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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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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琴声断了。白石磐没回来,思守双手疼痛不堪,只得停下休息。

  由于她这些曰子练琴太勤,伤及了筋骨的手无法休息,是故平江城受的伤依然不见好转,‮肿红‬剌痛,椎人了心里。

  开了门,抱着琴,她离开白石磐的房,往外而去。

  白石磐的厢房之外,是座清雅不俗的江南庭园。园里种植的桃花开得天天灼灼,舂早已过,但此处桃花异常盛放,美得令人屏息。桃园之间,迂回小径相连,其问庭台楼榭、小桥流水,景⾊清幽宛若人间绝境。

  再过去一些是瞿罗山庄外围断崖,她探头往下,但见云烟缭绕见不着底,若是失足摔下了,恐怕得粉⾝碎骨吧!

  思守坐在桃花树下,再度弹起琴来。白石磐让她学琴,她便学琴,要她换了琴音,她便换。只要是他希望的,她都会为他做到。

  顷刻,桃花丛间騒动传来,她听得一声树枝折断的声响,回过头,发现一名男子视线散乱,往她这头望来。

  “四娘…四娘是你吗?”男子轻柔的嗓音颤抖地问,神情殷切,似发现了寻觅多时的故人。

  她连忙起⾝,急往后退。

  此人白衣绫罗在⾝,腰系琉璃珍玉,儒生模样风度斯文,但令她惊讶的是,这名男子容貌竟与白石磐有七分相似。只不过他眉目温和、⾝形瘦削,并无白石磐的肃杀之气。

  “四娘…”那名男子再度趋前。

  “别过来。”她有些紧张。

  “四娘,我认得你的嗓音。”听见思守的声音,男子更为笃定。“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水泱啊!”“我不是…”她本想开口,然而却发现男子的视线焦点无法凝聚,她这才晓得为何他一直叫她四娘,原来他的眼盲了。

  “四…”突然,他转过头去,侧耳听闻风间动静。“他来了。”他幽幽拧起了眉。“他来了…我得先离开了,曰后再来找你。”语毕,他转⾝,消失⾝影。

  她感到惊愕、感到无法理解。四娘是谁?这个离去的男子是谁?双目失明的他,将他误认为四娘,难道,她的嗓音与四娘一模一样?

  “他来过了?”

  忽尔,白石磬无声无息走到她⾝边。

  思守整个人弹了起来。“谁…谁来过…”

  “白石水泱来过了?”白石磐阴寒的语调令人打颤。

  “我…不知是谁…但有个人…喊我…喊我四娘…”她望向白石磬的眸,发觉他邃黑的瞳內波涛翻涌,映着他这⾝白,如同鬼魅般骇人。

  “不出我所料,你的声音果然可引他前来。”白石磐嘴角微扬,冷绝的笑令人⽑骨悚然。

  “因为我的声音…所以你才救我?”忽然,她有了些自觉。

  “的确。”

  “我的音调与四娘相同?”她问。

  白石磬静默。

  “倘若我没这与四娘相仿的嗓音,抑或我是个哑巴无法言语…”

  “那么,你便一无所用。”回答之后,白石磬旋⾝而去。

  思守愣愣地僵在原地,抱着琴的手,椎心的疼深进骨血里。

  白石磬的无情令她碎心,她以为他该认得她的,就如同相隔多年后的那眼,她依然觉得熟悉一样。

  白石磬离去的背影冷漠非常,她跌坐地上,満山起舞的飞花碎锦那么的红,但她看不见,她眼中存在的只有白石磬的⾝影,和他没有一丝怜悯的清冷容颜。

  难怪…难怪她与他谈话时,他总移开目光,只听她的声音不看她的脸。

  原来,他透过她的声音,寻找着他口中的四娘。

  原来,他要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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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当中,奴仆并立,白石磐掀开帘幔,举步走出,一⾝的自在底下仆人的灰黑中,显得耀眼不过。

  瞿罗山庄规定,主人皆穿素⾊白衣,仆人为暗灰,妻妾当中正室为白,其余偏房则取青、碧、杏⻩等⾊穿着。瞿罗山庄开庄百年以来,正⾊白服便是最尊贵的颜⾊,代表⾝分地位,更代表至⾼无上的权势。

  白石磬的白,无瑕而刺眼,世间仿佛再无人比白石磬更适合这个颜⾊,瞿罗山庄中,他是绝对而不容动摇的存在。

  “人呢?”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问着。

  两名灰衣仆人扛着⿇布袋,恭敬地走向前来。“回庄主,您要的人就在袋中。”

  绑紧的袋內,明显看出有东西正极力挣扎着。白石磬挥了手,让下人带走。“关进地牢,看好她。”

  “是的,庄主。”

  ⿇袋被抬了下去,袋內的东西奋力抵抗的动作十分激烈,白石磬眯起了眼,怀疑这东西真会是思守的妹妹?要是,怎会性格相差至极?

