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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蚀常存心中

目录

  1

  时间是村尾家告别式的隔天,一位名为织本美幸的女子来到这间鲜少有女造访的北多摩美术馆。

  这天是星期一,北多摩美术馆的休馆,目前还在美术馆内的只有身为馆长的伯父以及策展人绿川淳司。

  表面上淳司的户口资料是填写伯父家的地址,其实他一直都住在美术馆的执勤室,这间执勤室位于地下与一楼之间,除了采光有点不良之外,绝对算是个好房间,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底部铺着木板,储物柜、装潢一应俱全,榻榻米上还铺有地毯,家具则有单人、暖桌、西部收纳柜、大型晶电视,还有一个颇大的整理架,以及镜台、衣柜等等,另外还附有浴室与小型厨房,身为一介书虫的淳司之所以没在房间放置书柜,是因为美术馆二楼设有一间职员专用的研究室,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书籍的书柜,一半的空间被书籍占领的桌子,以及到处都是书本的地板,淳司虽然身为CRS的行动部队长,表面上的工作却一点都不马虎,从梵谷赝品事件中也看得出来,淳司在各方面都是CRS不可或缺的战力。

  “哎呀,有淳司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如果不是淳司的话,CRS日本支部说不定早就已经垮了。”

  大家总是这么说,站在被夸奖的那一方,淳司倒也没什么怨言,只是觉得他们过度依赖自己似乎不太好,淳司有时候会暗自心想,或许这群支持CRS日本支部已久的老人们,脑中想的是如何将责任全部推给年轻一辈,好让自己可以归隐山林安渡余生。

  场景回到馆长室,今天有位客人来访,被要求会面的伯父将织本美幸邀进房间,淳司则是坐在一旁,对方从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比淳司年轻一、两岁的学生,本人表示自己是名门私立音乐大学四年级学生。

  “您好,我叫织本美幸。我昨天在村尾先生的告别式上见到两位,觉得两位应该不只是参者那么单纯,我也知道这十分突然,不过还是想找两位商谈…”

  伯父与淳司的眼神悄悄会。

  “那么,你得到了什么结论呢,小姐?”

  “你们两位其实是私家侦探,村尾先生生前曾经委托你们调查某些犯罪事件,我觉得一定是这样。”

  “你的观点不错。”

  伯父巧妙地回答,不明确地告诉对方究竟答对或是答错,就算对方认为自己答对了,那也只不过是她的主观认定,当然,伯父并不是故意在欺负对方,只是将事件做适度的隐瞒。

  这位名为织本美幸的女孩就是因为无法挥去心中的疑虑才会来到这里,事到如今不可能轻易放弃。

  “我是在大学举办的演奏会上与村尾先生认识的,我受到他许多的照顾。”

  她只说了这些话便再度安静下来,看来是想让两人思考一下她口中“照顾”的意思,伯父与淳司当然察觉了那句话代表的含义,美幸的体态纤细、气质高雅,给人一种日本古典美人的感觉。

  “『我们都是大人了,拥有分辨是非对错的自由意志,你想拒绝也没关系』,他是对我这么说的。”

  “但是,你没有拒绝。”

  “我没办法拒绝,以我的家庭状况,原本是没有办法就读私立音乐大学的,再加上我不想增加父母的负担…”

  淳司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但是对于抓住她的弱点加以利用的村尾却完全无法抱有好感,全世界的人都信奉骑士精神固然感觉很奇怪,但是淳司也不喜欢现今社会上毫无良心的庸俗市侩之人。

  接下来美幸说的话也不容易了解,简单来讲,她曾经受到当时仍然活在世上的村尾之托保管某些事物,但是在他死后,美幸一个人受不了保管这东西的压力,于是希望将证据转托他人,伯父听完后用力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坐在那边的是我的侄子,就他处理吧,要当成贴身保镖使唤也没问题,他这个人十分可靠。”

  “请问您是学过什么武术吗?”

