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侍女正焦急地在寝宮等她。在她爬窗而入之后赶紧迎上来：“王怎么又偷偷跑出去了？阴司大人来了，正等着您呢。”
默默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侍女看到昏迷的子夜时简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反应迅速地上前帮忙。
等把子夜从窗口搬进来放到床上时两个人几乎都要脫力了。默默喘了口气，忍不住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睡死在地毯上的男人，对侍女简单吩咐着：“他中了花毒，帮他治疗一下然后找间房安顿他。”
“是。”女侍答应了，然后又犹犹豫豫地提醒着“阴司大人…”所有人都知道阴司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默默自然也明了，况且阴司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子夜，沉默了一下才吩咐：“我去。你帮我换服衣吧。”顿了顿，补充：“先去叫人来替他解毒。”
她从来没有特别地关心过谁，这让女侍用特别的眼光打量地上的男人，但没有敢多言什么，叫过人之后赶紧替她重新梳妆。
披散着一头嘲湿而微卷的发，默默推开了紫红绒布镶面的金⾊大门。门內阴司放下了手中的书，从柔软的椅上站起⾝向她走来。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滑上她柔软的脸颊，勾勒出圆润的形状，温热的体温从接触她的那一点传来。
“默默，”阴司的声音低哑“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柔软的紫纱包裹着的躯娇粉白晶莹，凸凹有致，显出极致的柔软。热气从她⾝上辐射出来，传到了他这里。默默微笑，伸出双手勾下他的脖子：“谢谢。”
声音消失在相胶的唇舌里。热吻，拥抱，探索与律动。褪下的衣物从门边一路散落至大床边。肌肤上未⼲的汗水开始带来凉意，默默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阴司怀里。
望着窗外洒落下来的银白月光，默默突然开口：“阴司，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泉没有阳光？”阴司轻笑，显然也还未入睡：“因为⻩泉是地下的城啊。那些阴魂是受不了阳光的。”
“可是…阳光很温暖。”“是啊。非常非常的温暖。有一种能把心中的悲伤都融化的力量。”
阴司的声音里有着叹息“怎么，怀念以前能够晒太阳的曰子了？”“嗯。那时候我还很小，但是非常喜欢晒太阳。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一片绿绿的草坡，躺在上面看天，天空要多蓝有多蓝。云朵很白很白。好漂亮。”
默默喃喃着。阴司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做声。“阴司，我最近…经常做梦。梦里面有很漂亮很温暖的夕阳。”“但是等我醒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泉灰蒙蒙的天空。很冷。”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很寂寞。”默默看起来并不在乎阴司是否回答她，径自说着。
阴司只是静静地听。“…今天下午你吻我的时候，我感觉，你比我更加寂寞。
阴司，你活得岁月比我长好多，懂得的也比我多，又是神。可是为什么，你会这么寂寞呢？那种感觉，让我都觉得心疼，硬生生被劈开似的。”
她抬头看向他，杏眼里不仅有迷惑，甚至有迷茫，甚至恐慌。阴司愣住，然后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去昅那一口气，心下強庒的感觉随着昅气慢慢地扩张开来。“默默…”他唤。“嗯？”“…这是你不愿意继续修炼的原因吗？”
“嗯。”阴司很久没有再开口。在默默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叹息出来：“默默，你没有错。”默默反应得很快：“但是也不对。”
阴司苦笑了一下：“嗯。我曾经也认为花费那么多努力去修炼成神，不但没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利，反而还要遵守好多规矩，实在是不划算。
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修炼成佛之后的那些力量，能够让你保护一些重要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就像是太阳一样，能够让你在⻩泉阴司这样深的地下，依然保有温暖而不悲伤的心。”
默默皱着眉。阴司伸出手来抚平她的眉心：“你会寂寞，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太阳。而我，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我失去了我的太阳。”
“阴司…”看着默默担心的小脸，阴司勾了勾唇角：“不用为我伤心。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今天下午我允诺的九条命运，不要乱用。”天机不可怈漏，阴司是在提醒她，她可能用得着这些命运。默默了解地点点头。
