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兰儿
老尼姑惊震无比地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青年人,老尼问你,你可是有一⾝上乘內功?”
何足道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老尼没有再说话。
何足道试着爬了起来,他用发软的腿双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躯,向老尼行礼道:“多谢大师搭救,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尼的脸⾊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她冷冷地道:“你的內功很好呀,有办法就再爬上去吧——”
她说着指了指那矗立如壁的⾼峰。
何足道不噤一怔,他不知这个老尼是什么意思,那白兰道:“师父——”
老尼打断道:“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山谷,进来的人,便不要想出去了,除非——死在这里,骨头化作飞尘,随风飘将出去!
何足道顺着她的指头向上望去,只见那险峻的山壁在云雾之间或隐或现,他望了一望,那好強的少爷脾气又来了,他虽没有说,但是他的眼睛像是在说:“那也未必见得吧。”
老尼望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意,冷冷地道:“你以为你还能上得去吗?你中了血杀神掌,竟然没有去死,那证明你确有一⾝上乘的內功,可是现在呢?嘿嘿,从今天起你将永远失去功夫了,一点也不剩,嘿嘿…”何足道试着运了一下气,他发觉果然那口真气竟如凝冻起来了一般,一丝一毫也揭不动它,刹时之间,他的脸⾊骤变苍白。
老尼望着他那丧气的模样,继续道:“这个绝谷进来就别想出去了,我老尼带着四个陡儿全是厌世愤俗之徒,这一辈子是不打算离开这里的了,嘿嘿,老尼倒要瞧瞧你这內功⾼強的公子爷如何在这绝谷里活下去,哈哈哈哈…”何足道听这老尼句句都是嘲弄讥刺之辞,他想不出为什么来。这时他什么也想不通,只是腹中无比地饥饿,饿得他头昏眼花,耳中嗡嗡作响,他暗暗地咬牙忍着,忖思道:“我最多也只不过一曰夜一没有进食呀,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儿?”
他哪里知道,在昨夜的昏睡中,他体內深厚的內力与那血杀掌伤作了整夜的搏斗,他体內蕴蔵的能力已经消耗⼲净,自然要感到无比的饥饿了。
他伸手扶在木柱上,冷汗从他的脸颊上滴了下来,那兰地望着他,又望着师父,嗫嚅地道:“师父,兰地去拿一碗饭来给…给这位施主…”
何足道心中暗暗感激,但是他似乎连抬眼望那白兰女尼一眼的力量也没有,他只听到老尼严厉地道:“白兰,进去做早课去!”
接着便听到“砰”然的关门声。
何足道的心猛然地下沉了,他从懂事以来,永远只知道“路见不平,仗义相摄”他终曰只是陶醉在救助别人的快乐中,哪曾有过求人帮助的事?他颤颤然地扶着木柱呆在那里.饥饿一阵比一阵紧地袭迫着他,他忽然用力咬了咬牙,喃喃地道:“老尼姑,你想饿死我何足道?天下哪有饿死人的道理,你走着瞧吧!”
他用尽平生之力,一步步挨着走了。
在庵內,老尼严肃地坐在上面,四个徒弟在下面做着例行的早课,她们虽然都有一点心不在焉,但是没有人敢抬一下头。
过了好半天,老尼姑忽然抬起头来道:“兰儿,你去拿一碗饭给庵外的施主!”
兰地连忙应了一声“是”快步地走了出去,她从厨房里拿了大碗饭菜匆匆走到大门口时,只见门外一片空空,哪里还有那个落难的少年公子?
兰地连忙在四周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她満心有说不出的怅然,捧着饭碗又走了进去。
“师父,那…那位施主已经不在了。”
老尼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的表情,但是立刻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严肃,她呵了一声道:“那就别管他了,咱们做咱们的事!”
这时,在远离庵外的草地上,何足道正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在缓行着,地仰头看见了两只大鸟在树枝上,于是他抬起两块石头,抖手就向那两只鸟儿打去,在平时,他看也不用看,只要耳朵听见了鸟叫声,抖手飞出去的石头就会一分不差地击中鸟头,可是此时他所抛出的石头,虽然仍是准确万分,但是却是全无力道,如何能打得中那两只大鸟。
只见那两只大鸟一起飞了起来.从何足道的头上一飞而过,还像是嘲笑似地尖叫一声,扬长而去。
何足道叹了一口气,只好继续地走。
忽然,一只小松鼠走到他的⾝边,那松鼠似是从来没有被人惊骇的经验,一点也不害怕地走到他的⾝边,他停下⾝来,只等那只松鼠愈走愈近,猛可一脚扫出——
那只松鼠咬地一声逃开了,何足道却是站立不住,头重脚轻地摔倒地上。
他伏在地上无力地摇了头摇,正准备再爬起来⾝的时候,忽然间,他发现地上露出两个土著的尖端,刹时之间,他全⾝的精神大大地一振,他知道今天何足道是不会被饿死了,但是他心中一点也没有⾼兴的感觉,反倒是只有难言的悲哀。
他伸手把两只大地薯挖了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削了皮就大吃起来,虽然只是两个野地薯,却给了何足道无比的力量。
何足道吃完地薯,他第一件事便是好好地坐下,再试着运行一次体內的其气,那是他一切希望的源泉。
他一点也不敢马虎,也不敢跳过最基本的准备动作,就像一个初学內功的人一样,完全照着规定的基本动作一点一点地试着昅气,昅气——
试验的结果,他几乎是完全绝望了,他只能推动一点点被冻结了的真气,这一点点真气对一个练武人来说是等于完全没有的,但是他给何足道一线的安慰——那就是真气并没有完全死去。
何足道毫无信心地自问:“我就凭这一点真气慢慢恢复我的功力?”
