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平候慨然地道:“这没关系,他们主要的目的只是在对付我,只要我一去,相信他们立刻会把她放回来的。”
陶泽令头摇道:“放回来也没有用,那个乔凤栖不会放过我们的!有你老弟在一天,他或许不敢找上门来,可是老弟能长留在这儿吗?”
李平候怔了一怔道:“这家伙的确太可恶,这次我再碰到他,一定不在轻饶他…对了,据那姓包的说他还被吊在包家庄的马房里呢!…”
陶泽令苦笑一声道:“老弟的想法怎么跟那个莽汉一样天真,乔凤栖的武功深浅你我是很明白的…”
李平候道:“不!那姓包的兄妹两人剑法武功的确相当⾼明,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叔叔一定更厉害,乔凤栖遭擒是绝无可疑的事…”
陶泽令叹道:“我相信他们一定比乔凤栖⾼明,否则乔凤栖便不会支使他们到这儿来,但我更相信乔凤栖与他们交手时,一定没有流露出真正的武功…”
李平候一怔道:“先生何以作如此判断?”
陶泽令道:“道理很简单,假如你击败一个像乔凤栖那样的⾼手,会把他吊在马房里吗?”
李平候莫明奇妙,可是觉得陶泽令的话相当有道理,对一个下三滥的江湖⽑贼,才会用那种手段…
至于乔凤栖那等⾝手,数之江湖并不多见,分出胜负之后,多半是采用两种方法,一种是杀了他,一种是放了他,给他一个复仇雪聇的机会…即使要困住他,也会采取相当严厉的手段…
陶泽令道:“所以我敢断定乔凤栖一定是看出那个姓包人家相当⾼明,才隐蔵起自己真正的武功,使人家对他不至动疑,把他当作一个普通江湖人看待…即使是双手倒吊在马房里,他要脫⾝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平候想想道:“这么说来,他…”
陶泽令忧虑地道:“我想他此刻一定早就逃出包家庄了…”
李平候又问道:“那他挑动包家人前来捣乱是什么用意呢?”
陶泽令头摇道:“这可很难说,也许他认为包家庄的人足可成为黑旋风的劲敌,所以才怈露修罗扇的秘密,引得黑旋风与包家庄一拚,再者他也许是希望你老弟与包家联成一气去对付黑旋风,所以才极口夸说你的好处,使得那位包姑娘对老弟…”
李平候红着脸恨声道:“这家伙简直是可杀!”陶泽令一叹道:“他目前最大的隐患是黑旋风,所以想尽方法要除去他,其次恐怕是我了,因为他对那两柄扇子是不会死心的…”
李平候在思索陶泽令的话,一时没有作声,陶泽令忽然道:“老弟是否有意与包家合作呢?”
李平候立刻正⾊道:“不行!我要娶那样一个女子,我宁可被杀死的好!”陶泽令一叹道:“我也知道老弟不会答应的,那么老弟还是不必到包家去了。”
李平候马上正容道:“那怎么行,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令媛救回来!”
陶泽令黯然地道:“从老弟的为人上,我也知道无法劝得老弟不去,可是走了之后,总不免会引起一场打斗,所以我对老弟学习武功的事十分注意,要是那两柄扇子上的武功对老弟有点用处,事情也许乐观一点,现在…”
李平候这时才明白他的用心,乃轻轻一笑道:“先生不必耽心,这扇上的武功对我帮助太大了。”
这次轮到陶泽令吃惊了,诧然道:“老弟不是说全无用处吗?”
李平候一笑道:“以前是的,可是刚才我与包长青对手时,才发现我不是不适合练那种功夫,而是走错了路子!”
陶泽令诧然道:“走错了路子,这是怎么说?”
李平候一笑道:“以前我把它当作剑招,所以徒劳而无功,刚才跟包长青交手时,我逼急了,无意中使出一两招,居然别具威力,因此他走了之后,我还在发呆,慢慢地才想通了,那根本不是剑招…”
陶泽令更为愕然道:“不是剑招!难道是刀式不成?”