  “完全看不出来吧。”

  伯父再次施展了他那可媲美欺诈师的嘴上功夫,在心中苦笑的淳司也没有阻止他,因为伯父说得也不完全有错,只要对手不是真正的武术高手,淳司是不会轻易落败的,美幸注视着一语不发的淳司,也许就是这股超然的态度获得了她的信任。

  “非常感谢您,万事拜托了。”

  被这么一说,淳司当然无法拒绝。

  2

  “独自进入单身女的房间里不太好吧,我也一起去,这样对方也会比较有安全感。”

  如此主张的雅香跟淳司一起前往织本美幸的公寓,两人来到练马区石神井公园附近的住宅区。

  这是栋专为音乐家设计的公寓,不仅隔音设备完善,地下室更有五间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录音室供居民使用,总共租出去的房间有三十间,有摇滚系的音乐家、音乐大学的学生,听说还有俱乐部专属的钢琴家。

  美幸的房间大概只比淳司的房间多了一座平台钢琴的大小,只要将厚重的门关上,来自外界的声音就会完全被隔绝,让人有种处于深海般的感觉。

  “这么一来屋内的谈话声音就不会外洩了。”

  美幸笑着说,由于椅子不够,美幸请两人坐在上,淳司及雅香也就照着她的话坐下。

  美幸拿出来的是一本俳句集,这是她的祖父生前花了四十年的岁月写出的俳句集,一共有三千余首,其中大约有五十首更曾经登上报纸的俳句论坛。

  “我将这本书给山手俳句爱好会的人,用以换毕业之前的学费。”

  虽然俳句爱好会只不过是伪装,不过毕竟取了这个名字,就算创作出来的俳句再怎么差劲,还是要拿出一些成果,村尾等人应该是这么想的,看来这群人完全没有创作五·七·五格式短诗的天资,于是想到了购买别人作品这个办法,反正并不打算举办什么俳句大会来进行募款活动应该不会造成社会大众的注意,对村尾这群人来说,此举不过是为了取得合理性罢了。

  “反正爷爷写的俳句也不是很受人瞩目,于是我想『如果那拙劣的俳句能够帮助孙女完成学业,想必爷爷也会很高兴』。”

  拙劣的俳句?淳司翻了翻诗集,视线落在其中一句“落照耀在北方,那是秋天的夕阳”原来如此,的确是拙劣的句子,淳司也同意这个说法,短短一句中出现了两、三个无谓的字,然而现在必需关心的不是这些问题。

  “不只是卖掉俳句集那么简单吧?”

  “是的,他们要求我担任俳句会的记录员,每个月两次。当然,我只是做表面功夫,内容都是伪造的。”

  山手俳句爱好会的十名会员以俳句会的名义每个月进行两次会面,应该是在进行一些异常的实验或研究,进行研究这件事已经确定了,不过现在开始才是问题,买下他人的俳句掩饰行动,到底是为了进行什么研究呢?要推测并不困难,再加上又有许多的状况证据,差不多可以得出正确的结论了。

  血鬼与血鬼病毒以及不死之身的研究。

  村尾那群人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血鬼的存在?至今CRS面前出现过许多的敌人,村尾那些人对CRS而言,究竟是新的敌人,亦或是旧敌人的残存势力呢?这件事情今后非得查清楚。

  由于织本美幸接下来有担任钢琴家教的工作,学生马上就要到了,于是淳司和雅香先行离开,并且答应她会妥善处理,回到车站的途中、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雅香发问:

  “这样的话,你觉得那群喜欢俳句的老伯伯们会从实招来吗?”

  “不觉得,看来得拟定一些对策了。”

  即使继续放任情势发展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淳司觉得这还真是讽刺,现在仍然存活的山手俳句爱好会成员还有九人,同伴之一连同他的全家遭到杀害,想必他们所有人目前都笼罩在一片惊恐、不安与恐惧之下吧,为了要与同伴分担那股不安,肯定很乡聚在一起协议如何应对现况,但是又害怕轻举妄动会踏进警察的搜查网内,不得已只好将秘密藏在心中,却因此不断地累积压力,如果说只有压力的话倒也还好,可是惨遭毒手的对象不见得只会有村尾一个人“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的这种想法会不断地侵袭自己,实际上,成真的可能不低,为了要阻止这种情况,非得要全天候监视这九个人才行,只是CRS还有多余的人力吗?

