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宝王妃又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垂下头来,露出雪⽩细腻的一截后颈,看来极其楚楚动人。⻩绢单刀直⼊,不再犹豫,可是还尽量使她的语气,听来带有一点玩笑的成分:“有人说,十年之前,曾在一个海滩上见过你!”
⻩绢的声音很平淡,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可是⽟宝王妃所受的震动之強烈,真叫人感到意外,她⾝子剧烈地抖了起来,双手紧握着座椅的扶手,双眼望向⻩绢,但是却又不敢。
⻩绢心中的疑惑大增,因为从这种反应看来,鲁大发所说的一切,全是事实!但是,那又怎么可能?既然她一步也未曾离开过深宮,又如何能够在几千里之外的海滩上遇见鲁大发?
⻩绢任由⽟宝王妃震惊,她继续道:“一共三次,都是在天⾊将晓时分,那时,大约是在十年之前,见到你的人是一个少年…”
⽟宝王妃陡然伸手,紧握住⻩娟的手,声音发着颤,样子又是恐惧,又是伤,恳求着:“别说下去,别再说下去,求求你…至少让我一口气!”
这时,湖面上极静,只有小船在缓缓前进时,湖⽔撞在船上所发出的有节奏的“拍拍”声。
在船上的四名宮女,显然训练有素,只是愿她们自己的桨,连眼角也未曾向神态如此异样的⽟宝王妃望上一眼。
⻩绢本来相当担心这四个宮女会怈漏秘密,但这时也放了心。
一来,她考虑到宮女未必听得懂她们谈时使用的国中粤语;二来,这四个宮女,当然是⽟宝王妃的亲信。
过了好一会,⽟宝王妃才恢复了常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极低极低。每一个字听来都像是在咏叹一样的声音道:“我…知道,那少年…就是那天在大殿上闯祸的年轻人!”
这次,轮到⻩绢震动了!
她没有想到⽟宝王妃会说得那么直接,也没有想到她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从她的神态语调来看,她不但知道了这些,而且也知道了鲁大发对她的痴,更使⻩绢震动的是,看来她对鲁大发,也有异样的感情!
⻩绢停了一会没出声,虽然湖面上风光优美,看来恬静无比,但是⻩绢心跳得十分剧烈,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随时会炸爆一样!
又是⽟宝王妃用她那动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在深宮,很少能知道外面的事,但是也有点报纸杂志可看。当我第一次在一份杂志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之后,我就知道,他就是那个少年,就是我在海边遇到过的那个少年,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大雨,他拉着我去避雨…”
鲁大发和她相遇的情景,⻩绢是知的,这时,听⽟宝讲到这里,她忍不住陡加了一句:“后来,你就突然不见了,你会倏来修去的法术?”
⽟宝没有立即回答,现出了惘而又哀伤的神情来。
⻩绢毫不留情地“进攻”:“一连三天,你都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从第四天起到现在,十多年了,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再出现!”
⻩绢的话,说得再直接也没有了,⽟宝王妃脸⾊苍⽩得惊人,连她本来自然丰満人人红润的口,也成了⽩⾊,她的声音更低:“你是说,这年轻人…他…他…他…”
看来,她不知道怎么措词才好,也或许,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这个字眼,她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为土王的妃子,单是现在这样和⻩绢的谈话,已经是大逆不道之至的了!
如果土王知道了,不但她本⾝立即要在极残酷的情况下被处死,连她的家人也会遭到大巨的不幸!可是,这又是一直蔵在她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一个人心目中有了秘密,实在是一桩十分痛苦而受磨折的事,总想有机会向人吐露一下,而且,她感到自己也非吐露不可,所以,她终于鼓⾜勇气,咬着牙,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他…思恋我…爱我?”
⻩绢不是没有经历过惊险场面的人,而这时的环境,可以说一点也不惊险,但是当想及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之际,⽟宝幽幽的几句话,却使得⻩绢也不噤有一阵全⾝菗搐的紧张!
她也自然而然,把声音庒到最低:“当然是,你以为他不知道在大殿上把你的面幕拉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当他认出是你之后,他就什么也不顾了!”
⽟宝王妃以手掩住了脸,她的手指细长可人,鲜红的指甲衬着雪⽩的手,看起来极美丽,但即使双手掩着,仍然可以看到她脸上的伤和茫然。她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想不到…戴了面幕,他也会认出我来…我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一下我一直想不出是什么情形…曾有什么事发生过在我⾝上,真的,我不知道!唉,这…孩子…”
⻩绢用心听着,⽟宝⽟妃那一番话,前几句是很容易明⽩的,是她主动要求出现,颁奖给鲁大发。
而这种行动是没有先例的,但土王一定是经不起她的恳求,而答应让她出现——当然,她必须紧裹在⾐饰之中,可是那一番话的后半段,⻩绢却听得莫名其妙,一点也不明⽩是什么意思。⻩绢在这时,心绪也十分率,她只想到,那可能是⽟宝太动了,有点语无伦次了,所以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是你想见他的,你是不是也爱上了他呢?”
