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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还有眯眼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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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宰掉惊鸿堡梁度离那‮八王‬蛋之后,七大派已去其一,才开始有人生疑。再过一阵,连⾚炼堂的雷万凛也躲将起来,估计是发现了杜‮子婊‬⻳缩不出的好处,起而效尤。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对付我们最有效的办法,纵使妖刀将⽔月⾚炼闹了个天翻地覆,仍不出这对⻳公⻳⺟。”

  鬼先生说话素来浮夸,不唯神情语气,连肢体动作也相当攫人注目,此际却罕见地没什么表情,衬与冷淡却刻毒的言语,益教人不寒而栗。

  胡彦之听说过惊鸿堡梁家的灭门⾎案。矗于瞿州肥泽幽远滩的宏伟石砦如今已成鬼域,连往⽇満沙洲的天鹅盛景都不复见,只余一城⾚眼鸦。

  附近的土人说是惊鸿堡死人太多,乌鸦认为待在这里有吃不完的腐⾁,故尔盘桓。惊鸿堡主梁度离自称“万里同哭”寓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深刻意涵。

  比起其他如“公道大王”、“亮节清主”、“⾼风先生”之类的自号,武林中人还是宁可叫他“万里同哭”

  起码这些耝汉子觉得能公然触触梁度离的霉头,也算一件称心快意的事。据说此君开口必得罪人,说是矫矫不群,其实就是乖僻。故当年⾎案虽轰动一时,替惊鸿堡认真计较的却不多。

  十数年间少人闻问,渐为世所遗。胡彦之出⾝的古月名门离瞿州不远,少年时曾游肥泽,访问当地故老,老人们都说梁度离为跻⾝名流,不惜在惊鸿堡地下镇着一头十角六翼、嗜食女子的琊恶妖物,自愿给正道当狱卒,以致招来不幸。

  如今方知惊鸿堡亦是当年追剿狐异门的七大派之一,且灭其満门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自己的至亲,感慨之余,又不噤有些恍然:“是了,按时间推算,当年⽗亲遇难时,尚无⽩⽇流影城的字号,牛鼻子师⽗又说玄犀轻羽阁于“妖刀之”时封山不出,后遭朝廷下令迁徙“七大门派”怎么算都不⾜七数,原来缺的正是惊鸿堡梁氏。”

  鬼先生不知他心中计较,续道:“这些年来,为了对付杜妆怜,⺟亲费心在⽔月停轩打下两条桩,一明一暗。你问为什么是她,而非你我,原因就在于我们进不了⽔月停轩。”胡彦之浓眉一轩。

  “就像把我送到古月名门,再安排进⼊观海天门一样?”鬼先生摇了‮头摇‬。

  “我告诉过你了,那是个意外。古月名门本来就是狐异门的避难之地,⺟亲那时有事在⾝,不方便带着你,而我正在平望做着整⽇敲木鱼念经的小沙弥,自也不能让你跟着,才将你暂寄于仇池郡。是鹤老杂⽑循线而来,将你劫了过去。”

  胡彦之还记得牛鼻子师⽗接他上青帝观的那一天。长年为肺疾所苦的风伯难得一早上都没咳,在花园里戏耍的他正觉有些不对,只是贪玩蛐蛐儿一直没去瞧。

  还在东摸摸西摸摸地磨蹭,忽见一名⾼大的灰袍道人低头穿过洞门,走进院里。“你是谁?”小小胡彦之可不含糊。

  从小风伯就告诉他,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这儿的一切将来全都是他的。有人来了,怎么没人进来通报,又是谁让放行的?“少爷…咳咳…这位鹤着⾐鹤道爷是专程来接你的,你…咳咳…随他上山学艺,他会照顾你平安长成,还会教你一⾝厉害的武艺。”

  风伯微佝的悉⾝形出现在洞门边,枯瘦的手掌扶着墙,皱巴巴的肌肤与脸⾊一样,都是毫无光泽的灰。

  外头的孩子都很怕风伯的长相,但他已想不起是从何时开始,只有看着这张面孔,握着他⼲燥微凉、‮感触‬如纸的手掌才能安心睡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

  小胡彦之吵着要练武已有好一阵了,自于庙口看完跑江湖卖艺的表演之后。听到“教你一⾝厉害的武艺”时精神一振,隐有些雀跃,但男童一转念间,投向道人的眼神仍是戒慎大过好奇。

  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可不容易,道人在心中啧啧称奇,眯眼道:“镡儿──你风伯说你叫这个名儿。你知道这个“镡”字是什么意思?”

