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功败垂成
老叫化这里⾝形才动“九指无常”甘平便门声不响⾝而上;屈指如钩,一式“鬼王探爪”扣向老叫化肩背。天南三鬼心意相通,甘平出手,屠开方和焦志雄也同时发动;三条人影疾若惊鸿,齐向千面神丐攻到。
千面神丐奋起神威,猛可一声大喝,手中钢竹软杖向后反带;扭⾝半转,竹杖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旋扫而出。三鬼素知老叫化功力,袍袖卷处,移宮换位,各自拍出一掌,飞快地仰⾝倒翻疾退。
老叫化一杖落空,拿桩不稳,连转两个圈子;一阵心⾎浮,几乎摔倒地上。这情形,如何瞒得过天南三鬼?屠开方恻恻一笑,说道:“朱化子,咱们给你冤苦啦!早知如此,何必多费⾆!
千面神丐以杖拄地,息不已,恨恨道:“老要饭的再不济,打发你们三个鬼物还办得到,不信就试一试。”
“独臂无常”焦志雄声道:“死到临头,还吹什么牛⽪!声落人动,独臂疾挥,二次又扑上前去。
千面神丐狠狠一挫钢牙,目毗裂!抡起钢竹软杖,狂砸猛扫,硬接硬拼。霎时间,杖影拳风,漫空飞涌。不过三五招,千面神丐连演绝学,突然虎吼一声:“着!”杖影立敛,只见焦志雄直如断了线的风筝,翻翻滚滚飞出三丈以外。
“九指无常”甘平掠⾝赶上,探手接住。一看之下,焦志雄叶已面如死灰,牙关紧闭;背上呈现出一条⾎⾁模糊的伤痕,⽪开⾁绽,连脊骨也折断了三四节。甘平急急闭住他伤处附近⽳道,转手给一名锦⾐护卫;然后寒着脸步回场中,目注老叫化道:“朱兄神技果然不凡,只是手段大毒辣了些。”
千面神丐双目尽⾚,膛剧烈起伏;一缕殷红⾎丝正沿着嘴角缓缓流向腮边。但他一双手仍紧紧挟着江涛,傲然道:“对付无聇匪类,老要饭的一向就不留情面!”
甘平怒哼了一声,缓缓解下肩后“追魂爪”冷笑道:“焦老三⾚手空拳,胜之不武!
甘某倒想在兵刃上再讨教几招。”
千面神丐全杖一股傲气支撑重伤频危的⾝体,却一点也不肯服输,点头笑道:“要饭的还有三寸气在,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就只管来吧!
甘平杀机已起,不再多说,斜举“追魂爪”闪⾝游走。全⾝骨骼毕剥响,提聚功力,伺机出手。千面神丐眼花目眩,索闭上了眼睛;杖尖轻触地面,凝立如山,蓄势而待。他自忖精力将竭,已成強弩之末,实无余力再跟甘平斗;只有以静制动,等候全力一击
这一击,将是他平生最艰困的一击,也可能就是七十年英雄岁月中最后的一击;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
耳际一片细碎的沙沙之声“九指无常”甘平一直绕场游走,不肯贸然发动。老叫化闭着眼睛,全神凝注;只觉得胁下江涛份量越来越沉重这重量不仅庒迫着他的⾝体,更庒迫着他的心灵。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已经在摇晃,在颤抖…
陡地,步履之声忽敛,劲风起自右侧;甘平的追魂爪闪电般破空点到。千面神丐霍然张开双目,一声暴叱!钢竹软杖疾翻,奋起全⾝之力,一杖向右猛砸了过去!杖⾝落处,九指无常甘平闷哼着踉跄退出六七步。场中惊呼四起.人影闪千面神丐心头如被撕裂,两眼金星冒,鲜⾎像噴泉似的冲口而出!只见他以杖揷地,昂首大笑道:“以一换三,只赚不赔!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推金山,倒⽟柱!缓缓摔跌在⾎渍斑斑的泥地上。
月落星沉,夜寒似⽔。古月道人默默扶起江涛,顺手将一粒药丸投⼊这位倔強的老叫化口中…
金猊香已息,冷月又窥窗。
听泉居中景物依旧,一盏萤萤孤灯,映着一条落寞的人影。
自从图逃功败垂成,再度回到木屋后,江涛満怀愁绪无由排遣;一连三天,终⽇借酒浇愁,对月浩叹。瞻顾茫茫,意冷心灰。虽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但他却偏爱那酒醉后的浑浑噩噩。只有那片刻的失,才能使他暂时忘掉千面神丐苍⽩如死的面庞,沾満⾎污的嘴和惊心动魄的凄厉惨笑声…
夜尽更残,酒意阑珊。小凤轻轻推房开门,黛眉不由一皱,劝道:“公子,该休息了。
您这样作践自己⾝体,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江涛漫应一声:“晤…”⾝子却未动,举起酒壶,自顾向杯中斟酒。
小凤闪⾝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娇嗅道:“不能再喝了。公子,三天以来,您什么时候清醒过?姑娘早就埋怨我不该给您酒喝;您就算不体恤婢子,也该想想姑娘待您的一番情意呀!”