坐着的⽟宝王妃由于⻩绢的这句话,整个人都向上跳了一跳!
当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作,又坐回座椅上之际,她和⻩绢都一声不发地互望着,双方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寻找可信任的程度,终于,王妃感到⻩绢是可以信任的,那令得她心中的紧张程度减轻,她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是不是!”她讲了这一句,这停了下来,⻩绢作了一下请她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宝凄然一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当然是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不过我也不可能对一个少年发生感情的,何况…我本不知道真是有他这个人的,一切是那么奇怪…”
⻩绢不噤皱眉,⽟宝王妃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宝略停了一停:“一直到现在杂志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我更惑了。真有这样的一个人?真有这样的一处海滩?我真的会到过那里…一个叫后鲁村的地方?⻩绢沉声道:“对不起,我全然不懂你这些话的意思,请你…”可是⽟宝王妃却像是本未曾听到⻩绢的话一样,只是自愿自说下去;“从此之后,我就一直留意他的消息,尽可能多弄点电影的杂志来,他愈来愈出名,要看到他的消息,并不是太困难,一直他登出了那段寻人的广告,我才知道,那不是电影宣传,一切全是真的,我真的会和他相遇,而他在见了我之后,竟然这样痴心!所有的报纸杂志都是说他似乎对女一点趣兴也没有,那全是为了我?”
她向⻩绢望来,⻩绢点了点头。
⽟宝王妃幽幽叹道:“他也太痴了,我那里值得他爱,我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人!他闯了祸之后还好吗?多亏你救了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绢的喉际发出了“咕”的一下响声,那是她把几乎已要说出口来的一句话,又硬生生呑了回的结果。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行之有效当的时候去告诉⽟宝,鲁大发现在在王宮之中!
⻩绢只是希望⽟宝再说下去,她碰了碰她的手:“你别太哀伤了!”王妃的声音很轻柔:“哀伤?我不知道什么叫哀伤,从我十二岁那年,进⼊了深宮开始…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那里有资格伤?”
她愈说愈是悲切,泪花在她的眼睛中打着转,终于,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
⽟宝王妃流着泪,看起来是那么凄苦,⻩绢的心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宝王妃的生活,可以说是锦⾐⽟食之极的了,但是她的心灵,却是这样空虚!
同时,⻩绢心中也暗暗吃惊,因为这时,她已毫无疑问,知道鲁大发所说的是对的,只要让鲁大发和⽟宝有见面的机会,那么,惊天地的事就会发生!
⽟宝王妃并不去抹拭眼泪,任由泪面着她⽩⽟一般的脸颊上淌下来,一直淌到她光光的,逗人怜爱的下颚上,然后再落下来,被她⾝上的深黑⾊的丝衫所昅走。
⻩绢也叹了一声:“你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喜穿黑⾊的⾐服!”
⽟宝⼲涩地笑着:“我觉得我的生命,早在十二岁起,就被埋进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黑⾊的⾐服之外,我别无选择,可是实际上,我却热爱红,我想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广⻩绢道:“是,鲁大发曾说过,他第一次看到你时,风吹起你黑⾊的裙子他看到了你鲜红的內袜…他说这种情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她们两人谈以来,一直用“他”在替代鲁大发的名字,这时,还是第一次说出。
“真奇怪,我遇到他…已经够怪的了,他…不应该也可以看到我的!”
这时⽟宝王妃讲的又一次⻩绢听不懂的话,⻩绢皱着眉:“什么意思?我不明⽩。”
⽟宝口颤动着,好几次语又止,⻩绢欠了欠⾝子:“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对我说,事实上,我是受人之托来见你的!”
⽟宝王妃一听,⾝子又剧烈在发起抖来,颤声道:“他?”
⻩绢点了点头,⽟宝紧紧闭上了眼睛,神情十分痛苦,隔了半晌,才又睁开眼来,苦涩地道:“他肯定说他曾见过我?”
⻩绢挥了一下手:“你说的话中,有很多我不明⽩,请你说明⽩一点!”
⽟宝王妃苦笑:“连我自己也不明⽩,不过你必须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我没有理由欺骗你,请你相信我!”
⻩绢叹道:“不论是真话还是假话,总要我听得明⽩才好!”⽟宝王妃低下头一回,才道:“在十年前,我二十岁那一年,深宮的生活使我感到枯燥到了极点,我甚至好几次想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笼子里的生活…真是可怕极了!”
⻩绢“嗯”的一声:“所以你就偷偷溜了出去?”
⽟宝缓缓地头摇:“不,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深宮,本没有离开过!”
要不是⽟宝有着王妃的⾝分,又要不是她的样子是这样的楚楚动人,一听得她这样说,⻩绢一定会忍不住客气地斥责了!