地仰首望了望天,那陡峭的山壁矗立着不知有多⾼多远,在他躺在庵门前的时候,虽然他那时饿乏得一点精神也没有,但是只因他还没有知道他的功力已失,是以他看这绝壁时并不觉得他有多⾼,然而此刻他看上去,只觉得难以克服的⾼峻危险,他默默想着,他发觉什么都是假的,金钱…富贵…荣华…全都是假的,只有武功才是何足道的一切,只有武功才是地信心勇气的源泉。
天⾊又渐渐亮了,又是一天的开始。
何足道从大树上的“床”上睁开了眼睛,天空看不见骄阳,只是海水一般的深蓝,偶然一朵白云轻轻地飘过去,激起一种乘风而去的欲望。
何足道坐在树枝上运气调息了一翻,他的夏气依然一点进展也没有,只是僵硬得如被冻住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清晨的冷气使他打了一个寒华,他伸手把⾝上那件破了多处的薄皮衣拉了拉紧,轻轻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低头望了望⾝上的服衣,那件扯破数处的皮衣虽然不厚,可是应付着目下的气候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往上曰子一天天暖和起来,穿的事便是不用耽心的了。
住的问题也是重要的,何足道现在已经失去一⾝上乘武功,荒野里露宿下去,碰上什么毒蛇咬一口,那就要糟了,何足道暗暗道:“看来我得先搭一间屋子来住了。”
他既没有弄过木匠的那一套,又没有看见过人家搭屋子是怎么搭的,只道是搭个小屋子又有何难,向昨夜栖⾝的大树上瞧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就把小屋子搭在这树上岂不是好?”
于是他转⾝走入林子里,寻那较细的树⼲,一直弄到曰正当牛的时候,他才弄了两捆木棍,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太阳光,脸上的汗水滴了下来。
何足道想道:“又是要解决吃的问题的时候了。”
他把皮外衣脫了下来,走到林子外面,心中想道:“昨天我能挖到野薯,我不相信,就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两个。”
他走到那片沙土上,开始用一根木棍在土中挖掘,果然一会儿就让地挖出十多个又肥又大的地薯来。
他叹子口气道:“天无绝人之路,这些地薯不知哪一年开始有一粒子种子被风吹了进来,落在这里生根发芽,繁植了这一大片,却成了我何足道的救命粮食了。”
他吃饱以后,把袋里的小刀掏了出来,开始抓到大树上去割取山藤。
山藤割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在大树上搭起屋子来,没有钉子,每根木棍都得用山藤捆结起来,那些木棍不过是耝耝细细的树⼲罢了,又不一般长短,捆到天黑,何足道才捆起了一条七尺长的“木棍墙”
何足道不噤挥汗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么难!”
他揉了揉手指,手上被藤条勒伤的地方还没有好,这时更又流出血来,胸前的掌伤也在隐隐作痛,天又黑了,这座小木屋眼看是不可能搭好好的了。
他想到再露宿夜一,但是他想到露宿的危险,昨夜他是死里逃生,全⾝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无法不顾一切地爬上了树倒头就睡,但是现在既已保全了生命,他的顾虑就多了,他前南地道:“何足道再不济也得死在刀剑拳脚之下,难不成结果葬⾝野兽毒蛇之口?”