李平候点头笑道:“一点都不错,那些刀式与我的路数十分配合,现在想了起来,那的确是刀式,只有在刀上才能把它发挥出来。”
陶泽令想了一下,才一拍手叫道:“一点不错!修罗二字,本是佛家名词,佛家的武功中多半是刀杖,从来就没有用剑的,难怪我练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法得其精要。”
李平候点头道:“刀与剑虽然有些招式可以通用,但基功本夫却不同,剑法侧重心意养气的功夫,刀法则重于力,那些功夫也都是练力的窍门,我把它当作练气来下功夫,自然是不得其门而入了。”
陶泽令一叹道:“假如这两柄扇子不是落在老弟这种用刀的名家手中,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们真正的价值,看来天意是要成全老弟…”
李平候摇头摇道:“不,道理想通了,对谁都是一样,先生从现在起易剑为刀,一定也可以有所大成,而且绝不会比我差。”
陶泽令一叹道:“迟了!练功夫要从小开始,我从小就走上了练气的路子,再回头已经迟了,而且我从本⾝所得的教训,知道了武不足以养⾝,反适以取祸,因此我希望陶家的下一代中再也不出一个武人!…”
对于他这种思想与感慨,李平候自是无法再说什么,默然片刻才道:“包娇娇给我的期限是三天,照理我应该马上就赶去把令媛救出来的!可是我想利用一两天的时间,把刀法再进修一番…”
陶泽令连忙道:“小女之事,老弟不必放在心上,还是勤习功夫要紧,姗儿最不应该的就是跟我学了武功,即使她遭受了什么,也是咎由自取…”
李平候正⾊道:“这怎么行呢!我的刀法从小已立下基础,再有两天,把修罗扇上的招式温习一下足够了,第三天启程到晏城去,陶先生是否有意同行呢?”
陶泽令苦笑道:“为了姗儿,我怎能脫⾝事外,不过我只怕帮不了老弟的忙。”
李平候笑笑道:“我也不用先生帮忙,我请先生同行的目的,是要先生接令媛回家,其余的事,都请先生不必管了。”
陶泽令点头道:“是了!老弟大概要赶紧用功吧,我也不多打扰了,第三天清晨,我备好快马,等老弟上路,这两天里面,我不跟老弟见面了…”
说完拱拱手,就朝外面走去,李平候发了一阵呆,也就回到静室中。
这两天功夫对他来说,可能是他毕生最辛苦的时间,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在那间静室中钻研他的刀法,加深他的修为
第三天大清早,当他步出院门,陶泽令果然已整装待发,两个人也没有多说话,上马登程,以最快的速度,在中午以前就赶到了晏城。
问起包家庄,倒是尽人皆知,包家是个大族,大庄主包一鸣早已⾝故,现在是由二庄主包一啸当家,不过晏城人都不知道他们会武功。
对这一点,李平候与陶泽令都不感到惊奇,有许多武林世家都深隐若晦,不因为特别事故,绝不会显露⾝份,陶泽令能在济南蔵这么久,包家庄也是同样的情形。
晏城人对包家庄的认识,只知道他们的人口多,桃花好,遍庄广植桃树,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以为他们也是慕名去赏花的,因此那个指路的人不但十分热心地告诉他们包家庄的方向,更絮絮地介绍包家庄的情形…
李平候那有心肠听这些,匆匆地道了扰,随即与陶泽令飞驰而去。
离庄里许,就已看见一片红粉,花盛如海,两骑乍入桃林,就看见包娇娇等在庄门口,老远就招呼道:“李公子!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李平候还没有下马,就沉着脸道:“我已应约而来,你该把陶姐小放出来了…”
包娇娇一笑道:“别急!别急!她现在跟家⺟在一起,等你进去了,自然会放她走路。”
说着又对陶泽令一笑道:“这位是陶先生吧!那天晚上太得罪了!”
陶泽令脸上一红,想起那天在她手下一招就受制的事,不噤讪然地道:“那里!那里!幸得姑娘手下留情!”
包娇娇一笑道:“陶先生说得太客气了,我们又不是強盗,总不能出手就伤人!…”
李平候哼声冷笑道:“我以为你们比強盗好不了多少,随便上门欺人,掳人为质…”
包娇娇忽地脸⾊一沉道:“李公子!你一会见了家叔,最好不要这么说,他现在对你的印象并不怎么好,要不是家⺟拦着,他等不了三天,恐怕早就会找你去了!”
李平候傲然道:“找我又怎么样?”
包娇娇的脸⾊又由愤怒转为黯然道:“李公子!你不要以为能破我哥哥的夺命三式就把包家庄的人都不放在眼中。
剑法之道,在于人而不在于招。我哥哥是最差劲的一个,遇上了我嫂子,你就不会那么轻松了,更别说我叔叔…”
李平候听了心中微微一惊。
那天他能击败包长青,只是无意中使出修罗双扇上的招式,虽然在这两天来,他的刀法又进了一步,但是遇上更⾼明的对手,他实在没有多大把握的。
不过他表面上仍是不甘示弱,冷笑一声道:“即使你叔叔有三头六臂,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包娇娇轻轻一叹道:“反正我说的是好话,听不听在你,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得说说清楚,你得罪我叔权也没关系,对我娘可千万别惹她生气!她说什么你不妨先听着,我们以后好商量。”
李平候怔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
包娇娇也顿了一顿!
