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厉兆的意思是,陈枫林既然没有留在厉氏总部的必要了,那就回凉山,凉山景区部门不少,闲职有,实权的职务当然也可以提供,哪怕回家开个旅店都没问题。
但厉兆多年不在公司,大概也料不到如今的陈枫林野心有多大,又或者应该这么说,厉家长子根本没把陈枫林放在眼里过,无论是在公司任要职还是在外自己开公司,在厉兆看来不过都是小打小闹。
而厉承这边,没有陈枫林在公司搅合,随意他去哪里,根本无所谓。
陈枫林原本的计划是继续占着公司职务,另外那头和吴长安的驰骛集团合作,共同开发梓沅风景区,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来得及和驰骛那边把合同签下来,这边就被厉氏兄弟二人踢出了公司。
陈枫林能不恼火吗?
可他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儿,知道恼火没用,发脾气能给谁看?既然厉氏待不下去了,他自然也不甘心直接回凉山,只想尽快和吴长安那边将梓沅的合同签下来。
然而一次两次,无论是私人电话还是公司助理,他竟然无法联系到吴长安,好几次他直接去万槃沧盛那边的开发分部办公室,负责人表示吴总出门考察去了,不在,什么时候回来?这就不知道了。
都是商圈里滚过的,陈枫林能不懂这态度到底是几个意思?
吴长安原本还能看在他将资源风景区项目拱手送上的情分,与他共同开发这个项目,现在见他被厉氏踢了,索一不做二不休,景区既然都成了囊中物,也就没必要管他死活了。
但陈枫林又隐约觉得,吴长安不是这种人,倒不是说他吴大老板多有人情味,没签合同就拱手送上一个项目确实是他陈枫林活倒回去了,但吴长安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把厉氏的高层的情况打听清楚。
他吴老板如此人的一位,别人看不中的地他几年前就能规划好,这样的人,他难道会不知道厉氏是“家族”质的企业,高层很多都是厉氏兄弟的自己人?会不清楚陈枫林与厉氏的关系?
就算被踢出来又如何?不在厉氏,依旧还是厉家兄弟两人身边的自己人。
见风使舵不顾先前的情独自下这个项目那是短视的人才会用的手段,吴长安这种人,如果了解厉氏的基本背景,就一定会继续和他合作,以求为将来能与厉氏合作打好一个基础。
现在避而不见,也默认不会继续合作资源项目,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吴长安已经私下里和厉承见过面达成了合作关系,索两方都丢开他这个弃子?
或许打死陈枫林也想不到,吴长安懒得见他,根本原因还是辰涅。
吴老板纵横商场,女人见多了,但辰涅归结底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大概是觉得所有亏欠,大概还有别的,总而言之,如今知道辰涅跟了厉承,厉氏二字便在吴长安这边成了提都不能提的词。
偏偏助理又不懂得他这些隐秘的心思,陈枫林的电话催过来,助理便日常工作式地提醒了几次,吴长安一听到助理说厉氏的陈总什么什么的就头疼,想起陈枫林自然想起厉承,无名之火心里烧着,大怒地掀了文件,传话下去说梓沅项目该怎么样怎么样,陈枫林来了一概不见。
商场上的那些弯弯道道,吴老板稍微思虑一下便不会做得这么绝,他清楚陈枫林是厉氏的人,就算被踢出来的,那也是厉兆厉承兄弟两人身边的人,不好这样处世。
但想想辰涅,想到那女人脸上嘲讽似的冷笑,他就觉得是厉承在背后用一双无形的手扇了他一巴掌。
有时他又琢摩,是不是当年的事辰涅始终耿耿于怀,记恨在心,索做绝了,一次恶心回来?
