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爷在发什么愣啊?”
当一抹清悦的嗓音落在耳边,力召磊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已出了皇宮许久。
现下映⼊眼帘的是“独饮居”女当家…宋尹青充満英气的秀雅脸庞。
“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等四爷您一起喝酒啊!”当年杏花村大火,她被有着青梅竹马情谊的洛索寒接到京城,并开了这间以诗文会友闻名的“独饮居”
或许是处在富庶繁华的京城,人群南来北往,时间久了洛索寒的义兄弟们一到京城,便会在此小聚。
渐渐地,她也和他们稔了起来。
扬起笑,宋尹青发现这是她头一回看到力召磊失神的模样。
这新鲜的发现,让她不由得多瞧了几眼。“四爷今⽇神⾊不同以往,难不成让宮国中⾊天香的妃子给慑了心魂不成?”
“你脑子犯糊涂了。”力召磊⽩了她一眼,那満是虬髯的脸庞轻而易举掩去那抹尴尬。
瞧着他的模样,宋尹青啼笑皆非地应和着。“是…四爷说得是。”
进⼊“独饮居”她把酒搁在力召磊惯坐的位置上后,开始准备打烊的工作。
凝着那贴心的背影,力召磊因心疼她过分坚毅的个而拧紧双眉。
对他们这群结拜兄弟而言,宋尹青是特别的。
除了“独饮居”是他们在京城的聚会场所外,她更是洛索寒的青梅竹马。
在沐灵还没出现前,他们一直把宋尹青当成洛索寒未来的子…
只可惜姻缘逃讪,没人可以改变那宿命。
“发什么愣?”
宋尹青打断了他的沉思,与他面对坐着。
“没什么。”斟下一杯酒,他喃着:“有没有想过结束『独饮居』?”
“独饮”这两字太苦太涩,对一个孤⾝女子而言,未免沉重了些。
抿轻笑,宋尹青环视着这由洛索寒帮她经营起的地方,即使觉得孤独得紧,还是舍不得放手。
“怎么?还放不下洛?”
瞅着她坚毅的眸子,力召磊沉重地开口。
“说什么放不放得下…”宋尹青想起那曾进驻心头的男子,洒脫地与力召磊对饮,率真的笑容有着明显的落寞。
“青青…”
“不说这个了,大爷有再稍来消息吗?”
兀自打断他关心的语气,她猛然转了个话题,不愿让自己沉浸在那脆弱的伪装当中。
“那对夫不是驾鹤仙归去了吗?又是⻩山、又是上羊峒找恩人的,我瞧他们比咱们还忙。”
知道她不愿提,力召磊识相地把话题转到古放云夫妇⾝上。
他想藉由那个让大家哭笑不得的传闻,冲淡空气里的忧愁。
想起那对出⾊的夫妇,宋尹青扬起笑。“就剩几把剑,一旦任务结束,四爷会云游四海去吧!”
虽然一场铸剑风云风光落幕,但京城现时沸腾的新话题是…神出鬼没的送剑使者。
“也许吧!”话一落,力召磊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宮中那个任的公主⾝上。
究竟临走前那一句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她会想离开皇宮?她又该怎么不择手段让自己消失呢?
看着他再度陷⼊自己的思绪里,宋尹青贴心地起⾝,还给他一个可以独饮的宁静空间。
力召磊着隐隐作痛的太⽳,他发现自己感到心神不宁,一切只为那娇蛮公主的一句话。
或者疯的是他才对,他甩开杯子,回过神已见不着青青的⾝影,⼲脆抡起酒坛子,带着整壶酒跃上屋梁去冷静自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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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参见公主…”
清秀小丫头唯唯诺诺地杵在祥纱面前,靦腆地福了福⾝。
“皇后娘娘,她是谁啊!”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看起来可爱极了,祥纱走向前,一眼就喜上眼前这可爱的小姑娘了。
“她叫喜儿,是你⽗皇赐给你的奴婢。”皇后温婉地扯出笑容道。
“喜儿…喜儿,她来陪我一块玩吗?”
“是!喜儿以后跟着你了,你是她的主子知道吗?”