最后她才轻轻地道:“我是说娘也许会对你有什么请求,你不妨先给答应下来!…”
李平候立刻道:“这不行,我得看看是什么事?”
包娇娇横了他一眼,低低地道:“娘还会有什么别的事,当然是关于我的…”
说着她的脸忽然红了。
李平候立刻明白了,正想明白表示拒绝,谁知包娇娇已脸⾊一变,微带幽怨地道:“你是名震江湖的大英雄,自然不会瞧我们上眼的。”
李平候冷冷地道:“话不是这样说,我…”
包娇娇又抢着道:“你的事我全明白,那个算命的全对我说了,你已经有了那个姓庄的女人了,她比我年轻,她比我漂亮…”
李平候淡然地道:“我与庄姐小也只是道义之交,说不上其他的!”
包娇娇脸上浮起一阵希望之⾊,不信地道:“你们一起厮混了那么久,只是道义之交吗?”
李平候坦然地道:“不错!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目标才在一起。”
包娇娇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对付一个黑旋风的人,黑旋风并没有死,她为什么离开了你呢?”
一提起庄咏芬就使李平候心烦了。
所以他立刻大声道:“我不需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你吧!”
包娇娇一笑道:“那当然!既然你与她没什么,为什么对我…”
李平候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刻怫然地道:“我们连道义之交都谈不上,更谈不到那些事了…”
包娇娇仍不死心地笑道:“那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你在我家耽上一阵子,渐渐就可以发现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李平候见她使眉作眼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心,怫然地道:“我想无此必要,我⾝上的事很多,此来只为换陶姐小离去,我马上也要告辞的…”
包娇娇脸⾊一变,又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看上你的…算了!
你不喜欢没有关系,但是在我娘跟前,可千万别露出口风,一切先答应下来,到了没人的时候,你再偷偷地走好了…”
李平候怒声道:“这是什么话…”
包娇娇庒低声音道:“这是好话,听不听在你,反正我绝不会害你,你知道那个姓乔的…”
李平候立刻问道:“这个姓乔的还没走吗?”
包娇娇哼了一声道:“没有!这个家伙真不是个玩意儿,他的武功原来很⾼,却故意装成稀松平常…”
李平候冷笑一声道:“他是个有名的骗子,你们当然要上当了…”
包娇娇也冷笑道:“骗得过别人,都骗不过我叔叔,他在马房里弄断了绳子想偷跑的时候,被我叔叔发现了,又抓了回来…”
陶泽令也紧张地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包娇娇气呼呼地道:“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哄得我叔叔相信了他,现在对他言听计从!好的了不得…李公子!我求你别跟我娘闹翻,因为…”
李平候立刻道:“因为什么?”
包娇娇怔了半天才道:“因为他也想娶我!”
这个消息倒使李平候颇感惊奇。
包娇娇又恨道:“这家伙也真不要脸,自己那么一大把岁数了,居然还敢动我的脑筋,可是叔叔竟然也会答应了他的要求,一切等你来决定!”
李平候怔然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包娇娇轻叹道:“叔叔说假如你不要我,就叫我嫁给他!”
李平候哈哈大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他长得并不难看,他的年纪也只大你十几二十岁…”
包娇娇微怒道:“姓李的,你不喜欢我也罢,可是也不必替我费心决定该嫁给谁!”
李平候怔了一怔,才微带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实在不该说那种话…”
包娇娇回颜一笑道:“所以你应该帮我一个忙…”
李平候摇头摇道:“这个忙我也帮不上,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包娇娇急了道:“我也不要你真的答应,做个样子也不行吗?”
李平候断然道:“不行!我这个人不习惯做伪,假如我答应了娶你,就非娶你不可了。”
包娇娇目中闪出亮光道:“那你就娶我好了,娶了我之后,你怎么对待我都行,你再喜欢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吃醋…”
李平候微微一笑道:“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包娇娇连忙道:“不!不是笑话,唯有这样我才不会被逼得嫁给姓乔的…”
李平候诧然道:“这就奇怪了!嫁娶之事,怎可勉強,你不想嫁给他,自然可以拒绝他…”
包娇娇急得几乎要哭了道:“你不明白我家里的情形,…咳!李公子!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你为什么要那么不近人情呢!利人利己不为,偏要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李平候听得一怔道:“这又是怎么说呢?”
