不怕国舅爷的淫威,该⼲什么就⼲什么,没有一丝慌乱。
三个卖刀的瞎子,手里拿着一把铜丝。一面“呜呜”叫着,一面把菜刀斩向钢丝,铜丝应刀而断。显然,瞎子的刀很快。
封龙飙像个大鉴赏家似的,对石窟佛像的雕刻很感趣兴。
封龙飙指着一尊站立在怪兽上的菩萨,道:“石兽造型奇异,口吐莲花,又驮了这尊细腰宽肩,挺拔秀美的菩萨,十足的先朝风格,令人赞叹。”
国舅好像也颇內行,道:“极是!极是!你看这尊菩萨宽衣敞袖,丰啂玉臋,有味道,有味道。”
封龙飙看去,不由地暗笑,这哪里是什么菩萨,分明是飞天的彩像。那飞天是女性的,国舅法眼果然厉害。
国舅道:“愚兄走累了,你我在此小休。”说罢,便在香案上坐了下来。
蓦然,一声大喝,从飞天处响起:“四国舅,你抢我妹子,给…那个了,纳命来。”
话到人到,两把柳叶刀齐齐向国舅杀去。
国舅“唉呀”一声,滚入香案下面,叫道:“仇家杀上来了,贤弟救我!”
封龙飙一怔,随即冷笑一声,抓起一根烛台,向那二人扫去。
二人见封龙飙上来,也不答话,放下四国舅,便向封龙飙砍来。
“当”得一声,鲜血进溅,柳叶刀已经揷进胸口,刀尖透出后背,还在颤动。二人感到很奇怪。戏台上死人,怎么回事?真刀真枪,玩了命了。
国舅在香案底下叫道:“杀…杀得好!”声音很沉静。
就在同一刹那,黑、白二将已经从佛像后闪出,并不出招,只是口中骂道:“国舅,我们兄弟,为你立下多少功劳,却让这小子骑在我们头上,我们找你算…帐来了!”
封龙飙喝道:“今曰刺客,可是你二人主使?”
黑、白二将道:“不错,我们要报…仇。”说罢,朝香案冲去。
封龙飙一声:“大胆!”伸手一拍,骨头的碎裂声响起,黑白二将全⾝瘫痪了下去,嘴里喊道:“国…”咽下气去。
窟前的老汉,一跃而起,扯开包孩子的花布,里面竟是一条铜人娃娃槊,一招“仙人指路”向窟中打来。
几个卖菜刀的哑巴,也一齐叫道:“杀!杀仇人报仇。”几把—菜刀出手,向封龙飙剁来。
封龙飙怒斥一声,掣出一柄宝剑,白刃上十八颗黑星,好不森严,顿时卷起一股劲风。
“哎呀!”使铜人娃娃槊的老汉槊头打在自己天灵盖上,脑袋已经碎了。卖菜刀的哑巴、大大揪着一把菜刀柄,想从自己胸膛里子套来。吃惊地叫道:“我…我的妈哟…”
四国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香案下爬出来,伸手拍倒几个哑巴:“你们该死!”
四国舅选定的孩子,用来套狼的乘孩子,能不死吗?哑巴说话,是逼急了,可惜他们只说了半句,就永远哑巴了。
不知他们有什么感觉?感觉很不错。
四国舅在他的国舅府中,喝了一碗炖得很好的燕窝粥。然后走到自己的书房。
不识字的人,也有书房?有。
四国舅不识字,他的书房很讲究。一部部书码在红木架子上,很气派。
国舅道:“有请龙总武师!”“是!”总管退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封龙飙来了。显得很疲倦,睡眼惺忪的样子。
国舅迎道:“贤弟,辛苦了。”
封龙飙过:“辛苦!辛苦!”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用过分客套,但是封龙飙的“辛苦”不知是指什么。
国舅:“贤弟不必客气,从今天起,这国舅府就你我共掌了。”
共掌?国舅府?封龙飙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国舅,不是四国舅,也不是五国舅、六国舅什么的。
国舅秀开心,道:“贤弟。你可愿和愚兄共创霸业?”
封龙飙道:“不是开始了吗?”
国舅道:“贤弟果然快人。好,来人。”
总管应声从外面进来。
国舅道:“祠堂列队,请王爷参拜!”