“儿臣知道。”祥纱漾出大大的笑容,点头如捣蒜地应允,一转⾝马上开心地拉着喜儿的手跳着。“好啊!终于有人陪我玩了,好啊!”在她的眼睛里,映着喜儿怯怯的笑。“喜儿…喜儿…”那是带给她快的人儿啊!
“不要…喜儿…别走…”泪染了枕,祥纱再一次被过去那快乐的回忆给惊醒。
“公主,夜很深了,该用晚膳。”
转眼亥时都快过了,膳食也不知撤过几回,公主却迟迟不愿用膳,那宮女杵在原地,言不由衷地心头猛念着护⾝咒语。
祥纱感觉到那谨慎恐惧的语气,抹掉额角迸出的冷汗,素手掀起帘帐,暗暗隐下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
自从那⽇追着大胡子跑出去之后,她的寝宮便开始流传着鬼魅的传说。
而那个被大胡子吓到的宮女,从那天起竟一病不起,现下⾝旁又换了一个新的宮女伺候着她。
“成了,你退下吧!如果没事不用伺候了。”
祥纱淡淡扯了扯瓣,也不为难她,只是起⾝着鞋,默然地杵在雕花窗牖前发着愣。
这些⽇子以来,她也不管⾝边有多少蜚短流长,只是一迳地将自己锁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想着未来,想着该怎么逃出宮。
当那千军万马奔腾的思绪传达至脸庞,竟是一种诉不尽的低愁。
觑着那毫无情绪的冷然神情,那奴婢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自主打量着祥纱,不明⽩在那凄美的容颜里蔵着多少千丝万缕的愁。
那模样似被占了躯体的幽魂,让人不寒而栗。
感觉到宮女打量的眸光,祥纱回首,以一种不解的黯然静静地瞅她。“夜深了,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那…奴婢告退。”
她向祥纱公主黯然的眼神,感觉到全⾝的寒⽑都竖了起来,仓皇福了⾝后,便唯唯诺诺地退出祥纱公主的视线之外。
当⾝后传来合上门的声音,祥纱才继续把目光落在琉璃瓦檐上,任由心头深深的落寞攫住自己。
一炷香后,那矗在檐瓦上的⾼大⾝影,让她呆滞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终于等到你了,大胡子!”
轻扬起释然的浅笑,祥纱连忙取出早预备好的⽩绫,往檐梁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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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月当空,月影微颤,将最后一把剑置在金銮殿后,力召磊竟然转地没溜到御膳房去寻找美酒,反而心头惦记着那位任公主,想着她那忧愁的可怜模样。
不该有的挂心让他改变了往⽇的步伐,直觉往“魏紫宮”而去。
顷刻,他抚了抚后颈,当眸光不自觉落在不远处那散发着荧荧烛火的寝宮时,力召磊竟犹豫了。
或许那只是任公主的一句玩笑话,他本无须在意。
他在心底不断推翻着自己荒谬的举动,却被映⼊眼帘的画面给撼住。
透过窗棂,他看到公主正打算将自己纤细的脖子套⼊那⽩绫布圈內。
力召磊浓眉纠蹙在眉心,俐落地翻⾝落地,大略打量了屋內的情况后,他才妄自推门、然大怒地吼道:“你这个任的公主!”
看她把生死当儿戏,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这一吼吓着了祥纱,手一松,她脚下的凳子在仓皇之际被踢倒在地,转眼间她纤细的⾝子被悬在半空中,无力地挣扎。
当鼻腔內的呼昅要完全用尽的同时,祥纱抑不住地猛咳,挥动的双手让绫布更加勒紧,悬空的腿双找不到可以着力的点。
这一刻她瞬间明⽩,这样的死法实在很痛苦。
一抹无声的叹息由喉间逸出,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同时,一记掌气猛然由头顶掠过,震碎了⽩绫。
⽩绫顺势断裂,祥纱星眸半掩地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健臂给抱住。
颈上的束缚一松解,她被突灌⼊口鼻的空气给呛得泪花四窜。
“为何寻死?”将她揽抱在怀中,力召磊火葯味十⾜地吼道。
那耝重的语气一⼊耳,祥纱所有的委屈瞬时爆发。
明明对他说过,她会不择手段让自己消失在宮里,为什么让她苦等了十多天,他才再度出现。
这可恶至极的大胡子!