  “不过话说回来,平常总是自称穷光蛋的伯父,居然舍得花上十亿元这种大钱。”

  “嗯,如果那幅作品真的是梵谷的真迹,是可以用它当担保向银行借钱的,现在银行的钱多到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原来如此。对了,有关于山手俳句爱好会的那群成员…”

  雅香提出了今后的对策。

  “反正我们手上有他们的住址和电话,打恐吓电话过去造成他们的心理压力怎么样?我觉得反正那群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采用游击战法对付他们也没关系吧。”

  “可以列入考虑。”

  恐吓就有些过头了,倘若是警告或者忠告的话倒有一试的价值,因为做了亏心事的关系,他们也容易疑神疑鬼。

  说也奇怪,村尾家死者们的遗体送去进行解剖之后却没有还给家属,难道是因为死法过于怪异,还有研究的价值吗?也因此,数天前举行的丧礼上其实没有遗体,如果他们真的是死于后天血鬼之手,那遗体就必须尽快火化,否则经由血鬼病毒的传染,死者将以后天血鬼的身份复活,之后更会以惊人的速度扩大感染,假如一次出现八个后天血鬼在东京徘徊,就算是淳司也不想担负这个责任。

  “教练、教练…”

  雅香小声地呼喊,淳司也察觉了,如果白画般阴暗的街角出现不少人影,从前后左右总共出现了六人,六名穿着黑衣、体格壮硕的男子,为了掩饰表情脸上还戴上太阳眼镜,淳司忍住轻蔑的笑意后,对站在正面的男人发问:

  “请问有何贵干?我想不出我们做过什么冒犯你们的事情。”

  此时口头上的尊重不过是用来挑衅对方,对方的身体散发出无形的迫感,假如是善良的一般市民早就被那股气势吓倒了,然而淳司却是一副从容的神情,完全不将对方的敌意放在眼里。

  “哎呀,好可怕。”

  雅香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也紧紧抓住淳司,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完全将她出卖,除非是真正迟钝的人,不然都看得出来雅香是在嘲对方,这群身穿黑衣的男子当然也察觉了,原本就不太友善的态度变得更加凶恶,面对善良市民,这六个行使暴力的专家仿佛身穿以空气构筑而成、结界般的护甲。

  “别多管闲事,还有珍惜自己的身体!”

  对方发出有如地震般的怒吼,与亲切的内容形成强烈对比,是一句让人只能全身颤抖点头的郑重忠告,但是眼前这个态度嚣张的小伙子居然悠闲地笑了笑。

  “等我高兴的时候。”

  带着太阳眼镜的其中一个男人行动了,从静止到动作的速度快得令人不知所措,他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腹部送上具惩罚意义的一拳,原本想利用这一拳让他的胃,然而淳司微微往后退就躲过这一拳,同时用手指轻轻地碰触了男人的手臂,仅仅靠这些动作便足以分出胜负,男人瞬间脸色转白,狼狈地倒在地上。

  其余的五个人还以为自己在做白梦,回神的他们一起冲向眼前嚣张的小伙子,这大约花了他们两秒的时间,而全员倒在地上又是三点五秒以后的事情了。

  “好了,我想听听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在这幅假装出来的平稳表象毁坏之前,淳司朝着倒坐在围墙边、还保有意识的黑衣男子看去,脑袋昏沉的男子抬起头,用失去太阳眼镜遮掩的眼睛望着淳司,他现在脑部贫血处于昏边缘,可是他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连抗拒询问的力气也没有,虽然动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坚原吗?”

