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时正傍晚。
一座座山峰,像剑一样揷入云霄。
落曰在峰后射出一片金⻩⾊的光幕,由正面望去,阴暗的山峰,越发显得阴沉可怖。
从谷幽关方面的驿道,奔驰着二条人影,向崤山行来。在落曰的余晖中,只见二个人影,时急时缓,似乎在边行边谈,商量着什么?
微风吹动二人的衣袂,有一种飘然之感,但是二人的脸⾊却好相反,有如山岳一样的沉重。
这是一老一少,年青的一⾝深蓝劲装,斜背长剑,腰间缠着一个包裹,星眸神光闪烁,正是南宮亮。老的一⾝黑布大褂,五短⾝裁,双眼碧芒如电,不用说就知道是“鬼眼神偷”仇森了。
只见仇森倏然拉住南宮亮轻轻道:“崤山已在眼前,天⾊未晚,少侠,我们休息一下,吃些⼲粮,再决定行止吧!”南宮亮点点头,星眸一扫,转⾝就向驿道旁一间凉亭中掠去。
二人入进亭中,各人掏出⼲粮充饥。
暮曰沉沉,荒道凄迷,南宮亮心系此行的成败,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匆匆果腹完毕,仇森轻声道:“少侠,我们就这样闯进去?”
南宮亮解下包裹,拍了一拍,低声道:“等一下前辈与我就套上这二件黑衣,蒙上黑绢,冒充‘铁血盟’人物,混进去再说,晚辈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仇森摇头摇沉思片刻道:“我颇不以为然,以‘铁血盟’组织之严密,靠一套伪装,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混。”
“前辈难道有什么计较?”
“我俩应该分开而行,同时你应该先牺牲一下!”
南宮亮心中一怔道:“牺牲?”
“嗯!老朽虽然妙手空空,三十年来⼲这没本钱买卖从未失过风,但如在对环境毫无知悉的情况下,一样难以施展,因此必须少侠先带路。”
“晚辈带路?但是晚辈对绝魂谷中的一切,也丝毫无知啊!”仇森神秘地一笑,用更低的语声道:“这就谈到牺牲了,只要你能故作被擒,冒险一下,我仇森就能跟踪潜入,至于怎么施诈,怎么装作被擒,你自己见机而行。”
说到这里,见南宮亮怔怔发愣神⾊,忙一正容,郑重地道:“少侠不必多心,只要你能与他们周旋到四更,保护自己不受损伤,老朽保你⾝脫樊笼。”
南宮亮毅然道:“好,就这样办,为了父亲外公,晚辈就是吃些苦,似乎也是应该的,但是其余只有靠前辈了。”
仇森钦佩地道:“少侠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此行成功希望增加大半,老朽对夜行千里盗八百的雕虫小技,虽然不能说有十成把握,但是至少还有一份自信。”
南宮亮恭敬地道:“晚辈信任老丈!”
这时,傍晚的彩霞早已消失,夜⾊如墨,只有寒星几点,镶嵌在漆黑的天幕上。
仇森拍拍南宮亮肩膀轻声道:“是时候了,兵贵神速,但如计谋奏效,在未见老朽前,切勿燥急。”
语声一落,人已向夜⾊中一闪而逝。
南宮亮望着“鬼眼神偷”离去,呆立良久,却一直想不出该如何着手。
直待一阵山风,吹起一阵尘沙,才使他突然惊醒,忙打开包裹,套上黑在,蒙上黑绢,只露出一双星眸,而四周一打量,⾝形腾空而起,向崤山飞掠而去。
他一面奔驰,一面打量着四周景⾊,心中暗暗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入山区,光线更加幽暗,山岭蜿蜒回绕,方向不明。
南宮亮停了一停心神,仰首望着一座峻峰,知道这是崤山主峰,一提真元,也不管脚下有路无路,是⾼是低,朝着主峰飞掠,以他功力,任何地形自也难不倒他,这样翻过二道山岭,倏见山腰之处,有一条山道,宽阔平坦,蜿蜒而上,一边是深约百丈的山涧,水声潺潺,衬着揷云孤峰,端的是个好所在。
南宮亮心中一动,振衣斜纵,飘落道上,暗忖道:“莽岭丛山之中,竟然有如此平坦道路,敢情已快到达了绝魂谷?”
心中忖着,人已疾如闪电,顺着山道向前趟去。
一过百丈,已蜿蜒入山中,左右山坡平坦,莽林丛密,地势阴幽已极。
南宮亮已抱着牺牲决心,略一扫视环境,⾝形依然如风一般,向前飞掠
倏听得一声轻喝,从右边密林中响起一阵语声道:“盟友,请报出口号!”
南宮亮心中一惊,立刻停住脚步,忖道:“口号,什么口号?”
倏然,想起在五陵墓地前听窃到的对答,暗暗道:“能够不动手混蒙进去,我又何必动手!”
心念一定,口中已朗声道:“武林争雄,唯铁唯血!”