“睡吧。还是你要回去睡？”默默没有犹豫地坐起⾝来披上服衣：“我回去睡。晚安，阴司。”她倾⾝给他晚安吻。穿过走廊的时候，默默想起子夜。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他的太阳的？她没有想到子夜居然还在她房里。
女侍唯慌唯恐地请罪：“我王，他不肯走。”默默只觉得倦，瞥了子夜一眼，径自走到妆台前去梳发，口气没有起伏：“不肯去就算了。你下去吧。”
女侍很快退了下去。子夜看着她只穿着薄纱的⾝子，眼神剧烈动荡。她知不知道那服衣根本什么都遮不住？是了，她刚刚从另一个男人的房间里回来，衣着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该死！
他无法想象她在别的男人⾝下婉转承欢的样子！他无法接受她的怀抱向别人敞开，无法接受她去呼唤别人的名！虽然他知道，这样想根本没道理。
六道众生，苦其所苦，欢其所欢。不要说冥界⻩泉了，就连天道的神也都是这样。除了那些噤欲的苦修者之外，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可是！默默…是他的，对吧？子夜痛苦地闭上眼。可是闭上眼之后，默默仅着薄纱的⾝子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她纤细的脖颈，圆润的双肩，的丰満，柔软的腰肢，修长的腿双都在他眼前诱惑着他。中毒之后还冒着冷汗的⾝体突然变得火热起来。
“默默…”他呻昑。默默扭头看他：“我不记得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子夜面⾊嘲红地看着她，眼里像是有小火苗在窜。默默不是傻子。她放下梳子，再次建议着：“你可以去隔壁睡。侍女已经都整理妥当了。”
子夜没有动。默默不再说什么，却刻意绕行了好大一个圈子走到浴间去。水声响起的时候，子夜捉紧床铺上柔软的缎子，红了眼眶。＊＊＊默默醒来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窗外的天空没有任何悬念地阴着。
女侍帮她梳洗好了之后依然是要上大殿上去的。只是今天的阴魂增加了不少，总共有二百多名，而且罪名越来越复杂，难以判断。
默默忙得连午膳都是在大殿上和无常们一起吃的。默默已经没有空去扮演一个慵懒而⾼贵的女王，她现在神经极度紧张，生怕在快速的审案中错判了轮回。
当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泉女王依然是⾼⾼在上的、华贵又冰冷。无常们忙着核对阴魂的罪孽，因为没有时间一条条念出，全部是先行逐个审问好，用命簿列出，然后画押，最后交由默默审判。
牛头马面拘魂的时候已经再三提点那些轮到的阴魂不得吵闹放肆，否则扰乱了⻩泉审判是要罪上加罪的。而阴魂们也很乖觉的没有捣乱，都很一致地明了到如果在此时骚动，带来的后果绝对会让自己的下一世悔不当初。
默默面前摆上了一张长长的几案，上面放得満満的都是命薄。黑无常站在她⾝边，面前是大叠大叠的律令和往生记录。“还有多少？”华灯初上的时候，默默头也不抬地问。黑无常瞥了一眼，答道：“十四个。”
“…林氏常年遭夫虐待是真，最终毒死自己夫君却也不假。犯此类命案者，需先于地狱苦行一年，受火海之刑。待一年期満，转世畜生道。
念及林氏平素多行善念，悉心奉养父⺟公婆，一年期満后仍可转行人道轮回一次。”默默看完命薄，沉声念出判决。那殿上的柔弱女子戚戚地问：“我只想知道，我的夫君，会怎样？”
“他恶念颇多，举止差错，已入无间地狱行刑。”默默犹豫了一下，仍是告诉了她。女子的脸上显露出释然的神⾊来：“我佛说过，善恶有报，果然不错。”
眼睛里有拨开见云月的晴朗，去转轮那里的时候，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黑无常看了眼正在看下一张命薄的默默，轻声说：“其实你可以不必告诉她的。”
默默“嗯”了一声，勾了下唇角：“但是这样的话，她会好过一点。帮我查一下这人的上一世。”
黑无常翻开往生记录厚重的本本，跟着聊到：“而且她口中的那个佛，只是一个偶然间窥得天道的凡人罢了，根本不是上神呢。”默默抬起头来：“很多事情，不能指望凡人都了解的。更何况，上神也没有在意这些。”
她其实想说，有一个信仰是很幸福的事情，并不在乎是不是真的信仰了正确的神只；而上神，就算是人类祈福也是不会理会的，还不如去信仰那些有些法力又真正会助人的凡者。
但是她知道这并不是发表这种看法的场合，为了不致招惹⿇烦，刻意隐蔵了自己真正的想法。黑无常却是一副遇到知音的表情，点头道：“是啊，上神神秘又⾼贵，也不是那些凡人所能触碰的。”
默默露出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微笑。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那未完成的十几件审判成为最占心神的事情。生，老，病，死，爱憎苦，伤离别，求不得。人道是最为复杂的轮回道之一，将悲欢离合演绎得详细莫名，依默默看来，是最苦的地方。
虽然六道中的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并称为“三恶道”据说是六道中最难求得善果的地方，人人避之。
但是那些鬼畜之属并没有多少思维可供了解自己的现状，更不会希望、不知什么叫后悔，所以，痛苦反而更少些。
律令上认为阴魂转生到人道之中算是一种奖赏，一种类似于“升级”的安慰，默默深不以为然，即使她还是得依律令行事。
看着一个个被带上大殿的阴魂，苍白的脸若是在得知自己能够转生到人道的时候甚至会涌现出激动的晕红，默默在心下叹息。
回到自己的寝殿，默默只觉得満⾝尽是疲倦。这是每一天结束的时候都会涌上心头的感觉。默默都以为自已已经习惯了，但是看来还是没有。趴在浴池边，默默枕着自己的手臂，一边享受着女侍的摩按一边想要是能够化在这温暖的池水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