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并不是多想做⻩泉女王，但是不做的话，她又能够去哪里？所以只好曰复一曰年复一年地⾝心俱疲了。真活该。她想。女侍突然警觉地喝问：“谁？”
默默不在意地睁开眼，视线淡淡地扫向浴池一角的纱帘。男孩子清秀的脸慢慢浮现出来，脸⾊苍白却面带笑容：“姐姐是不是地狱的人？”
“你是谁？”默默注意到他使用的是“地狱”这个凡人才会使用的词儿。“姐姐好，我叫子褛。”那孩子端正地坐在浴池边儿上，害羞地不敢直视她“你在澡洗，我出去等你好么？”默默微笑：“只要等我一下子就好了。冥，你先带他出去。”她呼唤自己的侍女。
“是。”那个孩子很小心，几乎是戒惧着，紧紧跟在女侍的⾝后，没有碰触⻩泉宮里任何华丽的装饰。
默默看着他们走出去，才从浴池之中站直了⾝子。啊，有事情要做了。水珠儿眷恋地从她滑光洁白的肤皮上滚落，划出一条条弧线之后又纷纷重新落入池中。
池边上吐出清泉的龙头呻昑了一声，似乎是在赞叹这一副完美的⾝体。默默一手撩起粘在肩头的湿发，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拿一边侍女留下的熏过香的⽑巾。
有人比她先一步拿起⽑巾递了过来。看见子夜，默默并没有显出吃惊的神⾊，也没有退缩或者遮掩，她大大方方地接过子夜手中的⽑巾，口中只是责备：“你不该随便进来的。很危险。”
他当⻩泉的侍卫都是当假的呀？子夜闻言只能苦笑，不好告诉她她本⾝已经是最危险的物事了，引诱得人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也在所不惜。
然而⾝上噴薄的热力却提醒着他，看到入侵的阴魂对她不会造成伤害就应该走了，再不走，恐怕他自己就要变成那个“危险”了。
“我这几天会比较忙，恐怕不能带着你去寻人了。你去找冥，让她带着你走走吧。我已经交代过她了。就是注意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冥没有带你去的地方，就不要去了。”默默一边擦拭⾝子，一边和子夜说。
本来的确应该她这个当主人的带他四处走访一下，找到了人赶紧让他回去，但是前来⻩泉关的阴魂越来越多，想来也不可能突然在明天就有空起来，怠慢了子夜，让默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子夜一笑：“我知道的。如此⿇烦你了。”
默默不是没有察觉他笑容下的紧绷，但是在这倦累的夜晚，她实在是不想和人再起什么冲突了。更何况她还有事情要处理。但是该说的还是得说。
默默披上柔软的睡袍，微微侧头回来：“我知道你花费了这么多心力下来，必然是很想见到那个人。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见着了，还是早点回去人间继续修炼吧。以你的资质，修到上仙果位并非难事。”子夜不做声了。他要找的人就是她呀！让他找了几乎一个世纪的她，在这幽暗的⻩泉，一天又一天地审判着亡魂，记忆里没有他的存在。
她曾经那样柔顺地待在他怀里，发丝散发着栀子花的香味。现在，她黑亮的发依然有那缕缕幽香，⾝体洁白而又柔软，笼罩在…薄如蝉翼的紫⾊软纱之下。他真的受不了了！理智之弦崩断的声音清脆得可爱。软玉温香抱満怀的同时，子夜感觉到了満満的幸福。
他缺失了的一块终于回来了。默默庒下心头奇异的満足感，哑声提醒：“你不是来找你的爱人的吗？”她的洞察力可不是作假的。而根据历代⻩泉关的王所述，基本上，能追人追到⻩泉来的，全都是失去爱人的。
恩情、仇恨都不足以支持人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既然已经有了爱人，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子夜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坚定地、执着地圈住她，没有弄痛她，但是也不容挣脫。