  从淳司的口中说出山手俳句爱好会会长的名字,男子用冷汗的脸点点头,原本低垂的下颚现在更加朝下,男子完全地失去意识了,由于被路人看见会很麻烦,淳司与雅香两人迅速逃离现场。

  “教练,我原本以为那种戴着太阳眼镜的黑衣男子,只会出现在漫画里呢。”

  “要吓阻善良的市民,这是老套但很有效的方法。不管是谁都不想被一群带着太阳眼镜的壮汉包围,更不想被他们抓着衣领举起来。一见到这种情景,大部分的人都会知难而退。”

  属于“大部分”之外的年轻血鬼说出感想,接着用若有所思的神情望向冬日的天空,自从村尾家的那起惨剧发生以来,东京的街道便不曾出现阳光,仿佛被冷雨与厚重的乌云住一样,新宿的高楼大厦看起来也垂头丧气的。

  “最近的景气好象不怎么好。”

  “对我来说,除非期末考结束,否则也好不起来。”

  雅香感慨地说着。

  3

  隔天,淳司和伯父一同前往神奈川县藤泽市,村尾家现在唯一存活在世上的人——加纳凉子住在那里。

  搭乘东海道线的火车大约要花一小时,淳司并不讨厌冬季的风光,只是看到大部分将报纸打开阅读的人,眼光都停在村尾家事件的报道上,导致淳司没什么兴趣欣赏风景,他转过头与伯父讨论那椿惨剧。

  “我想村尾一开始就抱持着恶意与犯罪企图。被我看穿的那幅赝品,村尾不可能不知道是假的,毕竟他也是个颇具知名度的美术商人。”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要特地挑北多摩美术馆下手,明明经济状况良好的美术馆比比皆是啊…”“可是他却偏偏挑上我们这间贫穷的美术馆。”

  北多摩美术馆里也是有存放一些还算小有名气的收藏品,例如二十世纪俄罗斯的绘画、中国明清时代的绢织物、颚图曼土耳其帝国后期的版画集等等,因为数量不多,也就无法受到媒体的青睐,相较之下,那些宗教团体或是财团法人创办的美术馆,无论质或量都远在我方之上,更别提对方还拥有丰厚的资金。

  如此一来,就会得到一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结论,那淳灭门惨案的主角——村尾应该知道CRS与先天血鬼的存在,并且想利用不怎么友善的方式企图与我们接触,也许计划等到梵谷的赝品引发动后,再这样威胁我们——“要是不想让社会大众知道你们的存在,就乖乖协助我们”倘若这样的话,事情会变得更麻烦,村尾究竟是如何得知CRS的存在,而村尾的同伴今后将会如何对付CRS呢?还有杀害村尾一家人的到底是谁?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伯父和淳司伤透脑筋。

  位于藤泽市鹄沼的加纳邸。

  加纳凉子虽然称不上是美人,也拥有不错的容貌,只是那并不肥胖的身躯却有股松散的感觉,整个人缺乏生气,听说她的年龄是二十五岁,可是从外观上看起来整整比实际年龄多了五岁,服装也很朴素,大概是因为正在服丧吧,另一方面,她的丈夫则是穿着开士米羊材质的衣,一副不讨人喜欢的轻浮模样。

  加纳桌也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像是艺名,然而却是不折不扣的本名,他今年三十一岁,喜好运动,是个兴趣广泛的年轻实业家,给人的印象刻板到令人不觉得,现实生活果然比连续剧要无趣,不过比起死气沉沉的太太还是好上许多。

  也真不愧是位于鹄沼的房子,无论是占地大小、建筑风格以及庭院造景都称得上是一宅邸,在会客室接待客人的加纳夫妇,对电话中伯父提到的事情并不会特别惊讶,伯父所提的正是想要退还“梵谷画作”这件事,并表示由于契约尚未成立,应该不会造成问题。

  “我会尽快准备接受事宜。恕我冒昧,画的保存没有问题吧?”

  “画会以原本的模样还给您的,请放心。”

  伯父的三寸不烂之舌确实堪称艺术,淳司在内心想着,加纳桌也深深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由于是梵谷的画作,如果没有好好保存我就伤脑筋了。”

  “那张画的作者并不是梵谷喔。”

  伯父的话让加纳睁大眼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告诉我这是一副梵谷的画吗?”