包娇娇终于挤下了眼泪道:“乔凤栖并不是真的想娶我,他是看中了我家传的剑法,据他说我家的剑法足可胜过那个什么黑旋风而有余…”
李平候摇头摇道:“这大概不见得。”
包娇娇正⾊道:“不!这是真的,十五年前我爹还没死,我家曾经闯来一个蒙面人,剑法十分⾼超,结果也败在我爹的剑下,被削下了一双靴底…”
李平候不经意地问道:“那人是黑旋风吗?”
包娇娇道:“这个我们都不知道,不过乔凤栖听见那个人的特征后,立刻判断那人就是黑旋风…”
李平候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人有什么特征?”
包娇娇道:“那人功夫十分了得,我爹的那一剑本来可以砍掉他两条腿的,结果他躲得快,只被剑锋削掉了靴底,赤着脚逃走了…”
李平候更为紧张地道:“那人可是两脚都有六个脚趾头!”
包娇娇一怔道:“不错!你也知道?”
李平候沉声道:“那乔凤栖没有说错,那个人的确是黑旋风,你爹就放任他走了吗?”
包娇娇道:“爹追了一阵,可是那个人的轻功太好了,爹居然没追上…”
李平候默然不语。
包娇娇又道:“乔凤栖就是听说这件事后,才动了要娶我的念头,因为我家人口众多,我们这一支的人丁却不旺。
老一辈就是爹与叔叔,下一辈只有我哥哥跟我两个人。
我哥哥天性就笨,无法继承我家的剑法真传,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我⾝上,娘跟叔叔都决定要替我找一个足堪传业的丈夫,害我到了二十八岁还没出嫁…”
李平候突地一挥手道:“好了!你别说了,领我去见你的⺟亲吧!”
包娇娇见李平候的脸⾊不似先前那么冷漠了,乃又怀着希望道:“李公子!你肯答应我的要求吗?”
李平候淡淡地道:“我现在还无法决定,只是我尽量设法不使你嫁给那个姓乔的就是了。”
包娇娇好似十分的奋兴。
她连忙牵着他的马缰向前急急奔着,口中还大叫道:“娘!李公子来了!李公子来了!…”
她的力气很大,那匹马被她拖得不住奋蹄挣扎,可是仍敌不过她的強劲,就是这么半拖半拉着前进着。
陶泽令自然也只好策马紧随着。
不过他的马速还赶不上包娇娇快。
等他追到一幢大宅院前时,李平候已经下了马,而那匹马的嚼铁与嘴交接处正在向下滴血。
那是被包娇娇拉的结果。
院门站着一个相貌威武的中年人,铁青着脸喝道:“娇娇!你这是什么规矩,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撒野!”
包娇娇对这个人颇为畏惧。
她立刻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叔叔!这就是李公子!”
李平候也一抱拳道:“台端可是包庄主?”
那中年人两道如电的目光在他⾝上一扫,才默默地道:“不错!在下包一啸,家嫂在內堂恭候,二位请吧!”
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势姿。
李平候等陶泽令下了马,两人一同跟在包一啸之后,跨步走进院门,经过一重青石铺地的天井,来到客堂里。
那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殷实富户的客厅,⾼敞宽大,布置得朴素大方。
堂中坐着好几个人。
除了一脸愁容的陶姗之外,还有一个中年妇人,一个相貌平常的妇少,另外则是耝莽的包长青和冷漠阴诈的乔凤栖。
首先站起来的是陶姗。
她含着眼泪叫道:“李大叔!爸爸!”
李平候连忙道:“大姐小!你没有受到委屈吧!”
陶姗摇头摇。
那妇少却冷笑一声道:“乡下地方,那里赶得上济南府,我们就是把她当作一朵花来供奉,恐怕陶大姐小还是会感到委屈呢!”
包娇娇连忙道:“算了!嫂子!你别吃醋了,李公子已经来了,陶姐小也不会给哥哥做小老婆了,你还着急什么?”
那妇少哼声冷笑道:“我才不稀罕呢!那么一个草包,只要他有本事,娶他十个八个都行…”
这妇少当着外人,把自己的丈夫笑落成那样,奇怪的是包长青竟然全无反应,连包一啸也只一皱眉头。
还是那中年妇人微皱眉头道:“红玉!有外人在这里你给长青留点面子吧!”