江涛叹道:“唉!你不知道,我心里烦得很!
小凤道:“事情都过去了,还烦它⼲什么?那老叫化武功精湛,诡计百出;别说是公子,就连黎统领还不一样着了他的道儿么!
江涛脫口问道:“那老叫化重伤失手被擒,教主会把他怎样处置?”
小凤耸耸香肩,道:“听说他是当年武林十三奇中⾼人,老菩萨十分敬重;已经将他安置在宮疗伤,准备说服⼊教,一点儿也没有为难他呢!”
江涛追问道:“这话当真?”
小凤道:“怎么不真!老菩萨对十三奇中⾼人,早有悉数网罗的心愿。假如老叫化肯答应⼊教,本教护法中就有五位十三奇中⾼人。”
江涛苦笑道:“那老叫化狂傲倔強,又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我想他一定不会答应⼊教的。”
小凤却嫣然道:“依婢子看,他迟早会答应的。”
江涛扬目道:“怎见得?”
小凤笑道:“本教宮和幻宮,都是特为这种武林⾼人准备的。任他铁打金刚、铜浇罗汉,只要到、幻二宮住上些时候,最后总是服服贴贴,从来没有例外…”
江涛听了这话,心情不觉更加沉重;长叹一声,推门而出。
小凤随后追出来,叫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江涛挥了挥手,道:“你别管我,天快要亮了,我只在院子里散散闷!”
穿越径花,踏着凝露如珠的细草,江涛兀自为千面神丐忧心不已。回忆宮內穷奢极,舂⾊无边,种种魂销夺志的安排;老叫化虽然刚烈倔強,总是⾎⾁之躯万一因此估污了一世英名,岂不是自己害了他么?想到这里,心烦意躁,中酒力越发沸腾起来。
正在这时候,忽见四五名锦⾐护卫⾼擎火炬,簇拥着一辆马车由远而近,转人隔院“弄梅山庄”马车在园中停下来,车门启处,却是少教主梅剑虹。
梅剑虹才下马车,远远就望见江涛;连忙挥退随从,疾步了过来,隔着竹篱拱手招呼道:“江兄还没有休息?”
江涛含笑道:“酒后难眠,随便在园子里走走。”
梅剑虹一提⾐角,飘然越过竹篱,说道:“小弟正有一件疑难之事要请教江兄。既然睡不着,咱们就畅谈达旦如何?”
江涛见他说得慎重,不觉也生出好奇心;于是陪着梅剑虹,重回木屋。小凤连忙挑灯送茶,准备饮食之物。
两人刚坐定,梅剑虹便凝容说道:“这件事,小弟百思不得其解。江兄大约已经知道那三天前妄想劫持你逃离天湖的人,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千面神丐朱烈了?”
江涛点头道:“不错,他怎么样?”
梅剑虹道:“我娘和老菩萨敬他是武林⾼人,有意延揽他加⼊天心教,是以并未丝毫难为他;反将他送往宮疗伤款待,悉心照料,尊如上宾…”
江涛接口道:“这个我也已知道,后来又如何呢?”
梅剑虹摇头摇道:“江兄一定想不到,那老叫化竟是个桀骛不驯的凶人,伤势一愈,立时翻脸;不但不肯应允⼊教,反而大闹宮。宮中陈设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侍姬和守宮护卫重伤将近百人,几乎无人能制得住他。”
江涛心中暗喜,表面却不显露,间道:“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梅剑虹叹道:‘那老叫化逞凶不肯归顺,今夜我娘带了我同往宮查究。也不知娘对他说了些什么话,那老叫化竟出乎意外的安静下来;闪着眼向我仔细端详许久,又用手轻轻摸抚我的面庞,最后且含着两眶热泪,哺哺说道:‘罢了!罢了!’居然点头答应加盟天心教,做了本教护法…”
他话还没有说完,江涛已如巨雷击顶,脑中轰然一声!霎时间酒意全消,惊出一⾝冷汗,急急问道:“你是说,那老叫化在端详了你许久之后,竟突然改变了主意,答应⼊教了?”
梅剑虹道:“正是。”
江涛又问:“他除了摸抚你的面庞和感叹之外,有没有再问你什么话?”
梅剑虹道:“没有,他只是凝神注视着我。那眼光很奇怪,又像惊异,又像怜惜;最后眼中竟蕴蓄着満眶泪⽔,好像十分伤心难过的样子。”
江涛道:“当时有没有旁人在场?”
梅剑虹道:“仅只我们三个人,并无第四人。”
江涛失神地道:“这就太奇怪了…”
梅剑虹茫然道:“小弟也惑不解。那老叫化从未到过天心教,我也自幼未离开天湖;他本就没有见过我,怎会突然有这些怪异的举动呢?”
江涛沉昑半晌,忽然道:“只有一个可能,或许他跟你⽗亲曾有过很深的渊源;而你的面貌,一定跟令尊十分相像。一旦目睹亡友遗子,自然又怜惜又难过了。”
梅剑虹却头摇说道:“我本来也是这样猜测,但细想却又不对。假如他和先⽗是朋友,必定认识我娘;可是从他神情看起来,对我娘竟似很陌生,而且始终没有提起先⽗。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江涛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哑谜,恐怕只有令堂才能解答,难道你没问过她?”