  对方提出必然的疑问,而在听完伯父的解说之后,加纳的表情由不解转为凶恶,最后更朝着年长的客人咆哮:

  “真是毫无良心的恶劣美术馆,以为死无对证就想骗走梵谷的名画,你这个欺诈师。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法庭上说清楚,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那么快就出本啊,淳司心想,但是他没有将感想说出口。

  “哎呀,请您冷静一下,我们都没在慌了。”

  伯父故意装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挥挥手,这是为了怒对方所施的一些小伎俩,坐在伯父身边的淳司立刻改变身体的重心,准备随时应付动作场面,暂且不论加纳桌也的高尔夫球与驾艇技术,究竟格斗技方面又多好呢?

  伯父继续悠哉地说: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也希望在法庭上说清楚,但是伤了故人的名誉可就不太好了。夫人也一样,要是对令尊从事的工作了解的话,请告诉我们吧。”

  加纳凉子回答的声音既僵硬又阴沉。

  “虽然您特地前来询问,但是我对家父从事的工作完全不清楚,所以无法告诉您。”

  “夫人,您的双亲与兄弟都被不知名的凶手杀害了。您不觉得应该让犯下这起案件的凶恶犯人受到制裁吗?”

  “但是那是警察的…”

  “警察根本靠不住。”

  气氛明显地变得严肃,伯父开始数落公权力:

  “我并不是指警察无能,这次的事件以警察的常识及搜查技术根本无法解决,负责此案的沟吕木警官虽然十分努力想找出犯人,但是他缺乏想象力,这是他最大的致命伤。”

  “别被他牵着鼻子走,凉子!”

  加纳大声吼叫,并以凶恶的眼神瞪着伯父。

  “这两个家伙大概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别理他们。关于岳父的传闻都只是空来风,他们完全没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只要到北摩多美术馆就可以立刻拿给你们看。”

  “哼,要是有证据的话,为什么今天不拿过来。”

  “因为我们很清楚你们缺乏冷静,等你们冷静想清楚之后再通知我吧。”

  将名片放在黑檀木制的桌上后,伯父就与始终保持沉默的淳司一同离开加纳邸,大约在地球表面平行移动约三百步,来到较为热闹的街道上时,伯父开口说:

  “受到这样的挑衅,肯定很快就会有动作了。只要等待时机做出应对,保证事半功倍。”

  “其实根本没有证据吧。真是的,你永远都只有那张嘴厉害,每次善后的都是我。”

  淳司用冷淡的口吻抱怨,伯父则是神色愉悦地发出笑声,但是当他将手伸进口袋时,脸色突然起了变化。

  “糟了。”

  听到伯父的话,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淳司反地将手架在口,他想起那天从织本美幸的公寓回家途中发生的事件,不过出现在侄子眼前的,是伯父从口袋中取出的小型黑色长方体。

  “哎呀,我本来想把这个装在加纳家的,却放在口袋里忘记拿出来。这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看见伯父带有羞愧神色的表情,淳司耸耸肩。

  “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啊,伯父?”

  “嗯?什么事?”

  伯父稍微低下头,出一副过去的一切都随风而去的表情后,将窃听器放回口袋。

  “死去的村尾、他的女儿,还有女婿,他们三个并不是同一个人啊,就算死去的人曾经计划过什么阴谋,遗族们也不见得会全盘了解。”

  淳司的观点十分锐利,等于是直接否定此行的意义。

  “你要是一早就观察到的话,为什么不表示意见呢。”

  “因为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与其否定,不如实际采取行动比较好。况且,伯父你也不认为这种程度的访问能够带来什么帮助吧。说老实话,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底了?”

  “我只是心血来,想来湘南看海而已,海风很舒服吧?”

  “冬天的海风吗?”