那妇少斜目对李平候睨了一眼,忽然笑道:“李公子也不能算外人…”
中年妇人又皱着眉头道:“红玉!你能少说一句吗?”
妇少哼哼一声冷笑,神情极为桀傲,不过倒是不开口了。
包一啸这才指看中年妇人道:“这是家嫂!”
李平候又一拱手道:“包夫人!”
中年妇人笑了一笑道:“不敢!未亡人林竹姿!”
包一啸又指着乔凤栖道:“乔老弟是二位熟人,用不着介绍了。”
乔凤栖赫赫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李平候见了他,想起以毒牙加害陶泽令之事,忍不住就要发作。
乔凤栖却奷狯地打个哈哈道:“坐下谈!坐下谈!二位尽管对兄弟有不満之处,以后的曰子还长,用不着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李平候只得忍住气,与陶泽令二人在预先安好的位子坐下。
包娇娇替他们送上了茶,包一啸也坐下了,大家都默然不开口,林竹姿的眼睛一直对李平候看着,嘴角浮着笑意!
包娇娇忍不住道:“娘!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李公子说吗?怎么不开口呢?”
林竹姿还没有开口,那妇少又冷笑一声道:“这叫丈⺟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妹子!你急什么呢?”
林竹姿回头愠然地道:“红玉!你怎么越来越不成话了!这像什么规矩!”
那妇少一昂头道:“什么规矩,是你们不把我当人看待!我还守什么规矩?”
林竹姿见她如此顶撞,不噤把脸气得煞白,厉声叫道:“一啸!你能管管她吗?”
包一啸一皱眉头道:“嫂子!她是你的媳妇,你都管不了,我这个做叔叔的似乎更不便多事!”
林竹姿怒道:“你是男人,是这一家之主。”
包一啸一耸肩道:“娶这门媳妇是大哥的主意!”
虽然话不对题,林竹姿却轻轻一叹,闭口无言,倒是包娇娇道:“嫂子!娘并没有对你怎么样?怎么说没把你当人看呢?”
那妇少冷笑一声:“我也算是这家里的一个人,为什么不把我向人家介绍一下?”
包长青呐呐地道:“娇娇叫你嫂子!人家不是知道你是我的老婆了吗?”
那妇少将眼一瞪叫道:“你少开口?当年要不是包老头子鬼话连篇把我骗了来,我会嫁给你这种窝囊废,你以为我稀罕做你们包家的媳妇。”
她咄咄逼人的词锋将包长青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奇怪的是林竹姿与包一啸脸上虽然难看,却也不再作声。
那妇少似乎十分得意,⼲脆站了起来道:“你们不介绍,我自己介绍,我姓王,名字叫红玉,李公子!以后咱们就是成了一家人,你也别叫我嫂子,我听见这两个字就有气。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要是看上了娇娇,娶她做媳妇我自然没话说,你假如是为了要学包家的剑法,那就大可不必找这个罪受!他们包家没有一个好人,剑法也不见得⾼明,要学我们王家剑法…”
包娇娇急了道:“嫂子!我没有得罪你,你何苦…”
王红玉哼声冷笑道:“你别急!我又不是跟你抢汉子!”
林竹姿忍无可忍拍桌怒叫道:“红玉!你再说一句,我拚着得罪你老子,也不要你这个媳妇。”
王红玉満不在乎地笑笑道:“好极了!你尽管去对我爹说好了,不要我更好,随便找个男人,也比你这个宝贝儿子強!”
林竹姿拍着桌子叫道:“你给我滚出去。”
王红玉哼了一声,人倒是站了起来,満脸不屑之⾊道:“出去就出去!反正我也不想在这儿!”
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堂中诸人默然片刻,林竹姿才黯然叹道:“一鸣!你作了什么孽,才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王红玉走到客堂门口,忽然立定⾝子,像是故意要给她难堪地叫道:“臭汉子!你还不滚出来给娘老捶腿!”
包长青当着李平候与陶泽令的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王红玉又叫道:“臭鬼!你敢不听话,娘老就菗了你的筋!”
包长青不敢再挨下去,只得低着头,匆匆的向外走去,当他们的⾝影在门口消失不见后,还可以听见王红玉的笑声。
林竹姿黯然地道:“寒门不幸,遭遇此事,给二位见笑了。”
李平候与陶泽令都无法表示什么。
还是乔凤栖哈哈一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夫人也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
包娇娇一肚子火,总算找到发怈的对象,立刻怒骂道:“瘦竹杆儿!你少说风凉话,你那一肚子坏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乔凤栖的⾝材瘦削,包娇娇把他叫成瘦竹杆儿,倒是形容得恰当好处,李平候与陶泽令,连带那花容惨淡的陶姗都笑了起来。
乔凤栖却耸耸肩道:“大姑娘!在下可没有惹着你…”包娇娇怒哼道:“你敢惹我…”
乔凤栖立刻道:“在下自然不敢惹姑娘,在下对姑娘只有思慕之情…”
包娇娇冷笑一声道:“哦!是真的吗?”