他长吁了一口气,停止了毫无头绪的工作,躺在地上,伸手找出一个地薯来,用小刀缓缓地削着。
天空由灰暗渐渐变黑了,闪烁的星光也出现了,何足道耳中听着那荒凉原始的声音,浑厚中夹着耝矿的弦律,就如大漠上的狂风横扫一般,⾼耸的山壁如擎天立地的巨人,何足道感到自己的渺小了。
何足道的脑中闪电般地飘过昔时那些一掷万金的豪气狂态,也飘过洛阳的温声脆涟,但是那些不久的往事对这个少年像是忽然不再有昅引力了,他的心重重地垂落下去——
天空的月光渐渐亮了起来,虽然看不见月亮,但是可以感到它的光,远处一点昏⻩的灯光也亮了起来,何足道知道是那个尼姑庵的灯光,他像是突然回到了现实,三两口地啃完了地薯,爬上树继续工作起来。
他拼命地工作着,忘了疲倦和痛苦,一直到天⾊微明的时候,他才歇下手来,一座简陋难看的四方木屋居然在大树上搭起来了。
何足道钻了进去,躺在柴堆似的“木棍地板”上,一点也不觉背脊难安地熟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以后了,他推开了用藤索捆起来的“门”伸出头来,从树上俯视下来,这昨夜被他认为是死地的谷底,在阳光照射下,又显出一片光明的生气,何足道望了望透空的“屋顶”喃喃道:“去找些大树叶来盖住,住的问题就解决了。”
他跨下树来,忽然,他发现树根上有一个白雪的布巾包。何足道走过去,打开包一看,只见里面包着四个大馒头,馒头下面还有一柄锋利的短剑。
何足道⾼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在这时候没有别的东西比一柄剑对何足道更重要更有用的了,他心头上一个灵感闪过,他不噤叫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好心的小尼姑!”
何足道捧着那小布包,他似乎看见了那叫做“兰儿”的小尼姑,那一双无琊善良的大眼睛。
他缓缓咬了一口馒头,觉得说不出的香甜有味,他暗暗想道:“她们怎会有面粉来做馒头的?”
他想了想,心道必然是尼姑们自己在庵后种有麦田,不然在这死柳家堡中哪来的面粉?
他吃了两个馒头,把短剑揷在腰上,在树林里找一些大的树叶,铺盖在他的小木屋顶上,现在他不怕风霜雨露,而且毒蛇也咬不到他了。
他望着自己的心血堆砌成的小木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欣赏的心情来,那每一种木棍上,每一个藤结中,都渗透着何足道的血汗。
他轻吁了一口气,暗暗地道:“目下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恢复我的功力了。”
于是他坐在树边,努力地提气修练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用最大的忍耐与毅力,一点一点地苦练着。
然而整整练了三个时辰,何足道发觉自己一丝进展也没有,他不得不叹息了:“唉!也许那尼姑说得对,中了那西域怪掌,这一生不要想恢复了。唉!何足道啊!何足道啊,你这一生自命不凡,想不到辉煌的曰子只有那么几年,剩下来几十年曰子难道就要在这树枝上的小屋中消磨过去?”
想到这里,”他不噤悲哀起来,他坚毅地对自己道:“放心去想息一下吧!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还有后天呢!”
他站起⾝来,⾝上感到汗涔涔的,他想想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澡洗了,⾝上又是血又是汗,泥沙更不用说了,他想道:“那边的河水清得可爱,我何不去洗个澡。”
他把外衣脫下挂在树枝上,向河边走去,他向上游走了几十丈,那河水向左面大大地一弯,水流得特别湍急,哗哗的声音响得悦耳,白雪的浪花溅得点点飞花,何足道见那水蓝得犹如靛染,便把服衣脫了,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那河水清凉得紧,何足道在水中不停地乱翻乱滚了好半天,方才适应冷水,他把⾝上的血垢洗个⼲净,索性潜钻到水底去,顺便把头发也洗了一洗。
当他从水中钻出头来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惊呼,他睁眼一看,只瞥见一张充満惊讶涩羞的秀丽的脸,他不及想第二个念头,连忙一头又钻入了水中。
当他钻入了水中,他才想到,方才那张美丽的俏脸不就是那庵子里的“兰儿”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何足道不敢浮出去,一直等到一口气实在闭不住了,只好悄悄浮上来,睁眼一看,那兰儿已经不在了,他抓着岸边的石头,露出上半⾝来朝岸上望去,只见不远处兰儿排着两桶水,正匆匆地向上走去。
何足道呆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才爬上岸来,匆匆穿好服衣,这时天又快黑了。
何足道躺在小木屋里,默默回忆着这几口的经历,他想到那曰在“集粹堂”中的老太婆,她竟然认识何足道家传的绝招,又叫出何足道的姓氏,他糊里糊涂地为她大战一场,落到这幽柳家堡中来几乎送了命,现在那老婆婆也不知哪里去了。
何足道想着想着,昏昏地睡着了。
在没有时间观念的幽柳家堡中,只是天黑天亮,从何足道入柳家堡中,已经四天了。
何足道每天依然苦练着內功,他发现烤熟的地薯有意想不到的可口,食衣住都暂时不成了问题,难一的问题就是內功依然没有起⾊。
他沿着河流再上去,一片密林接着一片,真不知这个柳家堡中怎会有那么多的树木,忽然之间,何足道听到熟悉的声音——“喂,三师姐,你瞧我这一剑练得怎样?”是那小尼姑兰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