  小胡彦之犹豫了一下,摇了‮头摇‬,倔強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不甘与屈辱。所幸这死牛鼻子和其他大人不同,像风伯,不会因为他的不知或不能看不起他。男童对自己说了实话颇感骄傲,膛回望着。异常⾼大的中年道人从背上解下剑囊。

  洞门边的风伯似是动了一动,也可能是他眼花了,终究风伯并未开口,甚至没走上前来。道人把剑捧到他面前,指着小小一方的剑格道:“这里,就叫做“镡”也有人管叫剑鼻或剑格,其实指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哦。”

  男孩难掩失望。知道名字是从剑上来的不错,总比和他玩的邻里孩子叫大牛二⽑什么的強多了,但不是更威风更厉害的锋刃,总有些不是滋味。这“镡”也太不起眼,还不如做剑鞘呢!“…千万别这样想。”

  “你怎知道我怎么想?”小胡彦之大惊。庙口耍大刀跟猜⽟石的分明是两摊,难不成这死牛鼻子两样兼通这么厉害!“剑镡是连接剑⾝跟剑柄的部位,”死牛鼻子完全搞错重点,兀自认真地说文解字。

  “没有“镡”利刃就会伤到自己。虽生于杀敌的利器上,剑镡的作用却是“保护”、是“克制”而非杀戮,这就是你⽗亲为你取镡字为名的深意。”

  这么一说突然就帅起来了。还不赖,男孩想。“你认识我爹?”“认识。”死牛鼻子神⾊一黯,仍眯着眼慡快地点了头。

  “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以说是我这辈子认识的人里,最了不起的一个。他的一生没半点黑暗,是个像太一样光亮的人,看着他你就觉得浑⾝暖洋洋的,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觉得有希望。”

  “嗯!”小胡彦之用力点头,带着‮奋兴‬的眼神眺望风伯。风伯看来很累似的,连附和的力气也无,靠着洞门嘴角微扬,报以一个略显扭曲的灰暗微笑。

  小胡彦之早习惯了,风伯咳完总是这样,每次看他咳嗽,都像要把肝肠全呕出来似的,模样十分吓人。但咳完就好了。咳完他总是那样笑。不管风伯了,他乐得继续追问。“是我爹的武功⾼,还是你的武功⾼?”“你爹比我⾼多了,我比不上他。”

  这牛鼻子说话怎就这么实在啊!铁是个好人!男孩像被挠了耳后的猫儿也似,微眯着眼睛,悄悄在心里把那个“死”字拿掉。

  “但你爹既已不在了,没法教你武功,你就勉为其难学我的,怎么样?”“那好吧,也只能这样啦。”小胡彦之装模作样地咳两声,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但我不要做道士。”

  “你自然不做道士。”牛鼻子似被挑起了‮趣兴‬,连快眯成一条的眼睛都大了些,饶富况味地着下巴。“但你为什么不想做道士呢?你晓不晓得道士是⼲什么的?”他还真不知道。

  他唯一晓得的是:做了道士或和尚,就不能再把脸埋在侍女姐姐们的怀里拱了,虽然她们都的,每次他这么做总能逗得她们失声尖叫,继而咯咯笑着又挡又避,但总能让他得手。

  除非把手伸进⾐襟里──“小少爷!你再这样我就同风老爷说,让他送你出家做道士!”侍女们总是又羞又恼地骂他,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所以道士是万万做不得的,男孩心想。风伯没替他收拾任何东西,他手里抱的,是牛鼻子的那对剑。

  “你要是能一路拿着它不放手,到青帝观我就立刻教你武功。”小胡彦之使尽吃的力气,红了小脸,死死抱着不肯放手。

  “你…咱们走着…走着瞧!我…我一定不放…死也…不放…”就这样,他跟在牛鼻子师⽗和小青驴的庇股后头,死拖活拉地离开了仇池郡,从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再回到这座宁静古朴的大宅院,是十年后的事,记忆中风伯那髑髅似的⾝影已不复见,只余屋后一抔⻩土。据说风伯死前遣散婢仆,安排好看顾打扫宅院的人,就像预知自己的死期一样,独没让人上青帝观通知他。

  那是在他上山后不到半年里的事。已长成的胡彦之静静站在骄里,沐着蝉声倚着洞门,忍不住想起那个没有来得及道别的午后──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去经年,也没想会见不到风伯的最后一面,甚至还不懂人与人之间除了生离,原来还有死别。

  记忆随着轰然震耳的蝉鸣,忽然鲜活起来,他仿佛看见吃力抱着剑的男童、臋后如麈尾扫的青驴,还有眯眼微笑,领着他们穿过洞门,走向另一个世界的灰袍道人…以及在⾝形错的一瞬间,道人与风伯短暂谈的片刻。

  “鹤着⾐…”面⾊灰败的老人倚着墙,⼲瘪的嘴里艰难地嚼吐字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莫…莫让我…到了九泉下,愧、愧对…”“我发誓会履行承诺。”道人头也不回,牵着⽑驴踢哒踢哒地行出洞门。

  “可惜我们后会无期,风蛟,你是好样儿的。无量寿福──”他被鬼先生的语声唤回神,发现自己又沉浸于过往的记忆。

  奇妙的是:随着年岁增长,当时的情形想起越多,他早知风伯神情有异,还有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遑论无端将他讬付给素昧平生的观海天门等种种蹊跷。

  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牛鼻子师⽗时却总问不出口,只能不断回到风伯的坟前,带着懊恼与悔恨点上几炷香,然后闷头喝上‮夜一‬的酒。

  这也就是为何三年前鬼先生找到他、向他揭露⾝世之时,胡彦之并没有天崩地裂、一夕变改的错置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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