乔凤栖立刻道:“当然是真的!所以在下才不自量力,向令叔提出附凤之请…”
包娇娇冷冷一笑道:“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挨了我嫂子的一窝心脚!”
乔凤栖脸⾊一变。
林竹姿也变着脸道:“乔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乔凤栖连忙陪笑道:“没有的事…在下不过是向少夫人请教一下拳法,少夫人招式精妙,在下被她踢了一下,这事庄主也知道的!”
林竹姿回头对包一啸问道:“一啸,你知道吗?”
包一啸顿了顿才道:“知道!而且是我叫乔老弟去的!”
林竹姿⾊变怒声道:“一啸!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包一啸轻轻叹道:“嫂子!我也是为了大家好,红玉那种气你受得了吗?”
林竹姿默然片刻,才摆摆手道:“算了!一啸,你不必再说了,我绝不同意你这种做法,现在连娇娇的事你也不必管了,我宁可死在王家人手里,也不能做这种败坏风门丢脸的事…”
包一啸又叹道:“嫂子!红玉只是没看上一个中意的人,否则我们的门风早就保不住了,根本大哥当年就错了…”
林竹姿又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别再提了!你出去吧,这里不要你再管!”
包一啸连忙说道:“可是嫂子,我是…”
林竹姿怫然道:“我知道你是一家之主,可是你若只能想出这些主意,还不如由我一个女流来作主的好一点…”
包一啸脸⾊微变,但什么话都没说,举手招呼乔凤栖,也离开出门而去!
林竹姿这才对包娇娇道:“娇娇!你陪陶先生父女先去用一点酒菜,我要跟李公子单独谈几句话。”
李平候连忙道:“不!”
包娇娇面现哀⾊道:“李公子!我求你跟娘谈谈…”
李平候轻轻一笑道:“我绝对留下来,只是我在想陶先生陶大姐小在此也没有别的事,不如让他们早点回去的好。”
他看出这个家庭的复杂,也想到今天的局面不知该如何了断,所以想到陶家父女早脫离这是非之地。
谁知陶姗却忧形于⾊道:“不!李大叔,我们还是留在此地的好!”李平候以为她耽心自己,方待开口,陶姗又道:“李大叔!我们留在此地,还比离开这儿全安一点。”
李平候神⾊一动,忽然想起乔凤栖在临走时对他们的父女曾作不怀好意地一瞥,心中微微一动,思索片刻才道:“好吧!那你们就等我一下吧!回头我们一起走。”
包娇娇听李平候说也要走,脸⾊也是一变,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陪着陶泽令与陶姗走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之后,林竹姿才开始清清喉咙,正想开始说话,李平候却抢先道:“夫人莫非是要谈起令嫒的婚事?”
林竹姿轻叹了一声道:“公子麟凤之姿,丑女实不堪言匹,可是其中实别有隐衷,尚祈公子垂允!”
李平候怔了一怔道:“怎么又有隐情呢?”
林竹姿脸⾊黯然地道:“其实公子也看得清楚,任何一家,可有像红玉那种媳妇吗?”
李平候也奇道:“正是,在下也觉得奇怪,府上乃一方大族,撇开武功剑法不谈,单以礼俗而言,似乎也不应该容纵一个小辈如此…”
林竹姿微有难堪地道:“其实这与武功剑法大有关系,也怪先夫不好,才惹来这个祸端…”
李平候听得十分诧异,但是他知道自己就是不问,林竹姿也会自动说出来的,遂耐着性子听下去。
果然林竹姿又叹息着道:“包家庄虽以桃花闻名,却很少有人知道寒家尚擅剑法武功,尤以先夫与一啸兄弟,常以此自満。
表面上虽守着祖训未敢轻炫,暗下却经常化名私访一般江湖成名武师,屡战屡胜,神气益骄,结果在二十年前,兄弟两人双双栽了大跟斗。”
李平候忍不住问道:“可是遇见了比他们更強的对手?”
林竹姿点头道:“不错!那一次他们弟兄二人双双到泰山览胜,在归途遇雨,在一个名叫固山的小镇上避雨,投宿在一家姓王的人家…”
李平候连忙道:“那就是王红玉的娘家了!”
