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回 隆科多囹圄诉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无常
执掌钥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主子他有时常犯疯病怕作起来会伤了主子…”
隆科多厉声大叫“你才是疯子哪!我要不装疯早就让你们打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明白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来探望既不会有什么恩典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处分。因为如果皇上是想杀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办成了根本用不着亲自来。而他心中深埋着的话却要乘着这难得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全都说出来。他抻了一下自己那肮脏的袍服理了理头上的踉跄着走到大桧树下跪倒叩头说“罪臣隆科多叩见万岁愿皇上圣躬安泰!”
雍正看了一眼周围下令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全部退出去!隆科多朕今天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朕说。”
“皇上奴才是死有余辜的人。可罪臣有极其重要的机密要密奏皇上。皇上只要听一听奴才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这里有人想加害奴才…”
“你说什么?谁要加害你呢?”
雍正皇上一听说有人想加害隆科多可就上心了。他厉声问道“谁敢加害于你?难道毒打你不成?”
隆科多说“万岁金尊玉贵之体怎能知道覆盆之下暗无天的事情?奴才…奴才已经背了两个晚上的土布袋了。万岁如果不来早则明天晚则后天罪臣将必死无疑。”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是土布袋?”
朱轼在一旁说“皇上臣曾读过方苞写的《狱中杂记》知道这‘背土袋’是一种酷刑也是一种私刑。将犯人夜里绑起来背上放一只装了土的布袋。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人一夜就可死而且验不出伤来。”
雍正怒火上冒“谁干的?这些杀才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隆科多浑身都在颤抖“奴才不知道…他们蒙了我的眼睛绑在腿上又是在夜里…奴才今昼寝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好应付这一夜之苦。只要一合眼奴才就没命了。”
雍正在沉思着“唔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说有事要奏朕是什么事?”
“朝中还有臣!””谁?”
“廉亲王!”
“哦是阿其那。”雍正笑了他知道隆科多监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说“他现在和你一样也在圈着哪。”
隆科多看了一眼雍正又说“在廉亲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允禩被逮后难道没有供出他来?”
雍正站起身来在树下绕了个圈子说“这棵桧树看样子有八百年了吧。宋时有个秦桧他也是这个桧字你要做本朝的秦桧吗?要知道正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才身陷囹圄的。你现在还想再攀咬别人你活够了吗?”
隆科多此时却是十分镇定他面不改地说“皇上的话罪臣不敢承受。罪臣还记得太后薨逝的时候廉亲王就指使我作但因为张廷玉把持着兵符才未能成事。当时罪臣就对允在说‘这可是灭门之祸呀’可允禩却说‘就是灭门也另有其人你以为我想当皇帝吗?你错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罪臣偷借玉碟也是奉了允禩的指令。他说‘有人要用’还说‘这种事我从来都不信也从不用这法子去治人’…哦还有万岁出巡河南时允禩把罪臣叫去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让我带兵去搜园子我向他说‘天下已定我就是能占了畅园你能坐稳这江山吗’?他笑着说‘只要不是雍正谁来坐都是一样’…皇上啊奴才早已是罪该万死、零刀碎剐的人了可至今还有人想杀臣以灭口皇上能不想想还有谁能在这高墙之内作恶呢?”
这一番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雍正和朱轼都说不出话来了。雍正回过头来瞧着朱轼而朱轼却说“万岁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细思之后再从容奏明皇上。”他转过脸去对隆科多说“你这样的佞小人也还有脸说这些话?你既然是受了别人的挟迫为什么却不早些说出来自认罪?”
“罪臣确实是丧心病狂之人朱相此言更使罪臣无颜。这事说起来已很久了当初圣祖健在而群王争嫡皇上的势力最孤。我们佟家一门原来都是八爷的死。先帝重用了奴才后叔父佟国维和罪臣密商由我来死保今上。我们还订了契约无论谁胜都要维护族门…可这契约不知怎么的却跑到了允禩手中…奴才也就在他们的要挟下上了贼船而愈陷愈深终于不能自拔…罪臣从小就追随圣祖又受了圣祖的托孤之重本应矢志不二为皇上捐躯效劳哪知却自甘堕落为匪人所用永坠地狱。生难见天死难见圣祖于九泉天下虽大可像奴才这样的千古罪人还能有谁哪…奴才今向主子痛陈衷曲求主子将奴才明正典刑以儆后世…”说到这里隆科多已是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了。
其实隆科多今天还是在玩着心眼儿。以他这般年纪这等经历他什么事不能看透呀!刚才这番话是他想了又想思之又思后才想找机会说出来的。他从监视他的太监那态度变化中早已感地觉察到弘时要向自己下毒手了。但他今天却不能说出弘时的名字来他还在防着一手!假定他扳不倒这位皇阿哥那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更重要的是他如此一通表白就把自己放在了“八爷”的二角色的位置上。不过他虽然还存着这些投机钻营的心但他刚才的失声痛哭也还是真的。哪有到了眼下的景况还安之若泰的人呢?