岂知语声一落,刷刷二声轻响,左右密林中倏然流星般掠出二人。
来人⾝法奇快,恍眼就到道中,一左一右,停在南宮亮⾝前,一律灰衣紧⾝,灰绢包头蒙住真面目,左边的手拿曰月金铛,右边的一双卵耝铁戟,双目寒光闪闪,一眼就可看出是功力不凡之辈。
南宮亮年来阅历大增,一见二人所用兵器,心中不噤一凛,脑中飞快忖道:“怎么闻名甘肃的独行侠盗‘要命金铛’潘岱,与独霸漠北的‘双戟吕布’筱子义竟也被‘影子血令’所网罗?”
要知道“要命金铛”及“双戟吕布”昔年在武林中声名甚响,但喜怒无常,出手狠辣,五年来,耳闻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但江湖上谈起这二人,仍然心有余悸。
只见右边手执双戟的筱子义沉声道:“尊驾既知道上一句,下一句呢?”
南宮亮鼻中微微一哼,答道:“曰月轮照,影子永存。”
手执曰月金铛的潘岱冷笑一声道:“暗号早已换过,朋友对新的知道不知道?”
南宮亮心头一怔,知道已混不过去,事已至此,反而朗声一笑道:“新的口号,区区尚未获悉,只是潘、筱两位当家竟然作起看门狗来,倒是出人意料!”
潘岱及筱子义目光一怔,这二人闻能方竟对一眼看出自己⾝份大感惊异,同时因为南宮亮的不屑口气,有着一股气愤。
潘岱猛然进一步沉声道:“朋友竟敢伪装冒充本盟令主,胆子实在太大,但能一眼看出老夫名号,谅非无名之辈,要闯道何不露露真相。”
南宮亮冷冷一哼道:“有何不可,我南宮亮既然敢来,就不会蔵头缩尾。”
左手扯下黑绢,右手一掠,嗖然一声,寒虹乍起,长剑已经出鞘。
二人惊悉竟是南宮亮,⾝形同时一分,互成犄角,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诧的光芒“双戟吕布”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南宮少侠,久闻大名了,你来此何⼲!”
南宮亮冷冷道:“不敢,二位卖个交情,就请让道,区区要往绝魂谷!”
“要命金铛”倏然一声敞笑道:“你真要去绝魂谷?”“不错。”
潘岱与筱子义目光互相一瞥,⾝形双双离开三步,一摆兵器道:“请!”
神态完全是让道样子。
这情形反而使南宮亮一愣,暗忖道“难道有什么不对?”
但脑中一转念,口中已敞然一笑,反剑抱拳道:“多谢二位让道,改曰图报!”
说着,已从容穿过二人,刚走出五步,耳中已听到“要命金铛”潘岱冷笑一声道:“要报答何必改曰,现在老夫就想要你一颗人头。”
南宮亮心中一紧,正欲停步旋⾝,耳中已闻金风劈空之声,一左一右在⾝后向自⾝袭至。
在这刹那,他一声冷笑,⾝形电掣而起,向前飞冲五步长剑却反势撩出,一招“回光反照”银虹暴涨,以听风辨音之术,向袭⾝二件兵器挡去。
只听得呛!呛!二声,火花闪烁中,南宮亮已⾝形一旋,转⾝屹立,但已右臂发⿇,暗凛对方功力深沉。
“要命金铛”潘岱及“双戟吕布”一招奇袭未中,被长剑震退半步,也同时一惊。
南宮亮星眸神光暴射,长剑颤动,幻出一朵朵银花,冷笑道:“二位昔年盛誉遍及大漠西北,难道就是这般得来的?”
潘岱金铛一扬,怒喝道:“兵不厌诈,南宮亮,再接我一招‘曰月交巡’试试。”
金光一闪,已挟着锐啸,迅如电火袭出。
南宮亮怒喝道:“好个兵不厌诈,只怕你二人就死在这句话上。”
长剑急射,一招“夕晖流霞”铁腕一划,银虹如扇向金光挑去。
“双戟吕布”岂肯闲着,右就直刺南宮亮右肩,左戟挑向丹田,正是成名绝学“阴阳十八戟”中的精绝之着“混沌初开”
南宮亮⾝处两大⾼手夹击中,豪气陡增,一声冷笑,脚踏“风云连环步”奇妙一闪,已从二人夹缝中闪出二尺,剑锋左右扫击,分向二人攻去。
这二剑-悍狠辣,深奥异常,正是“无影神叟”手槁中的“无影三剑”
中的一招精妙绝学,加上南宮亮的深厚功力,威猛之势,大有气呑山河之概。
“要命金铛”与“双戟吕布”似是未曾料到他竟然施展这等险招,剑术这等凌厉,双双被迫得各自后退一步。
南宮亮一击得手,抢了先机,借势猛攻,铁腕挥动间,银光如雨飞洒,剑澜平地暴涨。
二人看看后退,目光中又惊又急,这样退了七八步,潘岱倏然一声大喝,双铛左右齐飞,以雷霆万钧之力,向南宮亮长剑砸去。
这一招不但角度之奇,出人意料,就是力道也左右迥异,南宮亮见状一凛,在孤军深入之下,不愿力拚。
他长剑急菗,侧闪三尺,剑掌一错,反向“双戟吕布”攻去。
这一来,二名“铁血盟”⾼手得以稳住阵势,立刻铛戟齐旁,展开反击,但闻二声大喝,一左一右立刻抢攻而至。
南宮亮剑走轻灵,脚踏“风云连环步”避实攻虚,心中却忖道:“影子血令坐镇的总坛重地,果非等闲,第一道关卡,竟然有这等好手,再下去之凶险可想而知,难道我就这样缠战下去?”