“默默，你是…我的！”滚烫的泪水滴进默默的脖颈里，烫过了嫰白的肤皮，烫进了默默的心里。她突然感觉害怕，感觉退缩。千百年没有畏惧过什么的心，因为某种了然而紧缩起来。
“子夜你…”放开我！默默没有把后面的话喊出来，话语到了喉咙就卡住了。子夜低下头，看到默默疑惑又犹豫的表情，心中激烈动荡，话脫口而出：“我可不可以吻你？”
真是傻瓜！默默笑了出来，伸手去够他的脖子。谁知道子夜却突然松了手并且推开了她，表情严肃起来。“怎么了？”默默惊讶地问。“我不是随便的男人。”子夜说。
不要把我当作你曾经拥抱过的那些男人。我是子夜，我是爱你的人。不要敷衍我！子夜在心里嘶吼。然而默默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而愤怒起来：“你的意思就是说她是个随便的女人咯？太过分了！”
“默默！我不是这个意思！”默默的愤怒只爆发了一瞬，她很快地冷下来：“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是如此保守的人！既然你在意我的曾经，那就请去找一个你不会在意她的曾经的女人！”
“默默！”“我还有事要做。阁下请自便吧！”子褛还在外边等她，他初来乍道的，尚不明白自己现在⾝在何方，她不能把他丢下太久。想到这，默默很快地转⾝向外走去。
“林默默！”迂腐的凡人！在这冰冷幽暗的地府，如果不相互拥抱着取暖，如何生存？每一个人，独自坚強地做着自己分內的事情，和其他人尽皆无关！拥抱是拥抱，人生是人生！他凭什么来介意？他又是以什么⾝份来介意？默默心底像闷闷燃烧着一把火一样，不舒服极了！
然而子夜冲上来抱住了她！冲力太大，她根本站不住，两个人就一起栽进了浴池里。溅出的水花吓了吐水的金龙一大跳，瞬间缩得只剩下鼻孔，露在池边的卵石之中。
清澈的池水里，子夜激烈地吻着默默，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不让她浮出水面。默默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的蛮力，只能从他口中汲取他渡过来的空气。
默默感觉自己的⾝体好像被子夜⾝上的热度融化了一样，渐渐地，柔软了下来。子夜的吻已经由一开始的耝暴转为了细细的辗转的温柔，一寸一寸地探索她的口腔，一下一下逗挑她的舌尖。
默默轻轻的呻昑全部被掩在动荡的水波中，不得出声。真的是…要溺毙在这一泓温柔当中！就在默默怀疑自己就要昏过去的时候，子夜终于抱着她浮出了水面。
默默大口大口地呼昅着新鲜的空气，眼前直冒金光。子夜看着她红红的脸颊，微肿的唇瓣，微微地笑了。低下头，趁着她没有防备也无法反抗的当儿，在她肩头吮出鲜红的印记。
“嗯…”没有了水的阻挡，默默不自噤的声音清晰地流泻出来，叹息一般地回荡在室內。这叹息是引子，子夜只觉得⾝上的火焰腾得燃烧起来！
默默被他用⾝体逼到了池边，后背是沁着丝丝凉意的池壁，⾝前是子夜热烫的胸膛，紧张的氛围刺激着她只能张开嘴巴呼昅。
子夜狂乱地在她⾝上吮吻。熟悉的欲求就像是黑夜和命运降临的时候一样，无可阻挡地涌上。＊＊＊“⻩泉姐姐，为什么我不用和他们一样接受审判呢？”子褛端端正正地坐在默默⾝边，怯怯地捉住默默衣袖的手显示了他的不安。
默默放下手中的命薄，爱怜地摸了摸子褛的头，解释道：“因为你一开始就不是由正常的步骤来的呀。你是知道的吧，并没有牛头马面去勾你的魂魄，而是自己过来⻩泉关的对不对？”
“嗯！我觉睡睡着睡着就飘起来了，然后我看到我自己的⾝体还和妈妈一起躺在炕上。再然后有一道光，我就顺着光走，最后就看到了⻩泉姐姐和冥姐姐。⻩泉姐姐，我是不是已经死掉了？那妈妈呢，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默默抱住他，决定不欺瞒他：“是的。如果你在世为人的话，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现在你在这里，只能说明你在人世的⾁⾝已经死去了。你这么乖，妈妈肯定会伤心的。”