  “四季皆平等,你可别瞧不起冬天。”

  “你之前不是才说过『海边就是要夏天去』吗?还有女的泳装布料越少越好之类的…”

  “咳…”朝假装咳嗽的伯父瞄了一眼,淳司接着说:

  “如此说来,下一个要保护的目标就是织本美幸了吧。”

  才刚说完,淳司就感到有些不安,她所住的公寓拥有完善的隔音设施,即使是一九三○年代的好莱坞女星鼓足力气用力尖叫,说不定隔壁的邻居也完全听不见,就算去掉隔音设备,隔壁邻居顶多会以为是钢琴或吉他的演奏声吧,只要一进到房间,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已经有CRS的成员正在监视她,但是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单纯,总而言之,加上那群山手俳句同好会的成员,这起事件中需要监视的人实在太多了。

  “真是的,如果不再出现一个牺牲者,根本就不可能有进展。”

  “伯父,你这句话不好笑。”

  “那是当然,因为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说出这句令人不安的话后,伯父赶紧拉起外套的领口。

  4

  淳司要做许多准备,然而姑且称得上是他助手的花村雅香,一个出身平凡家庭的女孩,目前就读大学一年级,因此不可能一天到晚陪着淳司到处跑,不仅夜间外出时要给双亲能够接受的理由,白天也必须准时上课“要求现在的大学生努力读书是不通人情的”虽然常常听到别人这么说,但是这种想法对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一点帮助也没有。

  从藤泽回到东京没多久,雅香马上就要求见面,淳司来到位于荻窐的咖啡店,才发现雅香只是想要商讨考试对策。

  “到底要考什么?”

  “首先是语文。英文和德文各有两科,一点人道精神都没有,至少该成各一科啊。”

  “讲点德文给我听听。”

  “黑色骑兵舰队前进(Schwarzelanzereiterflottevoran)!”

  这样下去可不行,淳司心想。

  “考试范围是出自德国文学家施蒂弗特的文章吗…利用节奏将它们一一背起来或许会比较好,其他呢?”

  淳司喝着既贵又淡的咖啡。

  “普通科还有六个科目。西洋美术史、东洋美术史、科学技术史、地址及古生物学、宪法、社会学,其中最麻烦的就是宪法了,因为要背一大堆条文,我能够背出来的大概只有第九条而已。”

  “那种事别拿出来自夸。”

  看到淳司将双手叉在口,雅香也模仿他将双手叉在口。

  “西洋美术史和东洋美术史因为有教练帮我,所以那两科可以放心。”

  “不要放心得太早。”

  “啊,教练欺负我。”

  雅香出气愤的神情,她顺势并起双脚,一双连滑冰选手看了都会嫉妒的美丽曲线从裙子下浮现。

  “真不知道你的坏心眼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不是我个性差,是你太天真了。”

  “喔,原来如此。”

  雅香老实地点点头,接着突然改变话题。

  “教练,要不以家庭教师的身份到我家来,这样的话,以后要见面还是出任务都会容易许多喔。”

  “我说你,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去当别人的家庭教师还说得过去,怎么反过来要请家庭教师啊。”

  “如果是要接受司法考试的学生,聘请家庭教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反正就算教练拒绝我的请求,我也有万全的对策了。”

  “你想做什么?”

  “这个嘛,我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惨遭留级的血鬼。”

  “说什么傻话!”

  淳司大声斥责,原本出恶作剧般笑容的雅香也突然将笑脸收起,出严肃的态度。

  “现在情况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大学有许多家世良好的大小姐,那群人看似落落大方,其实骨子里都很坏心眼,要是真的留级,我肯定会被当成笑柄。”

  “要是真的那么觉得就努力念书吧。”

  或许是因为已经过了需要念书考试的年纪,淳司像长辈般说出了极为正面的言论。

  “而且你也算是家世良好的大小姐吧。”

  “三餐是没问题,但是算不算家世良好就不知道了,也许算是暴发户?总之,因为他们十分地疼我这个聪明又美丽的女儿,绝对少不了给家庭教师的谢礼喔。”

  聪明又美丽的女儿…要是这样的女儿突然带一个年轻男子回家,想必会令双亲不知所措,淳司心中虽然这么想,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些事就先搁在一旁,我比较想和你们学校的理事长见面。如果你能帮我安排,要我接下家教工作也可以。”

  “我之前不就说过了,没问题的,那契约就算成立啰?”