抡起拳头,祥纱气呼呼地在他宽大的膛落下细碎的拳头。“我不要你救、不屑让你救,你放开我、放开我!”
力召磊闻言,只好莫可奈何地松开手。“好、好,放开你总成了吧!”
“好痛!”没料及他真的松手,祥纱重重地跌坐在地,这下,上吊再加上跌倒,将她腾折得狼狈不堪,她鼻头一酸,眼泪跟着滚了下来。
“你欺负我,你怎么可以欺负我…”
祥纱将脸埋在自己弓起的腿间,楚楚可怜地指控,一头乌黑的亮发披散在微颤的肩头,加深了让人同情的念头。
力召磊不情不愿地半蹲下⾝,无可奈何极了。“是你要我放手的,怎么这下又怪起我来了?”
祥纱转过⾝,瞠起染泪的眸子,简直快被他给气炸了。
“你、你这大笨蛋、臭胡子、烂胡子…”她恼怒于男子过分憨直的格,一时间竟词穷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是我错,都是我的错,这总成了吧!”耐着子,他明明不是这种想法,语气却不争气地软了下来。“来,你乖,让我看看脖子的勒痕要不要紧?”
虽然只是萍⽔相逢,但几次相处下来,他竟也于心不忍地动了恻隐之心。
一思及她纤⽩颈子被⽩绫给勒出了圈圈赭痕,他竟狠不下心来责备她的无理取闹。
“呜…你不用管我了,你走啊!”祥纱埋在腿间的小脸,吐出呜咽不成音的语调,庆幸自己早将宮女给遣回去休息,否则这又哭又闹的情况,不引起轩然大波才怪。
“呜…就让我吊死在这里算了,你不用管我了!”
力召磊傻傻地杵在她⾝边,竟也束手无策地任她使着子。
明明被她气得快炸爆,却像孙猴子遇上如来佛似的,被吃得死死的,完全没半点行走江湖该有魄力。
暗叹了口气,力召磊耐着子问:“难道你真那么想出宮?”
祥纱抬起头,泪眼蒙眬地觑着他。“你改变心意了吗?”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力召磊微扬浓眉,凝视着那张美丽的脸庞,语气顿时凝重了起来。
“用我自己想到的方法。”祥纱抿了抿,以果断的语气让力召磊感觉到她求死的决心。
“极尽一切?”力召磊感到不可置信。
祥纱重重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答案。
力召磊撇开眼,叹了一口长气。“丢了个公主,宮里不会大吗?你不会没想过吧!”
他的语气给了祥纱无限希望,她扬起眉,飞快地抹去眼泪,漾出笑容地进寝房将收拾好的包袱绑在⾝上,手中则捧了一堆⾐物。
“我想过,也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你…不会反悔吧!”
力召磊转过⾝,诧异地险些没掉出自己的眼睛,这姑娘…这姑娘分明是早做好了准备。
瞬时他有种上当的窝囊感。
感觉到自己満腔热⾎的同情被她玩弄于股掌间,一把火抑不住在心头狂烧着。
“你诓我?”力召磊握紧着拳,耝声耝气地打量祥纱那仍悬着泪的美丽笑颜。
感觉到他山雨来的怒气,祥纱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你不会反悔吧!我是真的想出宮…”
“我见鬼了才会任你布摆。”他低吼了一声,真的有股破窗离开的冲动。
“我留了一封遗书,这只鞋是要搁在井边的…让大家以为我死了。”知道他还生着气,祥纱庒低嗓音黯然道:“到时候,或许会流传宮里有个中了琊的公主投井自尽,不会真的有人计较我是不是死了…”
她语气里的苦涩让人无法忽略,不自觉地,力召磊的语气稍缓了许多。“纵使是个受冷落的公主,也不必出宮吧!你有多少能耐可以让自己适应宮外的生活?”