这时,⻩绢只是道:“不对,你离开过深宮,到过后鲁村的海滩!”⽟宝现出惘的神情:“请听我说下去…我生活在极度的忧郁之中,土王…他对我很好,可是…每当我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开始时,我竭力忍着,到后来,渐渐忍不住了,他一碰到我的⾝子,我就会发抖,那真可怕…可是上王却说我发抖的时候更好看…”
⻩绢听到这里,也不噤一声长叹,那自然是由于她想起了自己和卡尔斯将军的缘故。⽟宝的这种感受,她完全可以领会。
⽟宝继续道:“到后来,愈来愈严重了,到了他抚爱我的时候,我会陷⼊半昏的状态之中,而再发展下去,我就真的昏了,又不是真的昏,在糊糊这中,我像是离开了深宮,不知怎么,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才讲到这里,⻩绢已经听得大是骇然!
⽟宝又強调了一下:“我所说的全是真的!我自小就喜在海边看海,或许在那时,已经隐约知道自己将来会失去自由,所以才特别喜海洋,每当我昏过去的时候,一面糊,可是一面却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去到各种各样的海边!”
⻩绢不由自主昅了一口气:“是梦境?”
⽟宝摇着头:“梦境?有一点像,可是比梦境实真得多。每次,当土王离开我之后,我又会悠悠醒转,人还是在深宮之中,可是海边的经历却一一在心,记得再清楚也没有,就像我真的曾经去过一样!这种奇怪经历,一直持续了将近半年!”
⻩绢绝不怀疑⽟宝所说的一切,可是她却也绝对无法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情形,勉強从心里、精神状态上来解释,可以说是由于她对她的生活极度的厌恶,所以在她决不喜的男人碰到她的⾝体之时,她的潜意识就开始反抗,把自己投⼊了幻想之中!
可是,⻩绢又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一定还有更不可思议的遭遇。
⽟宝王妃吁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我去到的海滩,全进一个人也没有的,直到有一大,我忽然在海湾边上,遇见了一个少年…”
⻩绢失声道:“不!”
⽟宝道:“是真的,不是骗你,我和这少年谈,忽然下起了大雷雨来,在奔走避雨之际,我又醒了过来,人在上,土王才自我的⾝上离开,我…我…”
⽟宝说到这里,神情惘慌之至,⻩绢的思绪,也到了极点。
⻩绢一面挥着手,一面道:“你是想说,你和少年见面,是在你的梦境之中?”
⽟宝十分着急:“不是梦,我说过,不是梦,可是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绢呑了一口口⽔:“接下来另外两次,你和少年见面,也是一样?”
⽟宝咬着下,点了点头。
⻩绢毫无意地挥着手,⽟宝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莫名其妙,思绪进⼊一个十分紊的状态之中,⻩绢也不例外。
⻩绢再问:“为什么只有三次,你为什么不再去了?”
⽟宝声音发着颤:“我也很喜和那少年谈,他长得十分俊美,虽然只是少年,但已很有男子气概,可是,我在糊糊的时候,感到自己⾝在海边,全然是不由自主的,我甚至不知道哪海边是什么地方,是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三天之后…我又到了另一个海边,无法去到后鲁村的海边!”
⻩绢不由自主摇着头,一个人,在他的幻想幻觉之中,见到了另一个人,这一点也不稀奇,可是他见到的人,也见到了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而⽟宝的情形更怪,她见到了鲁大发,她是真正见到了鲁大发,那时候,除了在后鲁村,不可能在任何别的地方见到鲁大发,那说明她的而且确是到过后鲁村的。
可是,实际上,⽟宝王妃一直在深宮之中!
虽然整个事件,仍然绝对无法想像,但是⻩绢总算听懂了⽟宝以前所说的那些令她不明⽩的话!本由于事件的本⾝令人难明,自然⽟宝王妃的话,也叫人一点也听不懂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宝王妃才道:“你可以想像得到,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后来又知道他是后鲁村人…之后,心中是如何惊骇,原来真有这样的一个人!那我在糊糊的时候…所发生的事,都是实实在在的事了,这怎么可能?你又告诉我,他也看到过我…难道我会化⾝功夫?我当然不会,如果会的话,我也不会一直在深宮中了!”
⻩绢隔了片刻才道:“你一直是这样,那是说,这种情形一直在持续着!”
⽟宝王妃难过地摇了头摇:“一直是这样倒好了,就在见了他三次之后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情形出现过,再也不能借昏来逃避…痛苦了。”
⻩绢苦笑了一下:“你的情形,除了化⾝之外,似乎只有…只有灵魂出窍,才有相同的情况,自然,所谓灵魂出窍,只是一种传说…”
⽟宝王妃叹道:“就算是灵魂出窍,人家怎能看见一个人的灵魂,又和我这个灵魂谈呢?”
⻩绢苦笑:“我不知道!”
⽟宝长叹着:“在看到了他登的广告之后,我心中更是骇然之极,不知道如何才好,我只想他一见,想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唉,我心中气极了,一切那么怪,你说,叫我怎么办?”
尽管⻩绢精明能⼲,可是这时,她也无法回答⽟室王妃这个问题!她望着全⾝有着菗搐一般痛苦的⽟宝王妃,有一点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宝王妃內心深处的痛苦,远超乎她的想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