隆科多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雍正皇帝。他痛惜万分地说“如果论起你的罪过来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头悬国门也抵偿不了。看着你还有一念在君父上头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写下来密封了呈给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这件事如果传到六部手里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只要你不再生出念来朕答应可以给你一个天年。”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叫过侍卫索伦吩咐说“你留下来处置这里的善后享宜。隆科多迁往他原来的房子里住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这里守护的人要全都换下来往——”他在紧张地思忖着。
朱轼在一边说“皇上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关系极其重大。老臣以为在这里守护的人应该全都解往密云皇庄分头看管让他们相互举以期明阴谋来由。”
“好就依你说的办!朱师傅咱们走吧。”
出了门后雍正又悄悄地对朱轼说“朱师傅你下去后替朕好好想想隆科多提到的这个‘有人’到底是谁?回头咱们再找时间谈。”
“是臣遵旨。”
雍正和朱轼回到大内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众位老王爷以及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格格和福晋们都已聚集在这里了。雍正笑着和他们一一招呼又吩咐立刻开宴。他拉了朱轼的手说“朱师傅今天朕为母后作冥寿所以这里都是朕的自家人。可你却是朕和下边诸皇子的老师你应当留下来和大家一同欢乐。何况你从前不是也常常陪着圣祖爷看戏的吗?来来来大家请都入席。三哥来朕和你还有老十六老十七哦还有咱们的小弟弟老二十四都坐在席下边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来吧小弟弟快过来呀!传旨开膳!”
这个老二十四是康熙皇帝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刚十一岁。可是就是他竟敢在康熙晏驾的时刻不顾众位皇兄的反对铁口钢牙地说出“皇阿玛说的是传位于四哥我听得很清楚”!那时他还只有六岁啊!所以雍正即位以来对这位小弟弟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今天又专门把他请到了上。可是小弟却不敢当这个照顾他进前一步说“皇上臣弟不敢这么受宠。这里有多少老亲王爷还有众位王爷。皇上爱怜之情弟弟我心领了还是让我去挨桌敬酒吧。”
“好弟弟你真懂事了!你大概忘记了圣祖爷在世时你也是坐在席的你比弘昼还小着好多哪!朕虽然政务繁忙可经常问着你的功课。知道你最近很有进步朕高兴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了你到各桌上敬完了酒就回到朕身边来吧。”
雍正见菜品全都上齐了才率先站起身来向上边供着的圣祖皇帝和仁皇后拈香祝祷这才回过身来人席。高无庸一声高喊“开筵!开戏!”
锣鼓常常丝弦叮咚名优伶世昌先出场。他先捧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为王母献寿。戏班头儿也磕着头捧上了戏单请皇上点戏。雍正是从来不爱看戏的他只随便点了两出在一旁的朱轼也应景点了。接着自然是深懂戏理的允禄等人也都点了些吉祥的来为太后祝福。
正戏开场了雍正的心却突然显得把持不定。隆科多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他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儿子们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起嗯莫非是这几个孽种干下的好事他们难道在重新上演夺嫡的丑剧了吗?
此时台上正在演着一出叫《混元盒》的戏这是《封神》故事里的一出。台上装神鬼群魔舞。那个葛世昌更是使出了混身的解数来巴结效命。只见他一个“米簸箕”竟从三丈来高的桌子上翻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中央又非常潇洒地亮了一个相。这一手来得真是绝了所有看戏的人无不齐声喝了一声彩“好!”正在绕桌敬酒的雍正却不由得浑身一颤这时他正好走到弘时兄弟们坐的这一桌。就听弘时夸赞说“这姓葛的今天是玩儿了命了寻常戏子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哪敢来这一手。”
弘昼也帮腔说“好嘛我看了半辈子的戏了葛世昌的堂会也叫过多次还从来没见他这样卖力气。这样的好角儿难得呀!生旦净末竟是样样拔尖…”他还要说下去一抬头看见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为了看戏这事自己已经挨过不少申斥了。
台上又换了一个闹剧那葛世昌有意卖科打诨把戏作得淋漓尽至。惹得台上台下一片欢笑声。雍正尽管是秉严肃又心绪不好还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吩咐一声说“嗯这戏子确实是出了力赏他二百两银子。告诉他这会儿先不要谢恩等散了席再过来就行了。”
筵席散去之后葛世昌正在卸妆弘历的门客李汉三对允禄说“十六爷您瞧见了吗葛世昌这小子手上戴着个大扳指哪!”