  雅香自己鼓了两、三次掌。

  “不过,让一个芳龄十八的少女陷入留级的恐惧之中,鬼权侵害也该有个限度。”

  “鬼权是什么?”

  “不要太公开地宣扬这件事情。”

  血鬼的存在本来就不是应该到处张扬的事情,站在血鬼的角度来看,自己不过是受到多数派人类迫害及排挤的弱小民族,只有这样而已,然而人类是否也是同样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半开玩笑的契约成立之后,淳司要求咖啡续杯,雅香则是点了苹果茶有鲜酪蛋糕,雅香边动着叉子,边将视线移到隔壁桌,隔壁桌的客人正在阅读报纸上有关村尾家大量杀人事件的报道,在那篇报导的标题上写着“可怕的完全犯罪”几个大字。

  “教练,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实行完全犯罪的药啊?”

  “有。”

  “真的有那么方便的药吗?”

  “真的。”

  那是极为强力的致癌物质,口服的情况下,极少的量也可以百分之百引发肝癌。

  也由于这种致癌物质会迅速地排出体外,若没有在死亡之后立刻解剖遗体,与其说是困难,不如说是根本不可能发现该物质。一九七八年,在西德乌尔姆市内,就有一位名为英格柏居·罗普的女死于这项药物,不过这个只要一公克便可以让上千人死于癌症的强烈毒药,它的名称却始终没有公诸于世。

  “但是,只要用这个药物就可以达成完全犯罪吧,为什么最后还是被察觉了呢?”

  “因为被害人自己发现了,就在癌症在她体内蔓延的时候。”

  即使罹患了癌症,人也不会立刻死亡,罗普夫人开始怀疑丈夫在不断推荐的木莓果酱中下毒,于是请医生帮忙鉴定果酱的成分,最后,丈夫的完全犯罪计划虽然宣告失败,罗普夫人却也没有因此挽回一命“史上唯一一位亲手找出将杀害自己的犯人,并且看着他锒铛入狱的人”她以这个身份在后世的犯罪学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或许这个美名对于长期受到癌症煎熬、终究难逃一死的罗普夫人而言,根本就一文不值吧…

  “犯罪的手法还真是千变万化啊,侦探小说里的犯罪手法说不定根本不会有用完的一天。”

  “没错,所以有人说不论是谁,在他的一生之中一定会出一本小说和想出一个犯罪计划。”

  “你还在想村尾家的事吗,教练?”

  “也没有特别去想…”

  淳司将双手枕在后脑勺,如果这起事件真的是由被称为后天血鬼的“患者”所为,那距离血病毒侵入死者体内,造成“死者复活”发生的时间应该也不远了,至今的细就快要演变成瀑布了,虽然想尽力帮助雅香,避免她成为史上第一位留级的血鬼,不过现在的情况或许已经不容分神了。

  5

  伯父对于警方办案能力的评价,也许说得有些偏激,不过却是句句属实,这个过度偏离常识的诡异事件,连警察都只能对外宣称这是一件“由于异常动机引发的异常案件”

  不过,要是警察不依照科学与一般常识进行搜查,反而会令淳司伤脑筋,总之,在事件发生后的第六天,整个调查行动陷入胶着,八个被害人都是死于失血过多,但是地板上却完全没有血迹,死者身上则是除了右边颈动脉有着极小的伤痕之外,只有在倒地时造成的挫伤。

  犯案动机就藏在死者生前的易之中,不会错的,沟吕木警官对大岩刑警如此断言。

  “美术品的价值根本就没有一个标准吧,警官你会为了一副毕卡索的素描拿出三亿元购买吗?”

  “如果有三亿元,我会选择在中央线附近买块土地来盖栋房子,毕竟毕卡索的素描不能住人。”

  沟吕木警官是个正直的公务员,过着与贪污毫不相干的人生,他原本就不是在东京出身,更没有钱在东经买土地盖房子,从以前就一直住在警察宿舍,对现今的社会体制不会觉得不安,政也是支持保守派,只是对土地政策不,再加上前几天看到村尾家的豪宅,令他感触更加深刻,如果是歌手或职选手住在符合自身收入的豪宅里,那还无话可说,但是他对才村尾这种极为可疑却过着舒适生活的家伙,实在很难抱有好感。

  “无论如何,这不会是一时兴起犯下的案子。脚踏实地收集情报以及搜索,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你们这群家伙给我拿出毅力来!”