  他忆起思守总低垂螓首的模样,她似蒜萝,生来柔弱,无论他如何对待,她只会接受。

  对他而言,这个名叫思守的女子,不过是用来对付白石水泱的一步棋。

  除此之外,她的存在没有任何价值!

  “少爷!”

  厅堂之外传来一声婉约轻唤,白石磬抬起头来,只见一名⾝穿杏⻩罗裙的女子,‮媚娇‬容颜上漾着笑,向他走来。

  “您终于回来了,小必等了您好久。”她容颜绝艳、肤⾊如雪、唇⾊朱红,宛若盛开的牡丹般雍容华美。缓步走到白石磬⾝旁,她对倾慕之人温婉福⾝。

  “才多久没见,又漂亮了。”白石磐抬起小必下巴,淡淡瞧了一眼。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是特别的。自他在江南捡着她,这么多年来,他只让她留在他⾝边。

  小必容颜瞬间红霞上涌。“小必好想念少爷,少爷这次回来,不会再出去了吧!”

  “不会,至少有段时间不会。”白石磬收回手,双手背于后,走出厅堂。

  “少爷…”小必对于白石磬冷漠的反应有些愕然。

  虽然从她入庄到现在,白石磬一向就只有如此淡然的神情,但每当她靠近他⾝边,他总会为她驻留一阵。此次白石磬回庄,她细心妆点容颜,以最美的一面恭迎他回府,但他却没有多做停留,就这么自她⾝边离开。

  不安在小必心里缓缓成形。

  “少爷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小必转⾝问其余仆人。

  “少爷还带了个姑娘回来。”仆人说着。

  “姑娘!”小必无法置信听见了什么。“怎么可能!”

  。--。--。--

  夜里,琴音骤止。

  “为何停下?”白石磐问。

  “有些累。”思守晕眩着,镇曰鸣琴不歇,已让她不堪负荷。她指尖⿇木,再也学不来四娘的朗阔音⾊;额际滚烫,说话时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继续,不能停。”他在等着白石水泱。

  思守摇了‮头摇‬。“那个人与你极为相似。你们两人是兄弟?”

  “你太多话了!”

  “我只是不明白你引他前来,是为着什么?”她说出的话,令白石磐止化饮酒的动作。

  “有些事你无须知道,你只是…”

  “我只是个下人。”思守早一步接了白石磬的话。“我只是个下人,这点,我清楚明白。”

  灼热与晕眩侵袭着思守,或许是太累了,她的眼有些睁不开,思绪缓缓游离,指尖下的弦缓缓发出了一两个单音。

  “你想杀他?”这是思守这些曰子来所察觉的。

  “闭嘴。”他有些动怒。

  “你们为同根所生…”她轻声说着。

  “住口!”自石磐震怒下以掌击桌,当下碎了檀木桌。

  思守一震,神⾊惨白,但仍是道:“这世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能令兄弟反目成仇呢?我虽只见过那白石水泱一面,却觉他性子淡薄,绝非恶人。”

  “瞿罗山庄的事,没人了解。”白石磐凝着张脸,若非思守仍有用处,他会一剑杀了她。“血脉相承又如何?在这瞿罗山庄,相连的血脉皆无用处!”

  “血脉相承最是珍贵,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比那人更亲近你。”思守不想弹琴了,她黯然道:“少爷,请将我妹妹还给我,我晓得你囚噤了她。”

  她曾告知白石磐妹妹的下落,如今想起,当时真是过于天真。白石磬得了思果,也不晓得会如何对待她。

  “待我杀了白石水泱。”

  “人是你急欲除去的,但我却间接成为刽子手。”她不愿。

  “秋至前白石水泱若不死,我要你妹妹代他人头落地。”他冷然道。

  顿时,思守只觉晕眩袭来,眼前一片黑暗,她琴上的手松了,⾝予软软地往一旁倒去。

  这个男人深知她的弱点,以此为要胁;她无力反抗,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合眼时,娘的琴声窜入了她的脑海里。那音调轻舞悠扬,一如娘惯有的笑靥,沉静轻柔。

  思绪飘荡间,幼时的回忆重回了她的脑海…

  “这里是翟罗山庄的范围,我不会停太久!”由大汉回来地的路程,他们路经瞿罗山庄时,爹说着。

  “你还怕我会回翟罗山庄吗?”娘轻声笑道。

  “说不怕是假的!”

  模糊的记忆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原来,四娘的琴音她以前就听过,因此白石磐教她时,她如此容易便学会了四娘的音⾊。

  她的娘亲,当朝礼部尚书相涛之妹…相忆柳,家中排行第四,出阁之时,大末皇帝赠了把价值连城的古琴给她,作为陪嫁之用。

  娘曾说过遇着爹,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虽然她遇见爹时已非⻩花闺女,但爹仍尽自己最大的能耐疼惜她。

  就因为娘是由之前夫家逃离,后才与爹结为连理,所以回乡之际,相家人才会当娘是个天大聇辱。

  对了!她怎么忘了那年初返家门时,娘的哥哥见到娘喊的第一句话,便是…

  “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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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手再继续弹琴,可能就此得永远废了!”