梅剑虹垂首道:“问虽问过,但我娘却不愿解释,只说:‘将来你自会明⽩’。”
正说着,小凤备妥几⾊点心,用托盘托着送进房来。
江涛挥手道:“再取些酒来。”
小凤愕然道:“怎么?又要喝酒?”
江涛仰面大笑道:“教中新添一位护法,难道不该置酒祝贺!”
那笑容,竟比哭还要难看…
千樽酒,万般愁,人已沉醉愁未休。
一醉醒来,梅剑虹不知伺时早已离去,房中淋満金⻩⾊的夕余晖。沿低头坐着一人,正漫不经心统弄着手中一幅丝绢,却是燕玲。江涛动了一下⾝子,想撑坐起来,却忽然觉得头痛裂;忍不住发出一声呻昑,手一软,又跌落枕上。
燕玲螓首微扬,两道幽怨眸子轻轻闪过;一言不发,顺手从头小几取达一条巾,替他覆盖在额头上。巾用山泉浸过,带给他一阵清凉。江涛感觉过意不去,讪讪笑道:“你来了多久了?”
燕玲漫声应道:“不久,才一天夜一。”
江涛一惊,道:“我会醉了一天夜一?真的?”
燕玲平静地道:“这算得了什么?有些人一醉长眠,直到尸腐骨朽,永远不必再醒过来,那才畅快呢!”
江涛窘得连脖子都变了颜⾊,又挣扎着想起⾝下。无奈浑⾝乏力,几同虚脫,几次爬起,又跌倒上;双目金星闪,张口咻咻气不已。
燕玲眼眶一红,幽幽说道:“何苦做给我看呢?如果嫌我碍眼,我立刻就走…早知今⽇,又何必当初…”话未完,两滴晶莹泪珠夺眶而出。
江涛惭愧集,息着道:“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耿耿此心,唯天可鉴!我只觉得自己太庸俗,你越待我好,越令我不安。我…实在不值得你这样…”
燕玲探手掩住他的嘴,自己却泪如雨下,埂咽道:“不许说这种话。我不怪你酗酒,我也知道你心里烦闷;但是你为什么总不肯对我吐露,却把事情闷在心里。难道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你一点都不明⽩?”
江涛也含泪道:“燕儿,有些事,我无法对你细说,说出来也是枉然。”说着,语音微顿,然后才继续又道:“譬如我这次应聘到这儿来译书,注定有一天译书完成,便是生命了结之期;却偏偏当初又会碰到你,又偏偏都深陷情网,难以自拔。上天如此作弄,教人怎能不烦!”
燕玲半惊半讶道:“你怎知译书完成以后,便是生命了结之期的呢?这话是谁说的?”
江涛黯然道:“我是一个教外人,不仅洞悉天湖隐密,而且是唯一目睹过‘擎天七式’內容的人;老菩萨会放我离去么?”
燕玲脫口道:“教外人可以人教,老菩萨不会反对的。”
江涛道:“但是我并不情愿⼊教,你也应该早有预感。”
燕玲听了一怔,突然紧紧抱住江涛双肩,用力摇撼着,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江涛轻揽她的躯娇,闭目挤落两滴泪珠,柔声说道:“人各有志,无法勉強。我有不愿⼊教的理由,可惜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燕玲暖泣道:“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委屈一些么?”
江涛叹道:“匹夫不可夺志。燕儿,希望你别我。”
燕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越发哭得哀哀绝,颤声道:“我不你⼊教,也不问你什么原因。能聚一天,就尽情乐一天;那怕过完今天咱们就一块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江涛听得鼻酸难噤,忙道:“燕儿,快别说傻话…”
正相依相偎,难舍难分;房门突然“呀”地一声被人推开,丫头小风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叫道:“姑娘…”及至一见房中情景,忙不迭又缩退回去。
燕玲惊然惊觉,急急推开江涛,轻喝道:“有什么事吗?”
小凤低头答道:“教主已经派人来过两次,问公子是不是燕玲黛眉一皱。截口道:“知道了,你不会告诉他们公子宿酒未醒,⾝子虚弱得很…”小凤喏喏而退。
江涛不噤讶问道:“教主派人来问什么?”
燕玲泪⽔又籁籁而落,咬着樱,连连头摇道:“没有什么,别理它。我…我们过一天,算一天…”
江涛正⾊道:“教主连接派人来,是不是催促我开始译书的工作?”
一连追问了好几次,燕玲才悲不自胜颔首承认,皱眉道:“在你酒醉这两个对时中,已经问过很多次。老菩萨急于取得‘擎天七式’全部译文,但是咱们还可以拖延些时候…”
江涛默然片刻,凄笑道:“迟早难免这一天,徒事拖延,只有越增苦恼。燕儿,叫他们备车,我立刻就去。”说着,推褥而起;強自整⾐着装,踉踉跄跄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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