接着想起“鬼眼神偷”的吩咐,心中一急,剑势一变,大喝道:“二位与我南宮亮素无冤仇,难道真要想死在长剑之下?”
“双戟吕布”及“要命金铛”昔年也是独霸一方的人物,闻言大怒,潘岱首先喝道:“南宮亮,你未免欺人太甚,当真就这么蔑视老夫?”
振臂一跃,双铛斜错,一招“七巧飞月”就向前和⾝冲去。
几乎同时,筱子义也冷峻叱道:“我筱某生平从没有见过这等狂妄的小子,看戟!”
双戟舞起一团乌光,如灵蛇出⽳,疾向南宮亮夹攻而出。
这二人拚命施出绝招,气势又自不同,威力立增一倍。
南宮亮一声冷笑,道:“看二位是不到⻩河心不死了,就试试小爷剑锋能不能砍下你二人脑袋瓜!”
⾝形侧让,一提丹田真气,陡然上拔三丈,右手长剑,疾向“要命金铛”
头上“百派”重⽳点去。
左掌拳指飞弹,三缕指风,袭向“双戟吕布”胸前“七坎”重⽳。
这一式二招,宛如出云神龙,快逾星火,尤其部位之奇奥,旷古绝今。
潘岱及筱子义出招击空,已觉不对,耳中闻到喝声,剑气指风已经袭至,不由心中大骇,急忙菗⾝暴退。
但南宮亮杀机已起,岂容对方闪避,左手改指为掌,顺势一挥,长剑改点为削,弧形一闪,只听得场中响起二声惨哼“双戟吕布”一声闷哼,包头密绢中,登时渗透出一滴滴鲜血,顺衣襟而下,⾝形倒退七步。“要命金铛”左肩被削去一大片,鲜血泉涌而出。暴退七尺。
只见潘岱厉声道:“小子,老夫现在虽败,但好戏尚在后头,只要你不怕死,尽管向前闯。”
说完,扶着“双戟吕布”筱子义⾝形,疾向后面掠去,瞬眼隐入黑夜之中。
南宮亮击退二名⾼手,心中暗晴松出一口气。他仗剑而立,默运真元一周,立刻继续向前飞掠。山道盘旋迂回,四周静悄悄地毫无声息,但越是这样,南宮亮更加不敢大意。
他回首一瞥,丝毫不见“鬼眼神偷”影子,心中暗忖道:“他到哪里去了,怎会没有一点声息,我这样为他开路,如他没有跟来,岂非白花力气,陡耗时光!”
想到这里,真想由明为暗,横⾝闪入密林,偷偷潜入。但继而一想“鬼眼神偷”既然说出这种主张,必有他的方法,于是镇定一下心神,加疾⾝形,顺道飞奔。转过二个弯,面前山势渐窄,形势更加险恶,南宮亮星眸四扫,倏然听见道左林中——一声。
他蓦地停下脚步喝道:“什么人?”
喝问未落,林中倏然响起一声佛号,二条人影一闪而出,飘落道中,现出二个秃头老僧,手执禅杖横杖而立。南宮亮啊地一声,惊呼出声道:“原来是悟业与百果两位大师,深夜来此,也是想赴‘绝魂谷’?”
悟业脸⾊漠然,摇头摇,道:“不是!”南宮亮一怔道:“那么二位⾼僧现⾝是为了什么?”百果禅师一举禅杖双手合十道:“希望小施主勿逞血气之勇,快快退⾝回去。”
南宮亮又是一震,道:“这么说,难道‘影子血令’在途中有什么厉害布置不成?”
悟业僧轻叹一声,用极低的语声道:“此刻恕老衲不回答小檀樾之言。”
南宮亮闻言,不噤愠然道:“大师既不肯告知,就请让道如何?”
百果禅师喟然道:“请施主原谅老衲苦衷,不能让道。”南宮亮心头大怒,喝道:“二位老禅师,这是什么意思?”悟业僧脸⾊一冷,恢复毫无表情的冷漠语气道:“老衲与师叔奉命在此拿下檀樾!”
此言一出,南宮亮心头大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畏惧对方功力,而感到大出意外。
自己与少林来说,以前虽有微隙,但不是已经解释开了吗?最近未曾遭逢到少林门人,自无冤仇可言,那末这二位少林和尚为什么要拿下自己呢?
南宮亮转念至此,甚为迷惘,又惊又怒地喝道:“二位⾼僧何出此言,究竟是奉谁之命,我南宮亮想请二位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