  “下去吧!”

  “是的,庄主!”

  醒时,天⾊微亮,她睁着眼怔愣许久。方才似乎有谁在房內交谈,说着她的手废与不废。

  掌心,缠上白布,她怔仲着说不出话来。

  房內,空无一人,独留呜凤琴置于桌上。她黯然,原来白石磬心中所念所想,竟是她的娘亲,原来她与四娘音调相似,是⺟女血源所致。

  她笑着,笑得泪水溢出了眼眶。鸣凤琴如此珍贵,世上当不可能再有第二张。

  事情怎会有如此之巧合?白石磬心中挂念的,竟是她逝世多年的娘亲。

  顷刻,曰出东方,她起⾝解下掌中白布,拿着鸣凤琴推门而出。

  秋至前白石水决若不死,我要你妹妹代他人头落地。

  她想起他冷漠话语,这个男人是她的天,他掌控她的命运,要她生她就得生,要她死她就得死,自从陷入那双黑眸开始,她就无法逃脫这样的命运。

  琴声扬起,椎心刺骨的疼痛由指尖窜上指节,漫过掌心闯进胸口。

  手若要废,就让它废了吧!

  反正无人珍视,留着无用…

  。--。--。--

  重山峻岭深处,入夜后露寒冻骨。思守忽睡忽醒,双手疼痛未曾停过,⾼热侵袭着神志,她目光散乱,眼前景象模糊不清。

  门外,忽有悠悠琴声传来,她倾耳听闻,那出神入化的乐声,于山壁幽岭间回荡不息。

  那是白石磬的琴声!

  白石磬琴技⾼超,沉厚的鸣凤琴琴声宛若天籁,在他指下流出,只是,音调空洞虚无,正如同他的心一般,没有任何情感存在。

  缓缓下了床,她开了门往外,他的琴音传入了她的心中,她受那鬼魅迷音所牵引,忍不住一步一步地朝他而去。

  花园內,凉亭下,夜黑风⾼,冷风席卷。正当她见着白石磬,准备开口叫唤,忽然间听到了一阵娇柔的女子嗓音。

  “少爷,小必好久没听您弹琴了。”

  白石磬听见石子小径上的脚步声,他转头,视线对着了思守,忽尔琴音静下,偌大的翟罗山庄內,只剩山谷中的风呼啸着。

  “你怎么来了?”白石磬的眸,系在思守⾝上。她绝美的容颜清丽脫俗,眉似柳叶弯弯。

  思守看着白石磬⾝旁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胸口像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晕眩不已。“琴…我要弹琴…”她有些恍惚。

  小必一手揽着白石磐的肩,一手搭着鸣凤琴,她轻笑两声,笑声‮媚娇‬,直视着思守的目光中,有着深远意味。她还以为白石磬带回来的是什么天仙之姿,怎料原来是个骨瘦如柴的病美人。

  “不用了,你退下。”白石磐由思守⾝上拉回自己的目光。

  “少爷,她是谁啊?”小必摆着柔顺娇弱的姿,倚靠白石磬,轻声问道。

  “只是个下人。”白石磐回答。

  思守震了一下。

  “守儿,退下。”白石磐不想见到她那孱弱的模样。她病着的神情了无血⾊,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思守挣扎片刻。“那…我回房去了…”

  她的胸口好痛,当白石磬与小必两人相处亭內,态度亲密时,她耳边隆隆作响,眼前昏暗,仿佛就快窒息。

  原来除了四娘,白石磬⾝边已有人在!

  她吃力地踏着步伐往回走,一寸一寸地,极力想让自己尽快远离他。

  然而,是中毒过深还是怎么着?每迈出一步,他们两人的⾝影就往她心里扎下一些,她疼,张开口想叫出声,咽喉却不知堵住了什么,怎么也喊不出来。

  只是个下人。

  白石磐面无表情地当着她的面如此说。

  只、是、个、下、人…

  她想起了妹妹,受她所累的思果如今不知⾝在瞿罗山庄何处。

  “思果儿。”

  她跌跌撞撞,不知该走往何方。突然一个踉跄,她撞上长廊木栏,额间有些疼,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滴至地面。

  “思果儿…你在哪里…是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她再也爬不起⾝,曲着⾝子缩在曲曲折折的长廊之间,任寒风吹着,将她的心吹得死寂,再也燃不起热度。

  风中,突然有阵极微小的声音传来,脚步声点落在长廊之上。

  “四娘!”

  一阵温柔的轻唤,送至了她耳际。

  她抬首,朦胧间,见到了那张与白石磬极为神似的面容。

  “四娘,找着你我就安心了!”白石水泱唇角微微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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