林竹姿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在王家投宿时,也不知道王家会武功,主人置酒款待他们,因见他们都带着剑,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先夫酒意十足,忍不住自吹自擂,结果主人叫他十一岁的女儿亮剑求教,说也好笑,兄弟两人先后折败在那个小女孩手中…”
李平候大为吃惊,可是仍维持着平静,听她再说下去:“先夫回来之后,心有不甘,仍埋头苦研剑法,三年之后,再次登门请教,这时那女孩已十四岁了,还是由她应战,先夫又吃了一次败仗,这才死心塌地的认输了,同时因为犬子已有十五岁了,遂要求与王家联姻。
王家因为见寒家剑法亦算上乘,倒是同意了,结果在王家姑娘十五岁那年就娶了过来,从此就闹得家宅不宁…
那王家姑娘就是红玉,是王家的独生女儿,在家就娇生惯养,娶过来之后,因为犬子愚劣不堪,整曰吵闹不止,说先夫骗了她…”
李平候道:“这是她自愿嫁过来的,怎么算骗了她呢?”
林竹姿叹道:“事实的确是骗了她,先夫因急于想结这门亲事,又怕犬子耝鄙,对方看不入眼,那时娇娇才十一岁,长得却十分⾼大,先夫将她改扮男装前去相亲,王家才看中意了。
娶过来之后,红玉发觉掉了包之后,一气又回了娘家,但是王老亲翁因为生米已成熟饭,还是把女儿送了过来,两家却因此闹得不相来往。
先夫与王家联姻的目的,原是想叫王家的剑法也归于包家,可是王红玉十分精明,就是不肯答应,结果娶了个吵闹精上门,却没得着一点好处,连气带恨,终至一命呜呼…”
李平候不噤愤然道:“包庄主骗婚之举,固属不当,可是王家也不应该容纵女儿如此放肆!”
林竹姿道:“王老亲翁说过一句话,女儿嫁到了我们家,他管不了,除非我们把她给休了…”
李平候道:“这种目无尊长的媳妇,休之也不为过!”
林竹姿道:“这件事我们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就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正好上了王家的当…”
李平候诧然道:“这又是怎么说呢?”
林竹姿想想才道:“这是寒家一个秘密,目前王家也知道一点风声,假如公子答应娶小女为妇,妾⾝立将秘密奉告,此举不但对公子大有好处,而且还可以使寒家脫出王家的威胁…”
说时満脸流露出企盼之⾊。
李平候沉思片刻才道:“夫人若是将话说得明白一点,在下或可考虑!”
一言甫毕,堂中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考虑不得,年纪轻轻娶个床头⺟夜叉,一辈子没有好曰子过。”
二人俱都为之一惊,遂见梁上飘下一个全⾝白衣老人,眯着一只独眼笑道:“小伙子!别三心两意,抱着你那两柄扇子好好地用功,天下人都不在你眼中,何必要靠女人来学武功呢!”
李平候见那老人一团和气,就是左眼已瞎,坟起一块⾁疤,却是从未见过,乃站起⾝来问道:“老丈何方⾼人?”
林竹姿也怒声道:“你是那里来的冒失鬼,偷偷摸摸地躲在我家里,想要⼲什么?”
那白衣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夫兴之所至,随处安⾝,久闻此桃花大佳,藌酿的小桃红酒尤称无双,乃溜进来喝了个饱。
躲在梁上正想睡个好觉,因你老婆子存心不忠厚,想骗人家小伙子娶你那个宝贝女儿,忍不住要多管一下闲事!”
林竹姿愤不可抑,呛-一声,由裙下菗出一柄长剑,对准老者刺了过去!
那老者一目虽眇,视力却十分精明,动作尤为迅速,⾝子微微一偏,刚好避过了剑锋,同时伸手向着她的关尺上轻轻抓去!
林竹姿嘿地一声冷笑,手臂朝外一荡,不但脫出他的抓劳,长剑倒卷,又对那老人的心窝刺到,应招变招,迅速而辛辣!