当年啊…当年的事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却奇妙地在吴长安脑海里记了很多年,到如今,也可谓是历历在目。
推本溯源,还得从辰涅现在的妈妈,季伟英女士说起。
季伟英女士年轻的时候不比辰涅小时候好到哪里去,那个年代,只会更穷更苦。赶上了一个大家都穷物质极度不吩咐女人结婚也早的年代,随着大部队的步伐,也早早在工厂里认识了一个男人结婚了。
然而婚后生活并不美满,那个时候打打闹闹也算小事,反正大家都在不的时候结婚,摩擦家家户户都有,然而季伟英的生活着实苦,穷也就算了,男人还赌博,欠下了一股债,婚后没多久,每天都活在被追债的日子里。
季伟英女士随了她那干练的名字,果断离婚了,带上了一股债,在相邻指指点点中,开始了自己的打拼。
不过很可惜,季伟英不是那些十年代里发家致富的老板,改革开放初期的野心版图里,根本没有她一个女人一席之地,她很努力,但也很艰难,工厂里出来开过店,赚了也赔了,忙忙碌碌小半生,最后也不过开了个小店,请了个阿姨帮忙打理,自己还在外面帮有钱人家当保姆。
吴长安家,就是那个有钱人家。
季伟英因为勤快不多话,深得吴家人喜欢,外加自己无家庭子女更没这方面的琐事,在吴家一呆就是很多年。
再后来,某一天,季伟英带了个女孩子来吴家,说是自己认的干女儿,吴家缺一个临时工,她便领了过来,让主顾看看,要是合适,就留下来打着份工。
吴家不缺钱,刚好也需要人,看女孩子白净也乖巧,做事还算麻利,便同意了。
那个女孩子,便是辰涅。
辰涅那时候已瘦了不少,模样长开,个子也了条一样长,没有再上学,社会上打磨几年,人安静不少,气质也沉淀了些,就是有些阴郁,并不开朗。
吴家觉得女孩儿话少很好,总好过莺莺燕燕一般的吵闹活泼,家里有个成年的还有一个待成年的,都是男孩儿,被会来事儿会说话的女孩儿勾了去可不好。
为此,吴家对辰涅分外满意。
可是偏偏啊,在有些心智还未彻底成的男人心目中,少言寡语如辰涅这般的阴郁气质,也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吴长安年轻那会儿,混是混的,但偏偏模样帅,很受女孩儿,他上学的时候谈过几个女朋友,稀里糊涂的,过家家一样,牵个手就了不得了,再大一些,更关注异的气质。
他长这么大,一路私立名校上过来,身边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儿,这些女孩儿的气质性格都差不太多,时间一久,在他眼里就和水线上下来似的,一个两人还新鲜,多了就觉得腻味。
辰涅却不一样。
长得好看,又瘦,干活儿就低着头,无论怎么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表情清清淡淡,性格比表情还寡淡。
吴长安年轻时候心里那动的弦,没人拨,自己闷声响了。
他心说,这个女孩子,管她是不是家里的临时工,先追到再说。
跟台言小说似的,吴家正经大少爷,为了追个临时工小保姆,耍出了各种花招,使尽了能用的小把戏。
连当时正发育长个对喜欢个女孩子是什么感觉还懵懵懂懂的吴长生都觉得,他哥好像喜欢那个临时工姐姐。
但辰涅并不这么认为。
她早地了解这个社会,感知他人情绪,她不喜欢吴长安,讨厌他的追逐,她觉得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内心里觉得他的喜好和追求大概就是:温室的花儿看腻了,突然在路边看到一朵野花儿,觉得新鲜,就想要摘。摘完了,随手就会扔掉,搞不好还嫌沾了一手指的花粉。
辰涅对他避无可避,只能敬而远之,她觉得自己命不好,运气更欠佳,还是老老实实活着过日子吧。别回头让主顾家的男女主人撞上,觉得是自己带坏了大少爷。
可偏偏,这运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有钱人家后院失火在任何年代都见怪不怪,连老话都有总结:男人有钱就变坏。
吴老板是越来越有钱,越来越富态,越来越有老板样儿,连养个小老婆这种事,也越来越有恃无恐,终于有一天,吴太太这个正宫大房受不了了,来了一趟大闹天宫。