要带她出宮其实不难,但现实的问题还是得考量。
他不想偷了个公主,又惹了一⾝腥地做这种自找⿇烦的事。
悄悄觑着他的表情,祥纱知道自己若不说清楚,眼前的男子是绝不会带她出宮的。
她拧下眉,回忆似地轻喃:“其实我是个假公主,当年只因为我爹战死沙场,我娘跟着生病死了,我才被接⼊宮的。
当时皇后未有子嗣,对我还算疼爱,不过等长平、祥凌、昭仁一一出生后,我的世界就变了。
她们才是真正的皇家⾎脉,我不过是一个顶着公主头衔的郡主,能住进皇宮已属万幸,哪还能争夺不属于自己的宠爱呢?
渐渐地我开始无法融⼊宮中的生活。我喜长平,却与她不亲,祥凌就更别提了,她本把我视为眼中钉。
于是宮中的人开始把我的孤僻,怪罪于我娘不纯正的民间⾎统。而我的快乐,是由喜儿的出现才开始的…”
一想起喜儿,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嗓、微顿一下,话里蔵着太多自己也难以承载的痛苦思绪。
“就是那天和你一起在大草原上的丫头?”
纵使她们当时都是男子装扮,但主仆那俊雅的模样还是格外引人注目。
“嗯!就是她,只是那一次溜出宮后,一回到宮里,她便被皇处以杖刑,死了…”握着前的紫⽟瓶,祥纱拚命忍着心中的难过,对着他开口。“她被我害死了…”
祥纱咽着嗓,颤然摊开双手,本无力庒抑心里的沸腾。“很可笑是不是,贵为一个公主,我竟保不住一个奴婢,只能让她眼睁睁地死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指上,才霍然惊觉她的十指竟泛着青紫⾊的淡淡瘀痕。
“你也受罚了?”
扬起苦涩笑容,她摇了头摇。
蹙起浓眉,力召磊惊骇地愣在原地,心头因她的话,掠过一丝心疼的酸涩。
想来她是将所有的无能为力全锁在十指里了。
“这是个无⾎、无泪,只有权力斗争的华丽牢笼。就算不争宠,终有一天还是会莫名其妙成为牺牲者…我恨这里、我讨厌这里!”祥纱仰起脸看着力召磊,幽怨地问:“那这样,我是不是有⾜够的理由说服你带我出宮?”
向她反问的眸光,力召磊那蔵在心头的正义感、义愤填膺地被起,他双手落在她的肩上,正声说道:“好,我带你出宮。”
他的允诺让祥纱绽出了笑容。
看着祥纱那打心底漾出的笑容,有着当⽇在大草原上的飘逸,力召磊心口悬挂的怪异感觉竟被悄悄地纾解。
这一刻他明⽩,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也罢!偷一个公主就偷一个公主吧!
“神来无影”除了完成送剑使命外,还做了件善事,这也是江湖男儿该有的行侠仗义的行为吧!
力召磊敛下眉,如此说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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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在这夜深人静的宮里,竟会有一男一女杵在井边低语。
“就这口井好不好?”拿着自己的绣鞋,祥纱的语气竟不由自主透露着一丝奋兴。
“随便,哪一口井有差别吗?”翻了翻眼,力召磊打量着祥纱那兴⾼彩烈的模样,实在无法与刚才哀伤、低诉往⽇惆怅的公主联想在一起。
祥纱努起,转转黑溜溜的眸子,绕着井走了好几圈,她才开始布置着自己的“死法”
她俏⽪地吐了吐⾆头,终于决定好位置,将那一只绣鞋扔在井边不远处。
“深宮怨,转不出离别愁,
⽇向晚,解不开心难安。”
对着井口,她吐出了一句诗。
凝着她柔美的脸庞,力召磊竟无法移开目光,心口泛起了异样的騒动,轻轻微微地,教他辨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抚了抚后颈,想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却不经意与祥纱四目相触,当眸中映⼊那黯黑若星的澈眸时,他竟感觉到耳微烧着,口的心跳奏着一股他所陌生的频率。
“大胡子,我们出宮吧!”祥纱挥着手,思绪还沉溺在那些讨人厌的负面情绪当中,本没发觉力召磊赧然的模样。
他恍然地点了点头,瞅着姑娘那雅致的脸庞映着鬼灵精怪的俏⽪,不由得蹙起了耝浓的眉头,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他会觉得眼前这让他无法捉摸的姑娘,任得很美、很可爱…
力召磊攒着心口,不由得咒骂:该死,这是什么怪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