  沟吕木警官正在对刑警们训话,他是属于中间地位的管理阶层,既是向部下训话的长官,同时也是被上司训话的对象,每天必须回到搜查一课长报告搜查进度,踏着沉重脚步的警官向上司表示搜查毫无进展后,搜查一课课长不发一语地回看他。

  “我听说有无聊传言指出这是血鬼做的,你该不会被这些谣言惑吧?”

  “那是当然的,课长。”

  “那就好。”

  做出戒烟宣言的搜查一课课长,将没点着的烟叼在嘴里。

  “如果能把一切责任都推给超自然现象,倒也轻松的。”

  “是…”

  沟吕木警官做出率直的回答,搜查一课的课长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物,只要他尼古丁上瘾的戒烟症状发作的话。

  “最近这五年,因为那些成了悬案的凶恶案件,使得人民渐渐对警察失去信心,再加上有些居心不良的警察私捡到的钱却嫁祸给无辜市民,或是和暴力集团的干部一同举办宴会。为什么我们非得连那群家伙的过错一起被责备不可…”

  课长的目光中充不悦,这让沟吕木警官不自觉地将头低下。

  “这个叫村尾的美术商是正派商人吗?听说这个世界正派商人的数量跟妖魔鬼怪差不多。”

  “我们问过其他的美术商以及他的易对象,只是那群人口风很紧,根本收集不到有力的情报。”

  “口风紧就代表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反正绝对和金钱不了关系。”

  课长将带有齿印和唾的烟从口中拿出来,稍微瞪了一下之后又放回嘴上,并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点火,他将压力伴随着白烟一同吐向天空,接着把身体转向沟吕木警官。

  “我是不太喜欢说这些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来自外部的压力,但是不保证以后不会有,毕竟连同婴儿一共有八人遭到杀害,迟早会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要是到时候还不出犯人,不但无法恢复人民对警察的信心,你和我更会陷入一片嘲笑与叫骂声中。”

  “属下明白。”

  “如果不想演变成那种情况,就得使用更加显眼的方式出成果才行,毕竟那群媒体没什么耐。”

  警官不发一语。

  村尾的家虽然位在杉并区善福寺,却将公司的地点设在四谷,画廊跟办公室在新宿街道上位于三丁目的大楼里,一周四天,村尾早上十点由司机接送,搭乘宝士前往青梅街道,过着会让人在心中暗骂的优雅生活,但是背地里他究竟在做什么,诚如伯父所言,沟吕木警官并没有能力发挥足够的想象力。真是的,要是真的能够像课长所说,将一切责任推给血鬼的话,肯定会轻松许多,总之,继续挨家挨户收集资料、努力地增加情报资料,才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此时,其他的部下过来报告。

  “课长,有奇怪的消息传来。”

  讲完了这些话后,从那名部下的口中出现了某间大学的名字,那是负责解剖与保管村尾一家人遗体的法医大学教室所在地,据说那里出现了奇怪的病例。

  “…日本脑炎!?”

  课长拉高了音量,这让沟吕木警官双耳一阵不适合。

  “现在可是冬天啊,为什么日本脑炎会在这个季节出现?那是夏天的疾病,而且不是只会在九州这种气温炎热的地方出现吗?”

  “会不会是冬季的日本脑炎呢?”

  也许部下只是想开玩笑,但是一感受到课长那股充杀气的眼神,他立刻闭上嘴巴,沟吕木警官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刚刚差点说出一样的话。

  “这是什么怪季节啊,根本一片混乱。”

  不高兴的课长将到一半的香烟暴地熄,课长的身后有一道窗户,染上一片阴沉灰色的都会区街道从窗子延伸出去,看起来就像一幅拙劣的水墨画。

  看来今年的冬天,比起往年更加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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