允禄一愣“那有什么奇怪的?”
李汉三却悄悄地说“十六爷您老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一进京就听说了这北京人和福建人一样都喜爱男宠。女人们有‘那事儿’时要忌房事男人要是得了痔疮就戴上扳指那是回避相好的意思啊!”允禄和允祉都听到了他这话不由得放声大笑。不过他们看见皇上走了过来又强自忍住了。皇上登上御座对葛世昌说“你的戏演得很好啊唱念做打都很有章法嘛。太后老佛爷在世时最爱看戏朕今天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才叫你们进来的。你们吃这碗饭也确实不易高无庸你过来把这碟子点心赏给他吃!”
葛世昌却没想到这位人人害怕的万岁爷说出话来却是这样地暖人心田。他高兴地叩了个头说“万岁恩赏奴才却不敢自用奴才要把它带回去让班子里的人分着吃也让他们都能享万岁的福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小人们虽都是下九的人可也知道如今天下都在念叨着万岁爷的德政。奴才还知道万岁爷写的字赛过了当年的王羲之要是万岁能赏小的一个‘福’字小的一门九族都感念万岁的恩德呀…”
这葛世昌太没有眼色了可雍正却没有生气他说“好吧朕今为母后作寿心里高兴就赏给你一个福字吧。”说着扯过一张纸来写好了又说“好你拿回去挂在墙上避吧。你是哪里人啊?”
葛世昌兴奋地说“回禀万岁爷小的是常州人。常州的知府就是小的表哥呀您怎么不知道他哪?”
雍正的脸黑下来了“是吗?”
“哦他现在还不是。可皇上您大笔一挥他不就当上了吗?”
站在弘历身后的李汉三却突然出来奏道“万岁孝廉李汉三要谏主子一句葛某只是个优伶岂可过问朝廷的职官调配?”
允祉此时正在出神哪!他一会儿想想一会儿又瞧见弘昼手上的大扳指觉得十分可笑猛然间听得李汉三这一嗓子倒吓了一跳。忙回身喝道“李汉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汉三不慌不忙地俯伏在地说“王爷要是戏子都可以干政那么太监也可以欺君了。我是堂堂正正地贡生谏君以正理又何罪之有呢?”
雍正盯着李汉三说“你谏得好是朕疏忽了。想昔日开元之治时李隆基不就是宠信梨园子弟才导致了天宝之吗?你是哪个府的幕宾哪?”
“回皇上臣是宝亲王府里的执砚清客。”
“好有其主必有其仆!”雍正突然转过身来问“葛世昌你知罪吗?”
葛世昌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了“万岁爷饶命小人不懂规矩才胡说八道的…”
允祉上前劝着说“皇上他不过是个戏子知道什么?皇上要为他生气就不值得了。”
雍正早就看到刚才允祉那偷笑的嘴脸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雍正就更是上火“什么?朕和他生气?他配吗?来呀给朕拖出去狠狠地打!”
一群侍卫闻言走上前来架着葛世昌拖了出去打板子的声音也随即传了进来。允祉仍是不肯甘心老着脸面劝着“万岁今儿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大家欢喜…”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外面葛世昌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弘时生怕他喊出一声“三爷救命”来那可要坏事了。太监高无庸进来请旨“请万岁示下打多少?”
雍正一笑说道“嗬这杀才的嗓门还真够高的。”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打不死他你就替他去死!”
高无庸匆匆地跑了出去就听葛世昌一声大叫便再也没了声音。
“这班戏子们全都无罪。”雍正笑着开言了“有罪的只是葛世昌一人。加赏他们戏班子一千两银子另外再赏五十两送了葛世昌。高无庸传太监都到这里来。”雍正一回头见李汉三还跪在这里不由得笑了“你这个莽书生也起来吧。你谏得好提醒得及时是有功的。朕不怪罪你但也不能因此一事就给你官做。你既是贡生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吧你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李汉三只因看不惯葛世昌男扮女相又故风才冒然出来说话的。此时听皇上一说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叩头说道“皇上教诲贡生当铭记在心以后自当努力读书养气愤上进。皇上适才一个‘莽’字就足使贡生终身受用不尽了。”
雍正没有再接李汉三的话却对来到殿外的太监们说“下面的太监全都跪好了其余的人可以全都站着朕今天要趁机训教你们!朕今诛杀这个戏子就是要给你们立一个榜样要你们都安分一些。有些太监听了宫中一句闲话就到处散布妖言惑众越礼非法。朕本要抓一个来示威的今天这个葛世昌正撞到朕手里。朕把话说到前头这是杀给猴看的。哪个人再敢妄言生事或是知情不举者朕绝不宽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