闹完之后,夫两人撕破脸皮家庭眼看着分崩析离,吴太太瞧见围着小保姆团团转的儿子,恍然狐狸果然都是从小养成的——家外头养着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家里她竟然亲自养着一个。
即便在当年的辰涅看来这是个误会,在那时候的吴太太眼中,一切年轻漂亮会讨男人喜欢的女人,都是狐狸。
吴太太把辰涅赶了出去,连带着在吴家呆了很多年的季伟英一并辞了。
辰涅那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没人要的孤儿一个,季伟英愿意在她艰难的时候收留她,还认作干女儿,实在是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情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也就算了,不能再牵累,工作赚钱,钱就是尊严,她那时候也不大,但也知道,人不能没了吃饭的钱,更不能没尊严。
但辰涅又觉得,自己的尊严大概也是不值钱的,或许,恰恰这不值钱的,如今也是唯一可以用来换钱的。
她平里冷冷清清半个字都不说,吴太太要辞掉季伟英的时候,却求了许久,尊严踩在脚下面的那种求,哭着求。
吴太太和吴老板吵架的气头上过去,也问了一圈,知道是自己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小保姆根本没怎么样,但看着辰涅的哭求,那因为争吵不甘怒火充斥的心房里,扭曲地生出了几丝无从察觉的快意。
她像一个窥探人心的观察者,问辰涅,你们这些从小就穷的女孩子,接触到了有钱人的生活,不会羡慕嫉妒吗?不会想要抢过来吗?
辰涅懂的,吴太太需要的不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被吴老板的小情妇们挑衅的吴太太,只是需要一个类似狐狸的女人,当着她的面承认她们的龌龊和羞,她想要羞辱的快。
辰涅太懂了。
她顺从地照做了。
她说:“我特别穷,我想过有钱人的日子,穿好看的裙子漂亮衣服,这些我都没有,我家也没有,但是你们有,我就想争过来抢过来。”
吴太太叫来自己的大儿子,她想要和至亲分享她已然扭曲的内心快,她想要给那个背叛他的男人的孩子亲眼看看这个“真相”就好像这样,吴老板就会看到这个“真相”一般。更进一步,又好像,看到了就会回心转意。
这好像一场正义的审判,辰涅说完,吴太太不知透过这些话或者透过辰涅的脸看到了谁,想到了哪个狐狸,紧跟着说道:“所以,你就用年轻的资本勾引我丈夫对吗?”
辰涅对世态炎凉与叵测人心有些麻木,为了让季伟英能保住工作,她足了吴太太的幻想需求,她点了点头。
而吴长安,在吴太太分享出的扭曲快意下,他心里有些什么,碎成了齑粉。
辰涅离开原生家庭后,活得最浑浑噩噩的那些年便是被季伟英收养前后的那几年,经历这般放弃尊严的羞辱,普通女孩儿必然会哭成泪人,委屈又难受,但辰涅没有。
她有些麻木,麻木中又庆幸,能保住干妈的工作也好,只能怪她自己倒霉吧。
离开吴家,辰涅继续找工作,年纪不大,又没有文凭,能干的也就是服务员之类的。
吴长安却找到她,像过去一次次的纠那样,他以前总逗她,但也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从无言语逾越,然而这一次,他给了辰涅一大把钱。
他轻蔑冷漠地说:“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好了。你早说你要钱才跟我,我早就给你了。”
纵然再浑噩,那也是被讨生活的忙碌和苍白颠簸得麻木,但这样的羞辱,无疑是一把利刃,一刀在心口。
辰涅惊愕睁眼,浑身血回,在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中,她突然想起来,她这条命是别人给的,是有个人拼命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山里推出来的。
曾经被呵护珍视的这样一条苟延残的薄命,不是用来给别人践踏的!