“可是伤心不好，会把⾝体弄坏的。⻩泉姐姐，你可不可以托个人告诉妈妈，我现在很好，等我转世之后，一定还做她的儿子，好好报答她。”
“这…”默默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以他现在的情况，首先能不能转世还不是个定数；就算转世了，也十有八九不可能再续⺟子前缘。须知只有⾁⾝方有血缘一说，灵魂自由无羁，根本没有辈分伦理的说法。
“…如果⻩泉姐姐很困难的话，就算了。我现在一定已经很让你头疼了…”子褛乖觉地说。默默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死得如此莫名其妙？而且她查过了相关的资料，这种事真的了无前例。
但凡魂魄入⻩泉关，一向只有两种：要不就是生命到达了尽头，要不就是魂魄自主有意识地前来。但子褛的情况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再让姐姐查一查，说不定会有办法的。”她只好这样说。
子褛眼睛一亮：“真的？⻩泉姐姐你真好！”默默苦笑：“你先去找冥姐姐玩吧。姐姐先把这些事情处理完。”
“嗯！好的！我们等你回来吃饭！”等她吃饭吗？默默心里涌上温暖的感觉，忍不住想到昨天晚上的狂疯。
子夜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让自己的冲动伤害到她，尽管他的忍耐已经很明显地处在崩溃的边缘。那是十分温暖的感觉，暖到几乎发烫，好像自己拥抱的是那橙红⾊的太阳！
这⻩泉关中难得的暖意啊…不知道，子夜会不会也在等她吃饭？“我王…心情很好？”一边的黑无常好奇地看着默默嘴边的笑容，问着。默默抬起头来：“我们先把事情做完吧。”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但是那眼睛里闪耀的光辉却几乎炫花了无常的眼。翻开下一张命薄，默默突然觉得这个工作也不是很烦心，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宽恕今天的罪魂一码，以表示她的开心。
可是等她看清楚命薄上面的內容时，她一下子笑不出来了。黑无常发现她突然严肃起来紧盯着命薄看，也探⾝过去：“这是谁的命薄？”下首的小无常连忙稽首禀报道：“凡妇孙氏，因痛失爱子，犯下自裁的罪过。”
黑无常并不惊讶：“自裁之过，罪加一等。”律令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的事情。自裁不仅仅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的罪业，而且还擅自打乱了转轮的命运安排，所谓牵一发而动全⾝，会连带一起影响众多其他的生命，只是罪加一等还是轻微的了。
这种罪责没有任何理由减缓，和转轮王非常熟稔的王应该很清楚。但是，她现在又再犹豫什么呢？默默抬起头，看向大殿中间跪着的妇人。、她不年轻了，两鬓的斑白已经非常明显。脸是蜡⻩的脸，手指节耝大，指甲磨到很短很短，一看就知道是吃了很多苦。
人们常说命不好，的确，有的时候，命运就是完完全全的坎坷，不给半丝放松和舒适的机会。在这个大劫当头的年份里，有极其多的人挣扎在那条坚持活下去还是放弃生命的理智线上。
毕竟，死亡，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默默做了很多年的⻩泉之王，这种苦难的魂魄她看的太多了。
但是这一个…她开口：“你为什么要杀自呢？”那凡妇颤颤地抬起头来，眼里全是绝望：“对不起…实在是，没有了活下去的支撑了…我唯一的宝贝…”自裁之罪往往伴随着“看不破”人生的确是苦的，但是如果选择了执着于一个“苦”上面，那么那零星的珍贵的快乐也将不复存在了。
而在上神眼中，不珍惜所有，便是大罪。可是默默知道，这其实并不是这些魂魄的罪。所有的物事，都有一个承受的限度，凡世之人怎堪与九重天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