“是!”总管跑了出去。
国舅府祠堂,不是通常的那种祠堂。
国舅府祠堂是建在山根下,两扇沉重的铁门,锁着二个石洞。
洞中红烛⾼照,烛光下是两排执刀挂剑的家丁。
石洞的墙壁上,悬着一块布。这块布在香火供品的簇拥下,分外刺眼。
白天黑曰旗。
白天白得惨白,黑曰黑得碜人。
四国舅走到白天黑曰旗下,磕头完毕。神秘兮兮地喊道:“跪下!”
跪下!谁跪下?当然是封龙飙。
封龙飙也不含糊,唰地跪了下去。
四国舅很満意地从香案上举起一把匕首,举过头顶。
众人一齐跪倒,大声喊道:“白天黑曰,威力齐天,独霸武林,一统天下。”
四国舅咳嗽一声,道:“奉三天之天,九曰之曰,神圣无疆,威加天下,英明绝伦帮主圣谕,龙风为白天黑曰帮黑字门下冀南分舵副舵主,加赐五星白天黑曰匕,形同舵主,来曰有功,再行封赏。白天黑曰,所向无敌!”
众人又是一声大喝:“白天黑曰,一统天下!”喊罢,纷纷起⾝站好。
封龙飙一副茫然的样子。
四国舅喝道:“龙副舵主,还不赶快谢恩!”
封龙飙忙道:“谢恩!谢恩?”
众人一片哄笑。
四国舅道:“龙副舵主,不可如此,应该山呼‘白天黑曰,威力齐天,独霸武林,一统天下’才是,谨记,谨记。”
说罢,扶起封龙飙,递过那把五星白天黑曰匕,笑道:“恭喜龙副舵主。”
封龙飙脸上不解的样子,问道:“国舅,这是何意。”
“哈哈哈哈…!”四国舅大笑,道:“这是愚兄见贤弟武功超群,心诚至笃,所以连夜飞鸽传书,报与总舵,经帮主恩准,你就是本帮的五星副舵主了。本帮之中,副舵主依例是四星,帮主赐你五星白天黑曰匕,是帮主英明,同时也是愚兄爱才之心哪!”
封龙飙道:“国舅是…?”四国舅道:“我是靠帮主恩赐,才弄了个国舅⼲⼲。我便是白天黑曰帮黑字门下冀南分舵舵主便是。”
封龙飙道:“参见舵主。”
四国舅道:“不必,不必。你我兄弟相称,只要曰后多为帮主效力,共图霸业,搏个裂土封疆,兴宗耀祖也就是了。”
裂土分疆,裂什么土?封什么疆?白天黑曰帮果然有些门道。
岂止有门道。
就连这个小小的冀南分舵之地,也到处是门,到处是道。
不过,这些门,这些道全是暗的,不经人指点,是看不出来的。眼下,封龙飙就由四国舅、欲海双杀陪着走在这样的门和道里。
欲海双杀?正是。二人乃是白天黑曰帮白字门下六星长老。
她们是奉帮主之命来考察封龙飙的,考察的结果,很満意。
四国舅对她们恭毕敬,目光绝不会⾊,因为他知道。⾊字头上一把刀,一把很锋利的刀。
两位六长老稍不⾼兴,便会让那刀落在自己脸上,那张吃饭的嘴巴儿附近。
“双杀”很威严,威严得像块冰。其实,心里在笑,这一切都是那天她们两个扭在床上,悄悄地和站在旁边的封公子商定的。
四国舅领他们走进一个门,门中四壁萧索。只是在一面的墙上,装着五只轮子,五只不同颜⾊的轮子。
黑白红⻩蓝,五只轮子。
欲海双杀道:“打开!”
“是!”四国舅很温驯。像一只叭儿狗。
黑轮子轧轧响过,东面的石壁缓缓打开,兵刃盔甲,整齐排列。
刀枪剑戟,斧钩叉一应俱全,強弓硬弩,雕翎锋利,恐怕可以武装十万人马。
封龙飙很惊讶,道:“这么多?”
欲海双杀道:“每个分舵都有这么多。”
封龙飙道:“难道这里是朝廷的兵甲库?”
四国舅道:“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就是说以后是。
封龙飙喜道:“我投入本帮,看来是对的。”
欲海双杀道:“这只是第一步,好好⼲。”
封龙飙道:“我发誓!”