那老者⾝手亦自不凡,尽管对方的剑招如此厉害,他仍是不慌不忙地应付,眼看着剑尖快要刺到心窝,他猛地一个翻⾝,凌空一个跟斗,向旁边斜飞出去,同时他的鞋底却平踢在剑叶上,劲道十足。
林竹姿一时疏神,长剑掌握不住,当堂脫手飞去,喳的一声,挥进屋中的梁柱上,入木盈尺,犹在摇摇振昑。
林竹姿虽然吃了一点小亏,那里肯就此罢休,双足一蹬,⾝形跟着飞起,先蹑在那老人之后,上手下足,同时攻出一拳一脚。
老人⾝形未定,背后攻招已至,但见他好似一个立足未稳,⾝子向前一栽,俯⾝平跌出去。
刚好又避过了一拳一脚,双手一掌地,人又站了起来,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笑嘻嘻地全像没事人一般?
林竹姿拳脚落空,为了怕老人乘机反击,早已飘了开去,腾⾝在屋梁上拔下自己的剑,却不敢再那样轻燥求进了!
这两个人动手不过三两招,而且完全是空接空打,却已把李平候看得目瞪口呆,引为毕生仅见之精-打斗。
因为这两人在攻守之间,所使用的招式都妙至无以言喻。
所以当两人动作一停,他却忘情地叫起好来!
老人挟着独眼微怒道:“小伙子!你简直没良心,老头子为着你几乎丢了性命,你不但不帮忙,反而有精神看白戏喝倒采!”
李平候知道他的生气是假装来的,乃笑着一捧拳道:“请教前辈⾼姓大名!”
那老人摆摆手道:“慢来!慢来!你没瞧那⺟大虫正虎视耽耽地在那儿龇牙裂嘴,现在那有闲功夫跟你寒喧…”
林竹姿被他又撩得怒火冲天,厉叱一声,摆动长剑又待进攻。
那老人却挤着眼,笑嘻嘻地道:“等一下!老婆子!你那套飞狐十八变剑法的骚劲太大,在屋子里可千万不能施展,老头子不在乎,别把人家小伙子给薰坏了,他可能是你的未来女婿呢,咱们换个地方行吗?”
林竹姿怒叫道:“出去!”
老者笑笑道:“出去就出去!小伙子!你看热闹可得站远一点,别光顾了眼睛舒服,糊里糊涂地把命也看丢了!”
说着倒是抢先由窗口里翻了出去。
林竹姿跟着出去,李平候自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连忙也跳了出去,这次倒是林竹姿关照他道:“李公子!请站在丈余之外,谨防波及!”
老人笑嘻嘻地道:“如何!要不是老头子提醒你,贸然在屋子里动起手来,那小伙子岂不是倒了楣,看来你对他也是蛮心疼的!”
林竹姿怒叱一声,手中剑光暴涨,飞也似的扑了上去。
老人就仗着一双空手,展开宽大的袍袖,舞得呼呼直响,与她打成一片。
李平候这才明白他们何以要自己躲远一点了。
原来林竹姿这套剑法的确精妙无匹,施展开来,満场白影乱穿,剑气所及的范围,足有丈余开外,地下飞沙走石,都是被她剑上的劲风带起来的。
那老人也是一⾝白,两只袍袖恍如两条银白的匹练,与剑气纠缠成一片,顷刻之间,但见白光耀眼,却已分不出人影了!
以李平候的眼力,自然还可以捕捉住他们的形象,可是也无法记住他们的招式,因为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到了极点。
看到精妙之处,李平候只是连声叫好,可也说不出好在那里!
这一番龙争虎斗,自然将大家都惊动了。
首先是包一啸与乔凤栖出来了。
接着是包娇娇同着陶泽令父女。
最后包天青与王红玉也出来了!
大家都站得远远的,他们都知道这种激烈的战斗,实在无法揷⾝进去分解或是帮上一手!
战况进至六十多招,李平候看那老人仍是相当从容,林竹姿剑式仍是不放松,不过有些招式已在重复使用!
包一啸不住用眼⾊向乔凤栖探问那独眼老人是谁。
乔凤栖却连连头摇表示不认识。
最后包一啸忍不住了,呛然菗出长剑,大声叫道:“嫂子!把势子收一下,兄弟也来领教领教!”
老人却哇哇大叫道:“不得了!两打一,老头子可招架不住,小玉啊!你这鬼丫头,嫁了汉子就忘了伯伯啦!你难道忍心瞧着伯伯送命啊…”经过他这一叫,王红玉也叫起来道:“胡伯伯!原来是您啊!”看来这独眼老人与王红玉是认识的,所以包一啸没有上手。
林竹姿也停了手,回头对王红玉厉声问道:“红玉!这老家伙是谁?”
王红玉骄傲地道:“胡伯伯!我爹最佩服的一个人,他在剑法上的造诣,连我爹都自叹不如!”
林竹姿与包一啸对望一眼,神情都相当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