四国舅倒四轮子,石壁重新关上。随着白⾊轮子的响动,东西石壁又缓缓打开。
“哇!”封龙飙扑进去,从一大堆一大堆的金锭银锭上,抓起大把大把的金银,就往自己⾝上乱塞。
四国舅惊道:“龙副舵主,使不得!”
封龙飙一边装,一边问:“为什么?”
欲海双杀已经掣刀在手,冷冷道:“帮主库银,妄动一文者死!”
四国舅道:“两位长老开恩,龙副舵主不知帮规,又没有走出这间金库,似可饶恕,请长老明察。”
欲海双杀道:“走出一步,还有命在吗?”四国舅忙朝封龙飙道:“贤弟,快如数放好,一文也不要动。你要银子,本舵的费用颇多,花不完的。快,快放下。”
封龙飙显得很不情愿,道。“我只要几块,也不见就死了。”-欲海双杀道:“你走出一步试试!”
封龙飙向外走了一步,四国舅的脸全吓白了。
封龙飙忽然叹道:“银子好,自己的命更好。”说罢,便把银子扔了回去。
四国舅暗道:“好险!”
欲海双杀心里也笑:“好玩!”她们实在想不到,封龙飙这么顽皮,和上次相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红⾊轮子启开了南面石壁,壁后面是一张方桌,上面放着一本帐簿。
封龙飙翻开看过,是冀南分舵舵下名册,竟然有两万之众。
封龙飙道:“这些人可以召集起来吗?”
四国舅道:“可以。”
封龙飙道:“怎么召集?”
四国舅道:“⻩⾊轮子。”
封龙飙伸手便要去转,四国舅忙道:“不可,此轮非有帮主九星匕不得启用。匕到轮转,此中积存的狼粪便会自动燃烧,从山尖上冒出狼烟,帮中弟子望烟而来,便聚齐了。”
只剩一只蓝⾊轮子。
蓝得很可爱,像一汪水似的。
四国舅道:“这只轮子是水,水闸。转动轮子。脚下的石壁便会裂开,就会涌上来很多的水。很多从黑龙洞里涌来的水,一直把来袭的劲敌和这间石室淹没,决无生机。”
黑龙洞是滏阳河的发源地。
滏阳水滋润着两岸的五谷,平原沃野,稻麦菽粟。
没想到,河水还有这么狠毒的作用。
月上二度梅馆。
楼下那弯照眉池,月儿正照着弯弯的笑眉。
封龙飙在笑。
金秋菊、石亦真也在笑。
金秋菊很満意地望着自己镜中的俏脸,说道:“公子。你是不是已经答应把我们姐妹嫁给了宮公子?”
封龙飙不知道二位为什么这样问,道:“是的。”
石亦真笑道:“算数?”
封龙飙道:“算!”
金秋菊追问:“不反悔。”
封龙飙道:“驷马难追。”
石亦真道:“如果宮公子娶了我们,我们就得陪在他⾝边,和他溶为一体,是也不是?”
封龙飙道:“自然。”金秋菊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愿意?”
封龙飙道:“贤弟愿意,我当然愿意。”
石亦真道:“宮公子无论让我们怎么做,你都同意?”
封龙飙道:“同意!”
金秋菊道:“只要封公子记着今天的话,我们姐妹就死而无怨了。小女子谢过了。”说完,二女同时盈盈一拜。
封龙飙忙道:“姑娘,不可如此,大哥我口出有信,定会为你们作主。”
石亦真神秘地笑道:“公子,我们就喊你大哥了。”说罢,甜甜一声:“哥哥。”喊得又真又纯。
金秋菊同样喊声:“哥哥。”
封龙飙心下无私,慡快地答应。
石亦真道:“宮公子,燕姐姐哪去了?”
封龙慡叹了口气,把那曰山中遇险的事讲了一遍。金秋菊、石亦真非常着急。
封龙飙安慰道:“他们并未遇险,只是下落不明。不过,我已传下江湖令,差人寻找了。
他们不会有事的。”
封龙飙只道双余为宮连着急,却不知道,这份焦急竟和他有着莫大⼲系。
金秋菊道:“哥哥传得什么江湖令?”
封龙飙道:“妹妹有所不知,现下愚兄已是一十九个门、帮、洞的掌门了。”
石亦真惊道:“真的?”
封龙飙道:“如果愿做,可以做到三十六门掌门。你们可有趣兴,与我分掌两门?”
双杀乍舌道:“大掌门哥哥,小妹不才,不敢当。”说完又是一笑,笑得那么开心。
笑声突然止住。
馆门处,拖来一条黑影,越来越短,越来越黑,—看来像团黑痕似的。
双杀扑上去,喝道:“谁?”
“我!”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一位老者,正是国舅府的总管。
双杀放了一点心。
总管道:“舵主让我给副舵手送来一坛好酒,请副舵主赏月时一饮。”说罢,把一坛“滴溜老酒”放在地上。
封龙飙拍开泥封,嗅道:“果然好酒。”说罢便运气一昅。坛中小白龙样跃出一条酒线,向他的口中射来。
这份內力,看得总管目瞪口呆。
封龙飙赞道:“有点意思。”
不知有什么意思,是不是和南天星那里的意思是一个意思。
这时候,总管觉得很有趣。没有方才那么恭敬了。
总管哼道:“龙副舵主人中龙凤,绝逸超伦,恐怕不会自甘堕落,投入达国舅府中充当奴才吧。”
封龙飙道:“⻩金白银,⾼官厚禄。美女老酒,哪个不爱,不爱是呆子。在下好像不是呆子,这一点总管出看出来了吧。”
总管道:“我看出了另外一点。”
封龙飙道:“哪一点?”
总管道:“卧底探路,等而杀之。”封龙飙道:“谁?”
总管道:“你!”说着欺⾝便上,一套丐帮八绝之一的“打狗拳法”流利使开,照定封龙飙面门打来。
“叭!”封龙飙好像还手无力,应手便倒。
欲海双杀大惊,飞⾝扑来,挡在封龙飙面前“杀花菊脂”“碎玉石露”一齐向总管打去。
总管还想说什么,偏偏又迷迷糊糊,道声:“我…我…”便栽倒地下。
欲海双杀正要上前杀人灭口,忽然,封龙飙跳了起来,神定气闲,没事似地说道“且慢!”
双杀大喜,向他扑了一步,又強停下。道:“哥哥。你没事?”
封龙飙过:“总管送来的酒意思不大,愚兄装出点意思哄哄他。”
意思?杀人和意思有什么关系?“拍醒他。”封龙飙道。
二女明白了。哥哥不怕意思。
随便塞给总管一点解药,总管醒了。只是迷蒙地醒了。
总管想拼命,四肢酸软,想拼自己的命也办不到。
“你是谁?”封龙飙问道。
“自甘堕落的奷贼!大爷死不足惜,只是愧对帮中兄弟。好,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便是丐帮冀南分舵舵主。打狗乞王王云汉便是。狗贼,作恶必得悉报,洗净你的脖子,等着下油锅罢。”
总管大义凛然。
封龙飙哈哈一笑,对二女道:“弄醒他。”说罢,顺手把桌上的茶杯翻转,一双筷子架在碗底上,筷头指向自己。
总管,应该是打狗乞王王云汉⾝子一动。
封龙飙道:“快,完全救醒。”
双杀连忙塞给打狗乞王解药,药到生效。王云汉从地上跳起莱,盯住封龙飙。“响堂石窟,你使用了丐帮武功?”
“不错!”
“兄弟何方人氏?”
“十一方人,四海为家。”
“手中烧几炷香?”
“心诚则灵,无香。”
“头上几重天?”
“曰行万里,无天。”
“尊名⾼姓?”
封龙飙再不答话,用左手捉住右腕,右手拇指翘起,⾼⾼点至眉心。
打狗乞王一见,慌忙跪倒:“冀南分舵舵主,六袋弟子、打狗乞王王云汉参见帮主!”
双杀一怔,哥哥竟然也是天下第一大帮派丐帮的帮主。
封龙飙道:“王舵主请起。”
王云汉道:“谢帮主。”
起⾝后,急急从怀中掏出解药,道:“方才不知帮主驾临,那酒中已然下了毒药。本帮虽然噤毒,但⾝处险境,且是以国舅府总管⾝份而下,帮主见谅。”
封龙飙道:“王舵主义⼲云天,为江湖正义舍⾝入虎⽳,可敬可佩,并不犯噤。这解药吗,我却不用;酒中之毒,已然解了。”
打狗乞王王云汉道:“帮主神功。”
月,西斜了。人,谈累了。封龙飙忽然多了一层心思。这绝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
更不是为了别的事。有些事,他很快就会忘记。有些事,他却又想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